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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平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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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闹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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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诗曰:

    金陵形胜处,王气黯然收。

    一水秦淮渡,香魂荡余波。

    姑苏有义士,提剑踏长垣。

    青衫贼血浸,功出立世安。

    却说殷廷秀见魁星观的妖道似乎在马车里困着个人,这可是贩卖人口的罪证。他们平日里挖坟掘墓,倒斗摸金,早就有案底在。再加上拐卖妇女妄建道观弄得天怒人怨,蓝道行在嘉靖皇帝面前借扶乩透了风,嘉靖大怒,勒令大理寺和东川彻查。目前东辑事厂和镇抚司办事认真又不兴冤狱,全仰仗目前的东厂掌印太监黄锦为人宽厚正直,礼贤下士,深得锦衣卫和官员拥戴。只是他这个正直的性子搞得嘉靖只喜欢听他说乡野趣事,民风民俗,一说到朝政,黄锦必是直陈弊政,搞得嘉靖不愉快。直挨到严嵩倒了吕芳走了,黄锦还是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独独便宜了陈洪那个油嘴滑舌的。

    魁星观倒了,余党没死绝。说起魁星观,就得提到嘉靖朝几大倭寇头子之一的毛海峰,别看他是倭寇,本事不比一些大明的官员差。论武功,施展开三四十人不得近身;论文采,他也中过举人,就是赶上时运不济才铤而走险当了海盗,跟日本浪人学了几招倭刀的本领,加上自己熟悉海事,当上了山大王。毛海峰五服外有个远亲叫黄炳堂,算是他远房的外甥,自在陕西长大,平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既无一业立世也无一技傍身,唯独会打洞盗墓。关中多陵,近者汉唐,远者三代,坟叠坟墓堆墓。一铲子下去,说句不好听的,除了有人住的地方都能挖出陪葬来。关西一脉藏风聚气,古墓堆壘不计其数。黄炳堂借着这个好“水土”,虽说没发家致富,倒也勉强过得去。

    谁知毛海峰在东南沿海靠干倭寇扬了名,虽然不露脸,起码是天下皆知了。黄炳堂市井人一个,朋友不多仇人也不少,生怕让人知道自己跟毛海峰沾着亲戚。后来转念一想,自己是毛海峰妻家的亲戚,再加上出了五服,他在东南我在陕西,怎么论也论不到我头上,也就不那么怕了。但这世上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有一天因为赌输了钱跟几个狐朋狗友拌嘴,人家怀恨在心,偏巧有个子知道黄炳堂的底细。那时候毛海峰联合徐海汪直在东南沿海闹得很凶,天下震动,这子就上了西安知府那里告了黄炳堂一状,说他是毛海峰的亲戚,平时又干一些发丘盗墓的勾当。你想啊,那光景通倭是凌迟的重罪,陕西离东南万里之遥,要是隔着这么远都有人私通倭寇,那还得了吗?于是西安知府秉着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态度,把黄炳堂下了大狱。当然他也不冤,因为盗墓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只是陕西古墓实在太多,这就好比无本儿的买卖,谁干不是干?官面儿上睁一眼闭一眼了,有财不发傻啊?

    黄炳堂进了大狱,暗骂狐朋狗友无德,又埋怨老天怎么让自己摊上毛海峰这么个远房的亲戚呢?胡思乱想也没用,心说我没通倭你们非要诬陷我,那好,我就通倭给你们看。他是盗墓贼,最擅长挖洞,西安府衙的土牢是黄土打的夯,他随身藏着一个锉子,趁夜里把尿桶的把手锯断了,又用锉子把把手磨出一个内弧来,做了个极其粗糙的“鹤嘴锄”,连夜挖开一个洞,逃回了家里。收拾收拾自己历年存下的一些明器,带到河南销了赃后兑了一千多两银子,又换成了银票,十万火急赶到浙江,千辛万苦找到毛海峰,将始末原由讲清,又把一千多两银子献上当“投名状”。毛海峰大喜,后来战线吃紧,毛海峰想了个主意,让黄炳堂秘密地搞起一个“摸金军队”来,从陆地上提供资助。黄炳堂有了毛海峰撑腰,花了银子换了个身份,又从河南陕西请来不少同道中人,回到西安在凤翔县连盗了三座汉墓,又把当年告发自己的人全家老杀了个干净,这才在华阴县建起一座道观来,明里是个修道所在,暗地里做的是拐卖人口转手销赃的贼窝。

