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奶人缘好,苍天也知道我奶心疼我,就在我奶头七那天,天一直灰蒙蒙的,直到黄昏时刻,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将整个干涸得已经尘土飞扬的花粮镇狠狠地冲刷了一遍,那干裂的土地慢慢冒出了久违的绿意。
很快,花粮镇的庄稼人都迎来了饥荒之后的第一次大丰收,妇女接连的怀孕,新生儿也接连诞生,使得萧条的花粮镇又变得生气勃勃起来。
自从那场天灾过后,我爹我奶也不在了,我们一家就彻底没落了,由村里曾经最富足的家庭变成了一个近似乞丐般的家庭。
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与我的血脉是永远相连着的,那就是我妹妹花钱钱。
花钱钱那个时候心眼贼好,可以说是缺心眼,不管外面的熊孩子怎样欺负我,弱单薄的她都会冲出来保护我,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冲出来陪我挨揍,但是,我感激她。
就连上学时,窦苗以家里没钱为借口不让我念书,也是花钱钱以不上学来要挟窦苗让我获得了一个读书识字的机会。
那个年代,农村人穷,孩子上学都晚,我刚上学的时候已经1岁了,花钱钱10岁,和我同一年级同一班。
那个时候虽然穷,但我和花钱钱的感情很好,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花钱钱做不完的作业我会偷偷帮她做,窦苗偏心给她的地瓜,花钱钱也会悄悄将热气腾腾的地瓜掰下来分我一半。
本以为,同父异母的我们,感情会一直这样好下去的,直到学六年级,我们班来了一个从溪凉城下乡教学的知识青年,顾凉坪。
顾凉坪是家里的独生子,他爹是供销社溪凉城分社的成员之一,那个时候,供销社成员在我们农村人的眼里算是很大的官了。
再加上顾凉坪本身就有着各种光环加持,不仅人长得俊俏潇洒,最重要的是,当他的同龄人还在扒鸟窝玩泥巴时,年仅0岁的他就已经从溪凉城最好的大学毕业了,是当时名副其实的名校大学毕业生。
顾凉坪担任我们六年级组的数学和美术教学工作,从那时起,我第一次体会到画画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情,也是从那时起,奠定了我将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和爱好。
从此,上学变得不再枯燥,学校也不再是一个折磨人的地狱,因为,学校有全校姑娘都暗恋着的顾凉坪,有全校伙子都争相模仿,却暗暗妒忌的顾凉坪。
他那只在已经锈迹斑斑的黑板上板书而跳跃的手,他上课时的一颦一笑,他批改作业时的眉头一紧,他和学生打篮球时的完美扣篮,他一边像农民大叔一样坐在田埂上大口大口扒饭,一边认真地备着课的模样,他背着王老太过河时那挽起裤脚又心翼翼的背影,他和花粮镇最唠叨也最博学的老头子谈天论地时的仰头大笑,他一切的一切,无不时刻都在击中我那颗情窦初开的心脏,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鹿乱撞。
我和花钱钱都爱上他的课,每次他布置的作业我也写得特别认真,每一个字,就连每一个数学符号也写像“正”字那样端端正正的,不心写坏了,我就会撕掉重写,也是因为如此,我那段时间忍受窦苗的谩骂和捶打比忘了割猪草而挨的揍还要多得多。
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上他的课时,我不希望他察觉到,而我却总是欲盖弥彰,他越是走近我,我就越是将短袖的袖子往下拉,试图将淤青的地方牢牢捂住。
每一次,他都只是不经意地一眼扫过,神态自若。
一天,大雨滂沱,窦苗撑着伞等在课室门口,早早就将花钱钱接走了,迟迟也不见返回来接我。
当同班的伙伴一个个陆陆续续被接走之后,我依然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通过玩雨来驱散紧紧围拢过来的尴尬和悲伤。
“怜爱同学,进课室等吧,外面雨大,会淋湿的。”
一个高大又散发着阵阵暖热体温的身躯靠近着我,将我轻轻地拉起,拉到空无一人的课室里,就近选了一张凳子,让我坐好。
“来,把袖子往上卷一下,这是我准备下乡时,我妈妈亲手给我熬制的消肿止痛膏,涂一点,很快就会好的。”
顾凉坪心翼翼地从他的裤兜里掏出了一瓶药膏,那是他妈妈用姜黄和橘子皮熬制而成的,听说还是他太姥姥那一代传承下来的祖传秘方,就算别人用了一样的材料,也熬制不出一样的神奇药效。
他用修长的无名指挖出了一勺药膏,在我淤青的肌肤上轻轻地摩擦着,那凉凉的感觉在他那暖热暖的指肚下慢慢变得温润起来。
第一次,我竟然第一次感激窦苗将我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甚至,我还希望那一刻的自己能被窦苗揍遍全身,那样,顾凉坪和他那温热的指肚就能拂过我的每一寸肌肤了。
想到这里,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鹿又在我的心里乱撞了,手上急促的脉搏也带动着整双手颤抖不已。
“怜爱同学,你还好吗?”
紧张的颤抖近乎发羊癫,正在专心给我涂抹药膏的顾凉坪被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他用双手摁着了我那颤抖的双手,抬头却看见了满脸绯红的我。
顾凉坪怔了一会,突然不好意思地慢慢低下了头,假装着在认真地涂药膏,却总是不经意地偷偷瞄一眼羞涩的我,而我也在不经意地偷瞄着他,毫无意外,我们在互相偷瞄时,四目相对了。
时间似乎停在了这一刻,窗外滂沱的大雨也静止了,我和顾凉坪只听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乱了节拍的心跳声。
那一刻,我是满脸绯红的,脸上应该还挂了些羞涩的笑意盈盈,顾凉坪也暖暖地微笑了一下,却马上恢复了严肃的神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双眸。
他慢慢直起了身子,双手撑着横在我们之间的课桌上,身躯前倾着,帅气的脸庞在向我慢慢靠近,他的鼻息越来越近,我紧张得闭上了眼睛,一个温润的吻落在了我的左脸颊上,那一刻,鹿差点就要从胸口破胸而出了。
他的唇还没从我的脸颊离开,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将我们从甜蜜的梦中拉回了现实。
等我跑到门口时,只见门口躺着一把又红又旧的雨伞,那是窦苗和我爹结婚时,我奶给她准备的婚伞,扔伞的人就是背影已经远远消失在雨中的花钱钱。
从这里离开的花钱钱冒着大雨,一路奔跑,一路流泪,一路撕心裂肺地呐喊着,很明显,那一幕,那一个吻,那两个情窦初开的人四目相对时都被花钱钱看到了,赤裸裸地看穿了。
而她的这场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也伴随着这场没来由的大雨彻底结束了。
与此同时结束的,还有她和我之间那血脉相连的姐妹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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