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身的特殊性,安亿研究所位置较偏,比静冈学还要偏僻。但是,这里三面环山,绿树成荫,环境优美,自成体系,所内有一栋气势恢宏的研究大楼,和更加气派的办公大楼,工厂,成排的职工居住区。除此之外,还有自己的医院,图书馆,食堂,商店,游泳馆以及其他一切生活和工作所需要不需要的场所和设施,政府甚至专门为这所公司开设了一条公交车专线。
现在正是它的全盛时期,后面会有一些衰败,但是它到最后也坚持了下来,转型成为一个研究和生产同时进行、经济效益不错的企业。
“你们公司就像一个免费的度假山庄一下,悠闲惬意。”苏佩佩说,她一直有这样的感受。
“因为我们研究的东西具有保密性,所以当初成立时,就选在这样一个地方。不过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地理位置已经失去了它的保密作用。不过住在这里确实很舒服,有时候还有野生猴子到居住区来讨吃的。”
“真的?”
“真的。”
两人慢慢悠悠在林荫道上踱步,走到一栋建筑前,田宇说:“这是我们新建的游泳馆,据说是市里设备最完整的游泳馆——别的游泳馆我也没去过,不过这里买呢真的不错。你要不要进去参观一下。”
“好。”苏佩佩感到好奇,点头。
两人进了游泳馆,一一参观了各个部分,又转了出来。
“你平时游泳吗?我可以把我的卡给你,你平时空闲的时候可以过来玩玩。”
“不用了,我不会游泳。“苏佩佩说。
“你喜欢什么远动?还有体育馆,在游泳馆的后面,有篮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场……要去看看吗?”
“可以。”现在吃饭还早,既然来了,苏佩佩也很乐意在安亿里转一转。
刚出游泳馆,苏佩佩看到上次大路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并排走着。一位是之前见过的文景文医生,另外一位是……
“文樱?!”苏佩佩惊呼。
“你认识文医生的妹妹?”田宇看着苏佩佩,问道。
“文医生。”田宇和对面的两个女孩打招呼。
“田工。”文景也看到了他们,笑着打招呼,“哇,还有苏老师。你们这是有情况呀。”
田宇皱皱眉,说:“文医生不要开玩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文景不怀好意的笑笑,说道。
文樱也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是那种面对普通人客气而友好的笑容。苏佩佩这才想起来,现在文樱不认识她。在“以前”,她是苏佩佩的同事和舍友,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到静冈学任教。
苏佩佩一直在想,是怎么回事,哪里出现了岔路,导致文樱没有出现,而是陈艺俐成了她的室友。于是惊讶地问:“你是文樱老师?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
文樱的眼神和表情显出疑惑来,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印象,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们见过吗?”
苏佩佩已有准备,想好了应对方法,说:“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在省里举行的教师培训会议上见过。”
确实有这样一个会议,她们俩也确实同时出现在那个场合,但那是两年前,那次会议有几百人参加,他们根本没有交流过,苏佩佩当然不是通过那次会议记住文樱的。而是他们做室友的一年时间里,某次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两人同时去参加过那次会议。所以,这个切入点很好,即说明他们有可能认识,又不至于露馅。
“哦哦。”文樱说,虽然还是没有想起苏佩佩来,但她确实参加过那次培训,现在如果还说自己没想起来,就显得特别没有礼貌,所以含糊地说,“对的对的,我有点印象。“
“我叫苏佩佩。“苏佩佩继续自我介绍说。
听到这个名字,文樱突然有点反应,又盯着苏佩佩看了几眼,终于想起来了,半真半假地说:“我想起来了,你的这里……“
文樱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苏佩佩明白文樱的意思是她脖子上的那边疤痕让她有一点印象。
文樱说完,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改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长得很漂亮,又有一条疤痕,所以……“
似乎越解释越乱,文樱有点无奈,望向姐姐文景求助。
“没事的。我懂你的意思。”苏佩佩爽朗的说,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从上次醒来之后,她对自己的疤痕没有那么在意了。这条疤痕虽然在某个时候改变了她的命运,但是现在,问题不在这里。
她不在意了,甚至不再为此自卑痛苦了。
苏佩佩没想到文樱真的对她有一点印象,于是更加心了,问:“文老师,你现在在那个学校呢?”