    几年下来,魁星观有了实力,就渐渐开始飘飘然起来,这伙盗墓贼挖坟掘墓打闷棍套白狼还行,刀枪剑戟的功夫是差的多了。只不过黄炳堂大墓古坟进的多了,难免学了些妖术邪法。他手下的妖道穿的黑道袍是为了遮蔽生气,隐去肩头三味火,以免墓中阴气冲撞损寿;道袍上绣兑卦是因走影僵尸为极阴之物,兑卦属水,水在五行中为黑,以水阴相隐,以免生气入死尸七窍引起尸变;大红的道冠腰带鞋底则是为了冲煞,染料是黑狗血,以秽物染成大红,邪物不敢近前。这一身诡异的打扮,寻常人看来当作是世外高人,盗起墓来也平添方便。这帮家伙虽说打扮很专业,奈何武功实在是太差,纵然里面有几个绿林高手,也不是镇抚司跟锦衣卫的对手。只不过官军来围剿魁星观的时候,黄炳堂一见手下妖道难以抵挡,竟然使出邪法,放出豢养的僵尸。盖关中干旱,尸首入土难化,如以人血作符箓,绘在棺木之上,掘地穴不封,以墨绳捆住棺木置于穴中七七四十九日,待棺木吸足地气,材头滴水,则尸已走影,僵尸炼成。这一手损招,搞得官军大骇,阵脚大乱。好在蓝道行是真的有些本领,他料到黄炳堂这个土贼可能肚子里有点干货,便告知军士以朱砂和墨汁,以鸡血拌之,以红线染了捆尸。盖鸡血朱砂为纯阳之物,黑墨量规画矩代表一个正字,以此物镇压僵尸便不能动,他还告知军士们带足生糯米,待僵尸伤人后以糯米拔出尸毒。后来锦衣卫用墨线捆尸,僵尸便不能动,遂将妖道击溃,僵尸尽数火化。但黄炳堂趁乱战之际从地道逃走,不知去向。如今毛海峰都已伏诛,风声也过去许久,这群魁星观余党虽是过街老鼠翻不起大浪,却敢在南京出现,真是地狱无门自来投。殷廷秀看着这伙妖道,心说:“行啊,爷爷刚出家门就碰见练手的了,真是老天开眼,让我逮住你们这帮孙子的马脚,今儿就拿你们开刀!爷爷我也好能在这金陵府南京城再立立威!”

    (二)

    殷廷秀三两口吃完,出门牵了马,不远不近地跟着这辆马车。眼见着这起子道士进了一家大车店,要了三间客房。殷廷秀也没跟进去,瞅准了地方,隔壁寻了一家客栈,挑了一个邻街的二楼客房住下。推开窗子,视野还挺开阔,一眼就能看见大车店院子里的情况。殷廷秀问店家要了水先洗了手洗了脸,泡了一壶茶坐在窗边监视。这群道士挑的客房在大车店紧里面,等把车停在广场上马牵到棚里,一个道士支开店家,打开布帘子抱出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孩子,其余的道士站在一旁用身体挡住不让人发现,这才进了屋子。殷廷秀居高临下看了个满眼,随即锁了房门跑出客栈。大车店大门迎着大街,所以这群魁星观的道士应该不会太招摇,他绕到大车店的后院,看后门经常有做饭的厨子和伙计出来拎水倒脏土,就倚着后门外的一棵大树,慢慢地观察大车店后门。谁知殷廷秀刚靠住大树没一会儿,一个道士就打开后门走出来,顺着巷往北走。殷廷秀随即赶上,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了没多远,这道士闪进一家当铺,没一碗茶的功夫,拿着一个银子包跟当票出来,像是去当物的。那个银子包看着不轻,少说是一锭十两的元宝锞子。殷廷秀看得透明,转身接着跟,又走了两条街,到了秦淮河畔。这道士一翻身下了一艘画舫,这一条画舫即是一座青楼,殷廷秀看的好笑,这贼道鬼鬼祟祟地居然是出来逛窑子。心想这贼道既然进去一时半会跑不了,他趁着道士翻身下船的功夫耍了个手彩,把当票偷了来,一看写着‘宁顺钱庄足银十五两五钱’。于是回到方才的那家当铺,自称是道士派来赎当的,店家一看,刚当了的怎么就要赎回去,但当票在他手里,也就把东西给了殷廷秀。殷廷秀一看,是个孩子戴的长命锁项圈,纯银打制,而且看来是济南府万家金楼的手艺。说起万家金楼,名扬天下全倚仗是打唐朝流传到现在的手艺,莫说是金银玉石,抛光点焊,掐丝钑镂是无一不精,元朝的时候万家的东家还花大价钱从印度、锡兰、大食、鲁密请来师傅制器,至朱元璋北伐,万家还献银助饷,朱元璋亲自接见,这家金楼功夫好又受过皇封,怎不天下扬名。戴的起这个项圈的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殷廷秀这么想着,正想往画舫去逮住这个贼道,不料此时有一只手拍他的肩膀:“你子哪儿来的孩子?拿这项圈儿干什么?给本官从实招来!”殷廷秀一听声音就明白过来,转身就抱住来人:“哥,怎么是你啊,想死我了!”

