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梦里一声吼叫，让简云惊醒了过来。
唉，五年了，每次只要他很疲劳很颓丧，就会梦到同一个梦，梦里她流着泪转身走进一团黑暗里，自己怎么喊叫怎么追赶都没用。
习惯性地伸手抓过手机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手机里除了母亲的那条短信，就是几个邮箱app新增的数字显示着多少工作邮件又涌了过来。
“什么时候？”对着母亲的短信，他轻哼一声，他也想知道。
5年了，他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父母，离开了自己以前的整个社交圈，来到南方的那个海边都市，从最基层的程序猿做起，不靠家族里的一点力量，像任何一个到大都市寻梦的小年轻一样一个人从零开始奋斗。
别人总觉得他人缘好，朋友多，什么圈子都混得开，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他距离真实的他有多远。他不会去骗人，但他也不会无保留地去展现自己。
周围的人看到的都只是他的某一个侧面，下属们看他是可以信赖的上级老大，领导看他是稳重聪明又靠谱的助力，球友看他是不为输赢做义气之争但每次都拼尽全力不留遗憾的好队友，不同圈子的网友看他则有的是逗比、有的是严谨苛刻的技术大咖、有的又是性格暴戾不择手段的电竞玩咖。这些圈子的人但凡有机会产生交集，议论到他的时候一定不会相信另一个圈子对他的形容和评价。
他跟所有人保持着距离，但又用真诚和善意消减掉那种陌生感，最重要的是他从不与任何人争利，甚至常常不计回报地提供他力所能及的帮助，所以“朋友”很多。只是没有知己。包括侯方勤。
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以至于很多人猜测他是同性恋。一开始他有点错愕，但后来则完全接受了这种误解，根本不去争辩。毕竟这帮他减少了很多麻烦，至少不至于让别人真心错付，因为他不可能回报任何一份对他的感情。
当然同性恋毕竟是非常个人的选择，很多人哪怕心里已经很笃定地猜测他是，也不会失礼地找他验证。偶尔有少数几个没眼色地问他，他给了明确的否定，但好像对方更加不信，以为他只是不想出柜。
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眼镜，其实他并不近视，这个黑框眼镜是防蓝光的，也帮他隔开人群，让他有时疲惫到疏于伪装的时候，不至于从眼睛里暴露出什么真实的情绪。
这几年过得其实是挺行尸走肉的，虽然没有人看得出来。
对父亲和母亲多少有些愧意，尤其是母亲，他温柔美丽的母亲，那么爱他，从小到大宠着他，跟他说不需要出人头地，只要一辈子开开心心就可以。可是连这么微小的愿望他都无法帮母亲达成。如果当时他没有选择出走，而是继续待在家里，待在原来的环境里，他一定会崩溃失控，变成自己都会看不起的那种人。
伸出双手拍了拍两颊，简云抓起眼镜戴上，起身梳洗。推开门的时候，侯方勤竟然没出门。
“哟，醒啦？”听他终于走出房间，侯方勤才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
“有吃的没？”饥肠辘辘，肚子都抗议半天了。
“靠，你还真是不客气。喏。”拿着笔的手点了一下餐厅方向，餐桌上早已摆放好碗筷和饭菜，“叫了外卖，这是你那份。我今天也起得晚了，所以刚送来没多久，还热乎着。”
“嗯，这还差不多。”简云很满意的走去洗漱，又探头出来，“刮胡刀”借一下。“随便用吧。就在镜柜里。”看个而已，还得这么费劲收拾自己？侯方勤打赌他待会一定是正装出门，那个行李箱里估计就带了一套正装。他觉得自己下辈子都不太可能培养出这种审美情趣。
趁着简云吃饭的当口，侯方勤把屁股从书桌那边移到餐椅这边，“难得你来一趟，这边有些技术资料我看不懂，帮我看看。”说完想了想，又说：“干脆你多待两天当出差吧，还能报销差旅津贴，这边那群技术员技术不错人品不错，就是表达能力还欠奉，而且死脑筋，有些问题我听他们说半天也听不明白，我说的他们还老说什么虚。你帮我跟他们聊聊？”想想就很不爽，大家现在关系一好，他有时把营销方案给出来，那群技术宅就老实不客气的吐槽他画大饼大忽悠，也不想想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不太好吧，你这项目是属于丁总专门指派的，公司投资部的事，其他部门瞎掺和不太合适吧？”还当出差，自己部门老大怎么可能批这种捞过界的事。
“那你就请假两天，我在这边还说得上话，用顾问费的形式把你的损失补上如何？”真是不懂变通，明着送钱还不要。