“在仁马镇学呢。”文樱回答。
“我听说,可能是听别人说的——是谁现在不太记得了,说文老师想来静冈学的,怎么没有来呢?”苏佩佩谨慎措辞,注意不漏马脚。
“我当然想来,我姐姐在这里,但是我申请了好几次,最后都没有能被调过来,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哦哦。”苏佩佩知道文樱这里肯定问不出原因,文樱自己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苏老师呢,在哪里任教?”
“在静冈学。”
“真好。”文樱有点羡慕。
“文医生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田宇问文景。
“我们准备坐公交去市里。“
田宇看了一下表,说:“那要快去吧,公交车马上就要来了。“
“好的,那我们就先走了。“文景说。
“文老师下次过来记得找我玩,直接去我学校找我就好了。“苏佩佩诚恳的邀请,连忙说。
“好的。”文樱有些意外和惊喜,脸上带笑,也说,“我下次就去找你,再见。“
“再见。”
“再见。”
告别了文家姐妹俩,田宇继续领着苏佩佩往体育馆走,苏佩佩说:“我不想去体育馆了,有点累,我们直接去吃饭吧。”
“好的。”
安亿食堂三楼是专为公司人员谈事或私人聚会准备的,不对外开放。只有包间,有很好的私密性。
田宇要了一间视野开阔的包间,要了菜单点菜。
苏佩佩见田宇要把菜单递给她,说:“你点吧,你比较熟悉,知道哪些菜好吃。”
田宇便问了她的口感偏好,点了几个菜。
“你在想什么?”田宇见苏佩佩若有所思,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吃饭本身这件事上。这不是遇到朋友应该有的反应。
“没什么。”苏佩佩回答。
田宇没有继续追问,安静地陪她坐着。
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茶水饮料,苏佩佩这才发现田宇给两人都点了盖碗茶,味道不错,清香甜腻,有丝丝苦味。苏佩佩喝茶偏爱喝味苦的,便打开茶杯盖,用筷子把大块冰糖取了出来。
“你不喜欢喝甜茶?”
“不喜欢。”
“好的,我记住了。”田宇说。
田宇的话里有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两人还会有机会一起喝茶。
“田宇,你记下来也没用。我们以后不会有一起喝茶的机会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苏佩佩轻声说,不想惹他不快,但是该说的话必须要说。
“就算你不同意我们单独出来喝茶,也有可能会在多人聚会场合一起喝茶,那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田宇说。
“我们也没有多少聚会的机会。”
“那可不一定。”田宇说,“就像上次,我们一起去野炊。还有我认识你表姐,还有表姐夫,你表姐夫的公司要和我们合并……你知道,在r市这种城市,社交圈子很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聚在一起了。”
田宇说的没错,在r市,学中学就那么几所,老师基本上都互相认识;而好的公司企业,也只有那几家,人际关系相互交叉,于是大家就都互相熟识,就算没有熟识,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就连聚会的场所,也只有那几家好一点的酒店饭店。
“以前”,苏佩佩没有去参加那场野炊,最后不也认识了田宇吗?苏佩佩想了一下,记起来两人是在一家饭店里面认识的。
一切仿佛是宿命,躲都躲不开的宿命,苏佩佩无助的想。
田宇没想到自己陈述事实的话语会惹得苏佩佩不快,问:“我的出现会给你带来不便吗?“
“不是。”苏佩佩摇头,说,“我在想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在想文老师的事。”苏佩佩回答。
“文老师的什么事?”
“文老师很想到静冈学工作,也写了申请,听说已经基本确定了。甚至,我在我们学校新老师的名单上,都看到了她的名字。这说明她是有可能被调过来的,但是后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的名字被划了一条横杠,所以她就没有如愿。”苏佩佩其实是在说自己的事,但是又不能明说,故意把话题放在文樱的事情上,“所以我在想是什么东西,哪一点决定了事情的发展和变化,最终导致我们所看到的结果。“
“这种事情很正常的,生活中很常见。”
“我知道很常见,就是因为太常见了,我们往往忽视了原因,但仍然是有原因的不是吗?”