    却说来人是谁,不是别人,殷廷秀堂兄,现任江西按察使殷正茂是也。殷廷秀一见堂兄也在这里,就想到这群魁星观的贼人是不是在江西犯过案,致使堂堂按察使都跑到南京来抓他们。殷正茂随殷廷秀一同往秦淮河去,对他讲起始末缘由。原来魁星观自从老巢被端,黄炳堂就躲在暗处避风,其余妖道散至全国各地,不敢再去染指古陵大墓,只敢去动一些乡野财主的陪葬,久而久之敛了些资本。只是这些土财主也不乏有跟官面儿上勾着的,坟都让人掏了,还能坐视不管?慢慢各地关于发丘贼寇案子越来越多,官府也重视起来,一点一点追查。魁星观残党穿州过府,公人也就几地联手地查,渐渐有了眉目。据贼人的流窜踪迹来看,这帮人都往南直隶跑。至于殷正茂这个按察使亲自跑到南京,也是赶巧了,不然让一省的按察使去抓几个土贼不是大材用吗?

    原来殷正茂是因为跟布政使闹了别扭才自告奋勇来南直隶的,江西布政使汪嘉裕原是严嵩的门生,不过说是这个关系严嵩也压根儿就没见过他。他没给少给严嵩送钱,但严嵩也没照顾过他,倒不是不想照顾,而是根本就顾不过来,那是啊,天底下多少人想巴结严阁老啊严嵩倒了以后,汪嘉裕没什么大事,只是破财破的厉害——送的太多了。家底儿快被掏空了也没换来升官儿,其实一省的布政使根本不算了,谁让人心不足蛇吞象呢?但是严嵩倒了台,汪嘉裕就发了怒:“老子那么多的钱都花在你这个老不死的头上了,你不照顾我也就罢了,这些钱说破大天了也都收不回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的!”严嵩抄家,嘉靖严令,财产尽数归入国库以补亏空。所以钱他绝不敢动,但是严家除了有钱还有地呢,严嵩抄了家,田产就归入朝廷成了官田,汪嘉裕发现仅严嵩老家分宜县的民田就有七成归在严家帐下,而江西各县也有近一成的田租是转了几个户头最后交给严家的。别看是一成,江西省地方可是不了,一省的一成可不是数目了。他决定拿粮食做文章,先把让自己手下的官吏把土地量了,把佃户名册造了,自己细细计算,从这一大宗粮食里秘密抠出了一成昧掉,亏空让老百姓自己摊。这一成的一成看着不多,可得看是摊到什么人头上,地主大户就当是巴结官府了,可民百姓招谁惹谁了,再加上各级州县一层刮一层,这一成的洞就变成了大洞。殷正茂这个按察使就是管刑名诉讼的省官儿,民间有怨一来二去的肯定会惊动他,这本来就是省衙门里的事,根本不难查,又一来二去的把事情弄明白,他就去找汪嘉裕说事儿。汪嘉裕吃力不讨好的事他知道,因为汪嘉裕以前没刮过百姓,花的都是妻子家里做生意的钱,本来一个熬了大半辈子的举人安安稳稳地混资历没什么危险,就怕这种人心比天高,没什么本事还想升官,这样的心里肯定有些变态了。汪嘉裕此时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认为自己这么做是痛打落水狗,还说严嵩是大奸臣天下人人得以刮之。关键是严嵩没倒台时老百姓连交租带缴税就已经够他们受的了,你汪嘉裕刮的不是严嵩,你刮的是老百姓啊!一来二去说翻了脸,殷正茂就借着魁星观流寇的事自告奋勇,目前依卷宗看,魁星观贼人多是分布在鲁豫、浙直、晋陕、川赣九个省里。九个省都没派什么大官儿出来管这件事,只有浙直总督赵贞吉派了浙江省的总捕头出来担纲。殷正茂一想自己这个按察使还算得上是个大吏,去当个挑头的,如果立了功升了官就不怕扳不倒你个汪嘉裕。

