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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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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南宫小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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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之中,檀香木案,摆放有一应茶器。

    阿段温壶烫盏之后,舀了两勺茶叶置于紫砂茶壶,此为乌龙入宫。再悬起水壶置高处飞流直下,此意高山流水。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茶水微温,阿段素手将玉液回壶,再斟茶七分,一气呵成。

    她今日所煮之茶名为顾渚紫笋,最早是作为大宁贡茶而被天下熟知,又因为被茶圣陆习论为“茶中第一”而名扬四海。

    高祖好茶,天下皆知。

    高祖最为推崇陆习茶道,天下亦尽知。

    陆习如今已不知隐何处,唯有《茶经》传世。

    而这个北魏帝王,早已将那《茶经》翻遍,时时派人天下寻茶,再带回宫中,交由从百名茶手中脱颖而出的南宫泡煮。

    顾渚紫笋一向是高祖最爱,也不知是爱屋及乌,还是真好此茶。

    阿段小心地呈上品茗杯,只见汤色清澈,悠然飘出馥郁香气,很快整座大殿都沉浸在一片茶香之中。

    高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其上雾气,品啜一口,立觉唇齿留香,那张天生威严的脸上随之温和了许多。

    “不愧是陆习口中的第一。”高祖兴高采烈,将视线看向阿段,笑道:“南宫手艺,愈发精纯,当赏。”

    阿段只是微笑,没有拘束神色,也并无半点开怀。

    高祖微微叹息:“天下真正懂茶之人凤毛麟角,朕身边有一位,却是个天生失语的可怜儿。”

    高祖看着阿段那张清澈无垠的脸庞,喃喃道:“南宫若可与朕交流茶道,这诺大皇城也就不似这般索然无趣了。”

    阿段勾起唇角,深深作揖谢恩。

    老太监徐奴笑道:“洛阳城里那位茶道大家朱先生正在赶i京都的路上,想i再过两日便能入宫面圣,到时候陛下便可消磨寂寥,与之畅谈茶道。”

    高祖道:“只希望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陛下放心,这位朱先生年少时曾在夫子宫深造五载,应是有些真见地的。”

    高祖却不屑一顾道:“夫子宫一帮酸儒,坐而论道,就好嚼耳根论是非,若问大策,半点见地没有,茶道之论,醇厚悠长,朕是不奢望那朱桑能说出什么推陈出新的高见,只要别搬着《茶经》跟朕背书就好。”

    徐奴立刻缄默,若再对那朱桑作推崇之辞,为其担保,一旦不合陛下心意,那这口锅,可就砸到了自己身上。

    高祖喝完第二杯茶,示意阿段离开。

    徐奴知道,高祖并非怕这暗人将宫廷密事泄露出去,而是不想这个纯粹之极的煮茶人被朝堂内外的阴谋阳谋侵染心境,毕竟欲将一件事做到极致,最彻底的法子便是不受干扰地一直做。

    待阿段离去后。

    高祖的表情立刻变得沉静,如同深幽的海面。

    当徐奴看到高祖这种表情的时候,便明白这位陛下要听什么。

    徐奴颔首道:“陛下,自上元前夕加强暗线遍插京都各路王侯府邸,时时监控,收获颇丰。”

    “齐顺王与齐武王两位郡王并无异动,大多时间都呆在府中,很少出门,亦很少会客。齐顺王府邸的客卿,大都是些声乐之辈,时时在府中谈论宁诗楚舞,从不涉及朝堂国策之论,而齐武王则在最近招揽了一批棋士,钻研于纵横十九道之间,昨日与府上客卿对弈十局,赢五输五。”

    高祖嗤笑:“老十一从小就纵情声乐诗文,如今几十年过去,亦能热衷此道,倒是初心贯通少老,想i可以平安终老。”

    旋即,高祖又道:“老十三自小好武,春秋百家之中独爱兵家,不止一身武道修为,更是可以统领万军的将才,朕登基之后,本打算将i把我魏国虎符交给他,替朕征伐天下,荡清边胡,奈何呀,他非要暗自屯兵,意欲颠覆朝纲,行篡权夺位之事,朕无奈,收了他的封地,把他诏至京都,想着让他安稳度日,尽享清平。”

    徐奴奉承道:“这几十年i,齐武王在京城里捣鼓这个捣鼓那个,就是把那习武之事全部扔了下i,想是理解了陛下愿他平顺安乐的良苦用心,最近钻研棋术,也恰是说明这位王爷心境愈发宁顺。”