“你说的有道理。”田宇陷入沉思,过了一会说,“我虽然不是老师,但我妈妈是老师,学校的人事调动,受很多因素的印象影响。比如文老师申请了,但是你们静冈学没有可接纳她的岗位,她就不能过来,或者她自己原来的学校没有找到合适的老师代替她,她也不能过来。再或者,就算两个学校都没有问题,但是刚好又有另一个老师和她做了同样的申请,那么她调动的可能性就减少了50。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别的因素,都可以影响到这个结果……”
苏佩佩明白他的意思,她脑子更乱了,理不出任何条理,说:“这么说来,我们把事情扩大一些,放到大整个社会,可以说社会就是一个无序的排列组合吗?没有任何的规律可言。我们只能把自己交给命运吗?”
田宇本来以为她在想的是一件具体的事件,没想到她思考的整体,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思考了一会,说:“是有序中的无序吧。你之所以觉得它是无序的,因为你的着眼点是个人,但是从整体上来说,其实是有序的。就像静冈学的那个岗位,如果不是文樱,那就是别人。其实没有本质区别,对于整体来说,没有哪个个人是特别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那我们个人,比如文老师就没有办法去达成目的吗,只能听天由命吗?”苏佩佩皱着眉头说。
田宇又想了一会,说:“也不一定,看你能不能看出这个有序性呢。”
“看出来了就能改变命运吗?”
“改变命运……你是说改变一件事还是整个命运?”
“都可以。”
“改变一件事还是有可能的,你找出了那个有序性,然后进行相应的应对。要改变命运,这个很难,因为一个人命运的发展不是受一个因素的影响,你要达到一个最优解,需要排除所有的阻碍的因素,进行不断的尝试,不断的排除,不断的验证,最终找出那个最优解。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这个可操作性不大,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做不到不断重复试验。这还是建立在所有因素,个人都能改变的基础上,你知道的,有很多因素个人无法改变。”田宇皱着眉头,说了上面这些,又觉得这个观点太过悲观,补充了一点,“但是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你运气足够好的话。”
两人的对话渐渐进入一种抽象状态,苏佩佩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想了一阵。最后思绪回到田宇身上,她很好奇田宇为什么会说出这些。显然不是临时想出来的,问:“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我的工作就是做的这些。”田宇笑笑,说,“针对问题,排除误差,简化变量,找到最优的算法,然后用于工业中。另外,我也喜欢乱看书。不过我研究的一般是数学问题,对于社会问题和生活方面的事,我随口胡说的,你不要太当真。”
苏佩佩点头,想起田宇的专业是计算数学,以前,她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的专业,这次谈话,比以前共同生活几年了解的更多。她有些惭愧。
田宇见苏佩佩仍然眉目不展,说:“这些事情不要想太多,想多了就发现不了生活的美好了。人活着,还是开开心心比较好。“
苏佩佩点头,决定暂时不再想了。
服务员敲门上菜,两人开始吃饭。
吃完饭,来到大路上,天色已经黑了。
“我送你回去吧。“田宇说。
“不用了,我坐公交。只有两站路而已。”苏佩佩拒绝了。
田宇没有坚持,说:“那我陪你去做公交。”
等公交时,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安亿所内的公交车,半时一班。两人等了一会,车就来了。
几个人从车上下来,走在最后的时周素云的丈夫沈园。他还没下车就看到了田宇,一边下车一边伸出手,热情地说:“田工。”
田宇和他握手。
“你要出去吗?”沈园问。
“不是,我不出去。“田宇说,”我送人的。“
沈园这时候才认出旁边的苏佩佩,说:“佩佩,你怎么在这里。”
“有点事。“苏佩佩一边上车一边说,”我先走了姐夫。再见。“
“再见。“沈园说。
车子缓缓启动了,苏佩佩看到沈园在对田宇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而田宇则一直在望着他。
或许想要避嫌,或许出于别的原因,她刚刚没有和田宇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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