    (三)

    殷廷秀把自己的发现一说,殷正茂点点头,两人到了秦淮河画舫的切近,此时刚刚过午,街上人少了很多,多是嫌天气炎热避暑去了。殷正茂交给殷廷秀一柄铁尺,然后二人跳上船。殷正茂把风,殷廷秀趁那道士出来解之际,抖个花儿,铁尺一抡把道士砸晕。粉头听见声音探头出来也让殷廷秀一个手刀劈晕过去,两人搜了船舱,这道士除了道袍就是一口铁剑,衣服里面除了一些变戏法的火药就是蒙汗药,没什么要紧的物什,殷正茂一看只能等道士醒了才能问出实情,就把粉头放在绣床上,掏出道士的银子放在案子上,两个人绑了道士回应天府。到了应天府,殷正茂不用说,三品大员了,殷廷秀也是堂堂的南直隶会试第一,谁不认识,好些人也是才知道殷廷秀是殷正茂堂弟。带着道士直接进大狱,锁在木架子上一碰凉水泼醒,各种不见血的刑法往上招呼。看官,你道什么刑罚不见血,那就是不用鞭子棍棒、刮刀竹签的法子。远的不提,就说明朝有三招不见血却是神鬼都怕的酷刑。其一是廷杖,一丈长七寸阔的实木大棒,运足了气力,一记大出血,两记断筋络,三记骨头折,四记就能要人命。当然这么顶级的刑罚只有皇帝下令,锦衣卫才敢拿出去。不过第二就是一个很大众化的官刑了,此物名曰“盆吊”,本是宋朝用来秘密处决犯人的招式,据传是先代奸臣马顺改作新刑法的。先把犯人填鸭一般喂饱,再将人捆在一个翻板上,身上用草席捆着。翻板一转人就大头朝下,身上捆得结实,再加上吃得饱了,没有一刻钟人就会窒息而亡,趁你半死不活把翻板扶正,如此往复,那是无有不招的。第三招最为残忍,名曰冰刑,顾名思义就是剥光了人犯,使之坐在大冰块之上问供。具体的效果书中并不详述,因为实在是惨无人道,人可以挨得住廷杖的痛和盆吊的苦,但冰刑就真的是人间地狱,古往今来只有苏武受刑不屈,再无一人熬的过去。

    这个道士当真是个软骨头,刚刚往脚上用了夹棍没半刻就全招了。拐来的那个孩子当真有来头,是戚继光妻弟,戚王氏亲弟。魁星观的贼人密谋,想靠在南京附近的一处宝地东山再起,奈何这处宝地有邪魔保护,如无有八字极硬或命格极贵之人护佑,一千个去也是一千个死。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将门的八字够硬的孩子,既有煞气,命格也够硬。大明朝目前的勇将掰着指头数的过来,戚继光风头正盛但基本没有可能,原因是他的几个儿子都在军营里历练。黄炳堂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戚继光的妻子王氏,说来王氏也是将门虎女,其父王栋是郓城守备将官。正巧王栋有一庶出之子,字虎哥儿,年方九岁,八字极贵。这孩子养在在济南府王栋外宅,黄炳堂便命手下趁着孩子下学将人拐来。被抓的这子叫黄在五,除了好色就是好色,人就是他拐的,项圈是他拐了孩子后随手昧了的,只等找地方当了有银子逛青楼。殷正茂问起宝地所在备细,黄在五说黄炳堂只说要靠那地方东山再起,却对备细缄口不言。黄在五还说黄炳堂并未让徒众准备挖盗洞的洛阳铲鹤嘴锄之类的东西,只吩咐带足粗绳和生肉鱼货,于六月三十日晚在南京北废关帝庙内集结。