“别，为了这点钱还落下个搞外务的污点，不干！”公司明令禁止不准兼职，除非特别委派。何况他还真不想多待，今晚过后，他需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去找回内心平静。
“你你说钱又不烫手，你怎么老是这么不开窍呢？”侯方勤觉得简云某些时候简直愚蠢到令人发指。
“这样吧，我看你这边资料也不少，你把你看不懂的地方整理出来，把他们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也整理出来，我今晚回来后帮你看看。如果以后还有什么问题，你发私人邮件或电话，我跟进处理，如何？”他要按原定机票明天上午回去。
“行行行，你大爷的，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其实不是简云这么正直，侯方勤可能也不会无戒心地跟他交好这么多年。
这边应付完侯方勤后，简云就打车往市区大剧院去。
这几年，她在不同的舞团辗转，一点点地学习，一点点地进步，在国外要拼出头并不容易，但是她并没有放弃。一路跟自己死磕，好像不这样不足以活下去一样。
终于努力做到了首席，这么了不起的成绩，在国内的媒体上也并没有放在醒目的地方，只是一个很小篇幅的报道，还是以介绍她在的那个国际舞团为主。当时他剪下来，放在相框里，那张照片甚至不是单人照，只是演出剧照，而且还糊得看不清楚五官。
每次她演出，不管是配角还是替补，他只要能提前收到消息，就会到现场去看，不论国内国外。不过也并不是次次都能看到她。
有一次，她成功后回国汇报演出，演出结束后舞蹈演员们在剧场大堂给粉丝签名，他站在角落里，因为身高够，所以能看清楚被粉丝和舞爱好者包围在中间的她。
更瘦了、棱角也更明显了，依然漂亮，神采奕奕，却离他很远。
而她感觉到了视线，一抬头，双眼刚好撞进他的眼睛里。当时她签名的手立刻有点抖，眼圈瞬间就红了，粉丝以为她签名累了，体贴地让她歇一下，她才立刻利用机会伪装掉内心难以抑制的起伏，假装一切如常。
那次之后，她知道，只要她演出，他都可能会在台下。
所以只要她主演的舞剧回到国内演出，在谢幕的时候，她会特别跳上一小段独舞，对外说那是她当年第一次自己独创的作品，她注意到台下有很多她学生时代就喜欢她的粉丝，所以她把这个作为对一路跟随的粉丝的感谢，希望大家知道她一直没有忘记初心。
这段演出后来成为了她的标志性动作，每次回国公演，每场都必须表演一次，就好像一个特别庄重的仪式。
其实那段舞根本称不上什么作品，连他这种看不懂的人都知道。
当时他们刚交往没多久，在校园约会，走在一片特别美的银杏树林步道，金黄色的叶子从地上延伸到树梢，铺得满天满地，他们那时正在热恋中，一切都很美，未来更是像周围一样绚烂无比。
在一个缠绵的吻后，两个人刚刚从情动中缓过神来，才听明白远处传来的一首舒缓的情歌在唱“刚才吻了你一下你也喜欢对吗？不然怎么一直牵我的手不放”（《慢慢喜欢你》李荣浩词曲，王晰/郑云龙合唱版）简直应景又浪漫，当时她即兴就着歌声为他起舞，那个场景他至今想起来都发着光。
他们曾经觉得彼此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地喜欢，慢慢地爱，慢慢地老去，在老的时候依然牵着彼此的手不放，看着儿孙绕膝，互相依偎。
当时约定好了，以后他们的家，后面的花园里一定要移植上一棵足够茂盛的银杏树，秋天的时候他们就在树下彼此依偎，讲好多好多有用没用的情话。
他们规划了那么多的未来，却敌不过措手不及的现实。
从那之后，两个人都选择了流放自己。她自我流放到国外，在不同的国家和舞团中流浪；他则自我放逐到南方，在人群里隐居，把自己过成了孤家寡人。
他们不能在一起，却都不愿意对对方放手，那曾经的金童玉女用自我折磨的方式控诉着对他们的不公。用最痛苦的方式坚守着他们之间的爱情。
舞台上的她，气场越来越强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娇弱又爱向他撒娇的小女孩。她甚至看起来比记忆中的她更高了一些，也许是因为瘦，所以身形更显颀长。
结束后聚光灯聚焦在她身上，她谢幕时全场掌声雷动。
她更美了，美得都快不像记忆中的她了。简云看着舞台上的她，心一阵阵的揪痛。母亲的那条短信突然无征兆地在脑海里闪现“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对她死心？！”是啊，什么时候呢？会不会有一天她决定往前走了呢？
《慢慢喜欢你》的音乐伴奏声响起，在观众的欢呼中她第n次地为同一个人跳起那段舞。像是回应他一时的气馁，告诉他，她绝不对现实低头！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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