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新建穿着他那套深蓝色的西装走了进来,擦得锃亮的皮鞋在行走时带出了有节律的响声。
这是他从杂志上看到的。说是深蓝色西装,会给人以稳重大气、又亲民的感觉。
起初他是不信的,等到后来看新闻才注意到,领导人可不是都穿深蓝色的西装嘛!从那以后,黄新建就脱下了之前常穿的运动服,改穿西服了,一年四季除了晨练时不穿以外,从不间断。
但在图灵眼中,他觉得深蓝色跟黑色没有差别,就是一样的颜色。可是镇长说那西服是深蓝色的,它就是深蓝色的,他也没去辩驳,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黄新建举手回应着大家对他的示好声,走到了图灵和王提备坐的那个桌前,拉出了凳子也坐了下来。
“你俩快吃啊,吃饱了回去拿点需要的东西,好走了啊!”黄新建语气平和,表情依旧,完全没有那种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即将要与自己分别时该有的不舍表情。
“走的时候把家里收拾收拾啊!别乱七八糟的啊!”黄新建又嘱咐了一句,“好好想想带点什么走,别落下啊!”随着“啊”音的逐渐变,黄新建已经起身与其他镇民聊天去了。
图灵两个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个欢天喜地的送别早晨,除了条幅上“俩娃”这两个字是关于他俩的,其余都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他俩在热闹声中推门而出,朝着自己家走去。
王提备在房间里鼓捣了半天,整整收拾出了四个大箱子的东西要带走。图灵则简单很多,一个背包,里面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完事!
唯一让他有些犹豫的是————该不该带上那本书?
那本都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的书。
王提备给出的意见是,不带也行。但是最起码得先找到,再放好了,也许以后就能读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图灵觉得很有道理,也开始翻找了起来。最后发现自己的书桌有个抽屉是锁着的,那本书极有可能收在那里面,但是钥匙找不到了。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曾经锁过这个抽屉。
俩人从一开始的找书变成了找钥匙。可是钥匙还没找到,门外就响起了锣鼓声。
镇长黄新建带着只有镇上办喜事才会出动的乐队,以袁姨的餐馆为起点,沿着马路,列着整齐划一的队形缓缓向着图灵和王提备家走来。
路程不远,才二百米。这也是图灵和王提备从一开始就能听得到锣鼓声的原因。
他俩趴在门边,朝外探着头。
果不其然,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手中挥舞着皱纹纸做的装饰花,分列在马路两侧。就连镇上年龄最大、腿脚都不利索的陈爷爷都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黄新建手执指挥棒走在最前面,他的那个所谓的秘书,正蹲在不远处给他拍照呢。
“镇长啊!请朝我微笑啊!咱们来个特写啊!”
镇长的王秘书,为了高度体现他与镇长的亲密性,平日里学着镇长的遣词造句,甚至连最后的啊字都没有忘记。
黄新建则特意呲出了他的大板牙,在日头下显得还挺白。
“这…………来真的啊!”王提备一脸焦虑,“怎么整的这么大发!我其实还想求求镇长,让咱们晚两天再走的……………这………谁还好意思开口啊!还有,那纸花!怎么还做成白色的,怎么感觉充满恶意呢?”
“今天,就是天上下锥子,咱们都得走了!”图灵背上了他收拾出来的背包,又帮王提备拉着两个行李箱,“那书别找了,以后再说吧!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跟王提备出了门,正好赶上乐队走到了门口。
黄新建将指挥棒递给身旁的王秘书,看着面前的两个少年,“俩娃,放心的出去闯吧!我希望你们别回来了!”
即使这话…………不太中听,可是在这一刻,图灵仍然相信,镇长黄新建对他们是充满感情的,别管这感情现在到底是什么。
图灵朝镇长点点头,又跟大家挥手告别,拖着两个行李箱朝着出镇的那条路走去。
王提备紧随其后,在鼓乐的演奏声中跟上了图灵的步伐,等到转了个弯,乐声也渐渐没了,他才挤出一句话来,“我觉得镇长忘了点事!”
“什么事?”图灵侧头看着他,一脸轻松。
对于图灵来讲,他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在出去历练闯荡这件事上,被镇长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没辩驳一句。那么现在出了镇子,就万事朝前看,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王提备说的镇长忘了事,他倒是挺在意的,毕竟镇长养他们到十八岁,也不容易!
“镇长,也没给咱们点钱呐!”王提备狠叹了一口气,“咱俩吃啥、住哪啊?”
他觉得,一声叹息已经不能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了,所以在这句话说完之后,又狠叹了一口气,哪成想一口气还没呼完,图灵眼睛都立起来了,吓得他把含在嘴里的半口气又给抽了回去。
“下次,这事你能不能早点说!”图灵拉着箱子就往回跑。
王提备却大笑了起来。因为头一次见到图灵跑的这么快,左右还各拉一个箱子,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一样,从后面半眯着眼睛一看,就跟飞机要起飞了似的。
“赶紧………跟上啊!”图灵一边跑一边喊,“俩人一起回去,没准镇长还能多给点!”
王提备被后面的那句话一点,本来笑得有些瘫软的身躯,顿时充满了力量,像第二架要起飞的飞机一样,窜了出去。
俩人狂奔了十来分钟,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累的直喘,“算了,还是慢慢走吧!反正镇子就在前面,再有十分钟也就走到了。”图灵似是自我安慰一般,也没看王提备,只沿着脚下的马路继续走。
等到日头偏西了,马路两侧的树林开始变得阴暗了起来,两个少年才觉察出不对劲来。
从在家门口跟大家告别,到走到半路想要回去拿点钱为止,不过才走了四十多分钟。没道理他们走到天黑还没走到镇上啊!
晚间的风,吹过树林间的枝桠,刮得树叶哗哗作响,昏暗渐渐笼罩下来,他俩都有些看不清彼此的脸庞了。两个少年,只有手边的四个箱子还有延伸在脚下的,他们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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