    殷廷秀知道这子招的这么容易,必然有诈,于是将计就计,让殷正茂放了他,放长线钓大鱼。殷正茂便让人将黄在五关在一个土牢里,让看守的差人装作醉酒,还故意让腰上拴着钥匙的禁子睡在黄在五土牢门边,这子果然狡猾,偷了钥匙就逃出大牢。殷廷秀兄弟带着两个便衣俩在后面跟着,这子没有奔大车店,而是直接冲着南京城最大的一家青楼——瑞禧楼而去。殷家哥俩一对眼色,估计黄炳堂就藏在瑞禧楼内,因为妓院历来是龙蛇杂处,不拘江湖骗子还是封疆大吏,只要有银子,在妓院当中住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这时候眼看这子转过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就能进瑞禧楼,殷廷秀一纵身,右脚一蹬身边砖墙,一个空翻跃到半空,正与黄在五后颈子成一条线。殷廷秀在半空飞起一脚正中黄在五后脑,又将他踢昏过去。这时已是黄昏,太阳似落不落,晃得人眼不敢往上抬,殷廷秀踢人又是在巷子把角,前面馄饨摊子支着席棚子,跳起个人也遮得住,加上殷正茂和便衣后脚架住,一瞬之间没人看见。殷正茂让把这子带回应天府,自己跟殷廷秀进青楼查探。哥俩定睛看这瑞禧楼,可真是不枉了江南第一销金窟的称号。门前的大匾就是正德朝才子祝枝山所书,再看这楼,上中下三层,陈设奢华,浑似金玉妆成。只见:

    朱门道道囚仙子,锦帐重重隔凤鸾;地上铺毯,都是大食鲁密猩红作,墙上书画,尽是风流才子真手迹。斗拱彩绘,画的是张生西厢戏莺莺;朱漆立柱,写的是良宵苦短早宽衣。有钱男子汉,入来称心如意;无钱汉子难,夜里辗转难眠。更有那千般细点,万种美馔,炮龙烹凤锦绣席;耳鬓厮磨,燕语莺声。春水东流,撩拨得陈叔宝弃国宠丽华;六朝金粉,挑逗得李后主空叹后庭花。正是人间春色看不尽,多少薄命累红颜。

    当然,殷家哥俩色字上根本不打紧。因为殷廷秀天生一副侠义心肠,自就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红颜知己必须要有但名妓是最后才考虑的名额。殷正茂就更简单了,他人生中就两大爱好,一个是兵书,一个是钱。有人纳闷了,殷正茂官声不错,怎么捞钱呢?这个也得结合他上一个爱好来说,殷正茂是个天生当大将的料,不像俞大猷戚继光一般冲锋陷阵,他是个儒将,长于运筹帷幄,自到大的兵书都没白读。他认为只有吃军队的空额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军队的饷钱实在是太平均,自己是大将管着你们还不能多拿点儿吗?而且他从不喜欢刮老百姓,他喜欢黑吃黑,只去为难为富不仁的大户跟低于自己的贪官。他搞来的钱大部分周济别人,剩下来的贴补家用,那也够他富富裕裕的过日子了。

    (四)

    哥俩进了瑞禧楼,老鸨子就迎了上来。殷家哥俩都是举人,腰里系的是犀带,穿的是薄绸,不像是穷人。老鸨子怎么不用心伺候,毕竟没点儿货谁敢进这销金窟来?老鸨子把哥俩安排到了一个花厅,殷正茂见没了旁人也就不废话了,一转手掏住官牒来:“我乃江西按察使,到南京查案,目前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贼酋躲在这瑞禧楼里。天下鸨母一个样,绝不跟银子过不去,所以想必那厮给足你钱了。可是有句话说的好,叫穷不斗富,富不斗官。你的生意怎么做管家管不着,但如果碍着本大人的事儿,我告诉你,纵使你这老虔婆有一座金山,也休想息事宁人。”往来的话软硬都有了,一句话就吓住了老鸨,果不其然,老鸨说是有这么一个道士打扮的客人,出手阔绰,包下一个房间,要老鸨保密。一日三餐按时送进去就是,并不要粉头姑娘相陪。老鸨也不管许多,挣了钱还省了事,哪还有闲心思管这客人是什么来历。