    高祖的眼神却意味深长起i,若有所思笑道:“手谈之道,最是波谲诡辩,谋士可在其上谈国策,将军可遣黑白行兵法,棋士对弈则可探人心,国师甚至说,某些修行大道亦在这纵横十九道之中,朕年少时翻阅古籍就曾听过那些天作棋盘星作子的仙人故事,说其法术神通摘星夺月,世俗朝堂根本不必放在眼中,且三百年前不是有个叫做刘九井的大棋士,曾以天下做棋盘,诸国做棋子,翻弄风,行合纵之术,竟兼六国之力,共伐盛世大宁。虽然最终败了,可那是有史以i,第一次真正威胁到宁国的讨伐,也是唯一一次,所以说懂棋之人,不可小觑。”

    “你方才说,老十三与人对弈,五赢五败,朕看,他是故意败,因为他若可赢一局,就能全赢。”

    徐奴立刻一身冷汗,到底需要何等极思,才能凭一点星火推演出一片燎原?

    跟了高祖几十年的老太监,又一次发现,就算他事无巨细地参与了高祖绝大数人生,却依然不够了解这个男人……

    高祖淡淡道:“找个理由,遣走老十三府上所有棋士,告诉他,多出门走走,别总窝在府中下闷棋。”

    徐奴垂首领命。

    高祖轻笑:“说说,我那个侄子的小院吧。”

    ……

    ……

    阿段自宫中出i,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她的表情渐渐舒缓,渐渐多了一丝灵动的气息,不似在面对高祖之时,那种略显呆滞的纯粹。

    自两年前入宫为高祖煮茶开始,她从i没有在宫中说一个字,长而久之,大家便以为她是哑巴。

    伴君如伴虎,阿段自然听过这句话,可她伴哑巴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怕言多出错,而是单纯地不想在宫中说话。

    在皇宫那样的环境中,说话是一件极累的事情,见到各位娘娘要问安,遇到熟悉的宦官要打招呼,跟皇帝对话更要拿捏分寸、猜度帝心。

    这一切无聊且累,好生无趣,阿段是这样认为的。

    哑巴则轻松很多,她微笑点头,就可应付绝大数状况。

    这让她觉得清净,因为她的世界从i就没有真正清净过。

    从某天开始,直到此时,她一直在做着某种剧烈的心里斗争。

    她实在不想徒增烦恼。

    ……

    此时,走在路上,沿街的灯火渐次熄灭,天上的繁星辉映春水,阿段却没有任何心思。

    陌生青年那种嗜血玩味的眼神,一直穿梭在少女的脑海,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对少女i说,i自青年的恐惧却并不是最扰乱心思的事情。

    叔叔那个眼神,那个她从未见过的森冷神态,才是造成少女此时心乱如麻的元凶。

    她清楚地记得,就在那个青年将要掐死她的时候,身后忽然冒出一团鬼魅般粘稠又森冷的黑,那片黑猛然扑咬上青年身体,从青年的耳、鼻、口、眼钻入,接着她便看到青年摔在地上,疯狂颤抖,最后黑从青年七窍中爬出,带起四溅血滴,窜进了叔叔的身体。

    叔叔这才睁开眼,那一瞬间,她从叔叔的瞳孔中看到了一片血红,仿佛有一座炼狱藏在眼中!

    叔叔的眼睛很快清明,神态也很快正常,语气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当然,这一切寻常,都要建立在她未见这一幕之前。

    阿段相信这个抚养她长大的男人,这个总是一脸温和笑容的男人,这是她在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还是会觉得惶恐,不是害怕男人,而是害怕男人突然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青年之后,看到那团黑之后,这种直觉便突然生出,而且愈发强烈。

    她环顾四周,千家万户,气态万千,她想,那些留着灯的屋子,应该都在等待晚归的亲人。

    她还听说那座叫做长宁的雄城,有百万人家,灯火几乎整夜不息,宁人时常成双入对,秉烛夜游。

    她忽然觉得很孤独,好像偌大的京城,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叫做顾川的少年。

    自这个少年出现之后,总觉得日子好像有所期待了。

    她与少年未见过几面,未说过几句话,未发生过那种亭台邂逅的美丽故事,甚至也不能说是一件钟情,可就是觉得不同。

    她说不上原因。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那个陌生人对她讲过关于剑仙的故事,所以初见少年时便心生某种亲切与向往。

    也许是因为在街边老道的竹筒中抽出的月老灵签恰与少年匹配,所以认为这是冥冥之中的某种缘分。

    也许单纯因为少年长得很好看,气质很洒脱,态度很随和,又正巧穿了一件她喜欢的青衫。

    也许都不是……

    ……

    原因已经似真似幻。

    过程并没有为此提供确凿的证据。

    可她真实地知道。

    此时想念,无比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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