    殷廷秀问殷正茂黄炳堂武艺如何,殷正茂说:“依刑部卷宗,黄炳堂武艺平平,除了盗墓有些手段,再就是会使妖术。”

    殷廷秀道:“即使如此,我们不能强攻。我听闻黄炳堂华阴拒捕时还放出过自己养的僵尸,他有这样的能耐,咱们必须仔细计划才能擒住他。”

    两人一商量,决定殷正茂回应天府调集人马,秘密围住瑞禧楼,再派一拨人救出王家少爷,殷廷秀扮作伙计去给黄炳堂送饭,饭里下药,如果迷晕了他再好不过,即使迷不晕他,重重包围之下他也跑不了。恰好从黄在五身上搜出了一包蒙汗药,两人说干就干。过了半个时辰,殷正茂回来了,告诉殷廷秀人马已经布置好了,单等着殷廷秀送饭进去,到了戌时初刻两边同时动手。殷廷秀扮作伙计拎着食盒,往黄炳堂房间去。药已经下好了,是在菜出锅是殷廷秀把药化成水浇到菜里的,酒里也下了。敲了门,黄炳堂叫进来。进了房,殷廷秀道声好走进房中。殷廷秀眼看黄炳堂,四十五六年纪,身量六尺,瘦枯干,一对细眼放光,胡须稀疏,头发夹着几根白。穿着与手下道士无异,只是他戴着一个铁冠,冠上焊了一个恶鬼,腰系一条鬼脸铜扣大红绦子,戴着一对铁手套。殷廷秀看在眼里,走到桌前打开食盒,里面是一道栗子鸡,一道红烧丸子,一道蟹黄煨豆腐,一道竹笋焖茭白,一盆白米饭,一壶黄酒。殷廷秀正想把菜拿出来摆桌,黄炳堂说不必了,你下去吧,殷廷秀当然知道此时必须马上走,否则会引起怀疑。于是答应一声往门外走,此时刚过戌时初刻,只听得窗外远远一声爆竹响,天上闪起烟花来。此时殷廷秀已经走出门外,正待关门就听得黄炳堂叫一声不好,心说:“千算万算没算到大车店那边出了岔子!”此时顾不得多想,于是又进房中,见黄炳堂在床边收拾东西正待走路,殷廷秀摘下头巾向黄炳堂抛去,大喝一声:“黄贼,你待哪里去?”

    黄炳堂一见这明显是有人下套,顾不得收拾细软,转头冲着窗子便跳。殷廷秀哪里肯放,也追了出去,外面殷正茂一看有人跳出来,忙喝令众衙役收。黄炳堂住的是二层的客房,窗户临着大街,他不会轻功,跳窗户纯粹因为看地理找后门的时候看自己的房间窗户外面是个拱形房檐,临着斜街,对面是个酒坊,也伸出一个拱形房檐,中间宽度足够自己跳过去。此时一急之下跳出窗户冲着酒坊逃去,殷廷秀也追了出来,一群衙役看两个人从妓院跳到酒坊也忙往过涌。南京何等繁华的所在,此时华灯初上,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那还不人挤人。加上看热闹的、行路的、做买卖的,乱七八糟一大堆人把一条街都搅成稀粥了。

    这边殷廷秀也跳出窗子,跃到酒坊房檐上,黄炳堂也翻进了酒坊的窗户。殷廷秀何等身手,一跃就是三丈,一下子跳进酒坊赶上了黄炳堂。后心一脚正把他踹到一楼,摔在一大包麸子上。这里是酒坊的酿酒作坊,二层是绞盘轮轴,摆着些成酒和用具,一层堆着几摞大麻包装的麸子,也有一些成酒,三排共六座土灶,上边是酿酒缸,盖着大木封板,底下是接酒的坛子。黄炳堂刚刚翻进二层,还没看清酒坊什么布局就让殷廷秀一脚踹下了楼,虽说是没摔在地上,也是眼冒金星,跌了个七荤八素。他当下不及多想,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想到这里是酿酒作坊,猛地扶起身来。殷廷秀也从二楼跳到一个酒缸上,正待上前捉他,黄炳堂铁手套一翻,纵向散射出五枚暗器,正将一个酿酒缸击碎。缸内的原浆酒糟都是极纯的烈酒,酒缸一破洒将出来正遇见缸底的灶火,火借烈酒蔓延,烈火瞬间把殷廷秀隔开。殷廷秀一见周遭局势免不了爆炸,心说保命要紧,一转身撞破一层窗户。随即一声巨响,作坊内的五缸烈酒遇火爆炸,将酒坊炸成碎片,周遭几家商户民居包括瑞禧楼都遭了波及,死伤军民百姓不计其数。

    (五)

    生出这一场大乱子,还是因为去救人的一队出了岔子。去救王家少爷的不是别人,正是浙江总捕头郑士钧。这家伙除了有膀子力气外似乎没有优点,那有人问这个家伙凭着胆子大就干得了捕快?实际上浙江的治安基本不是靠公差,而是官兵,尤其是俞家军和戚家军。浙江闹倭寇闹得最厉害,正规军都未必打得过,靠公差更是扯淡。一来二去这帮公差实在是闲的没事儿干,因为弹压地面完全靠官兵,老百姓就不信任他们了,不信任他们也就不支持他们了。捕快也是靠绩效考核升官儿的,如此一来没了案子破更没有百姓找如何升官。郑士钧就是凭着有力气成天介打架打出的这么个捕头,他一双拳头如斗大,寻常的捕快谁打的过他,没人敢去争那捕头自然是他的。这次行动他本来想要到瑞禧楼门外围捕黄炳堂,殷正茂怕这子莽撞就让他去救人。也是活该这个笨蛋倒霉,去大车店是救人第一抓人第二,他一心只想着立功找王家领赏钱,算盘打得挺好,临到了行动之前可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

    眼看着到了戌时,郑士钧一摆手公差一齐冲进大车店。殷正茂知道这子愣,就提前下了命令,把大车店围住,在救出王家少爷前不许放走一个人。郑士钧等人冲进大车店,他可没侦查确认大车店里的情况,此时正是吃饭的时候,那帮道士都聚在大车店的前厅吃饭,孩子有一个人看着喂饭。这帮公差在郑士钧的带领下舞舞喳喳地杀进大车店,早就惊动了魁星观道士们。这群人第一反应是逃跑,顺便发紧急警报通知南京城里的同党。饭厅里的一见势头不好冲着里屋大喊,里面的知道了忙跑出来,摸出信号箭放了,然后才抱着孩子打开后门跑路。当然了,大车店都围住了他们也没跑了,孩子除了吓得死去活来也没什么,只是南京里的魁星观道士全都看见了天上的信号,也听见了城里的一声巨响。殷正茂可以说是追悔莫及,心说不如让这个笨蛋来瑞禧楼,哪怕炸死他也能算是因公殉职,现在到好,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殷廷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是人都跑了,只能赶紧通知应天府,关闭南京所有城门,实行宵禁,然后逐家搜查罢了。

    殷廷秀一肚子火,走进乱成一锅的瑞禧楼找吃的,刚进了大门,突然想到黄炳堂刚才似乎在收拾行李,可能会有线索。于是快步走到二楼,刚才的爆炸把黄炳堂的房间也给掀了个七荤八素,窗台全部震碎,桌椅板凳陈设书画也都是碎的碎倒的倒。不过床是在房间最里边,没有受损。殷廷秀走到床前,看黄炳堂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是什么。床上是一个牛皮口袋,鼓鼓囊囊的似乎东西不少。殷廷秀翻过袋子一倒,一大堆黄白之物散了一床。除此之外是三个铁盒子,上面贴满了黄符,透着一股子邪性。殷廷秀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管你这破盒子装了些什么邪物,我也得看看是什么!这一看不要紧,正是宝物合当出世,英雄必有奇缘。

    欲知盒中所藏何物,请看下回《紫金山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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