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拨过去,简寒的声音都有些心翼翼的:“谷风,怎么……”
还没等她说完,陈谷风便打断她,“不是约了今天上午去见章律师吗?”
简寒才想来这回事。章律师是拜托大有帮忙介绍的。其实说来,检察机关自会委托律师提起诉讼,但谷风和简寒很想了解杀害谷雨的凶手究竟是怎样的,也需要争取一系列的赔偿条款。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太累了。今天睡过头了,忘记了。”
“没关系,这段时间事比较多,你多休息休息。”谷风的声音很温柔,“你一直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谷风说,“要不要出来喝点什么。”
简寒说好啊。
“去你学校那边?”
简寒想了想,说:“我还是去沙丘找你吧。”
下午一两点钟的光景,酒吧没什么人。大有给简寒拿了杯橙汁,又开了两瓶百威,摆在谷风和自己的面前。
简寒说:“真拿我当病号了啊。”
大有笑笑:“可不咋地,听说你今儿上午病得都爬不起来床了。”
简寒给他个白眼。大有总这样,不过他人倒是很好的。
简寒说:“今天上午,章律师怎么说?”
谷风把手交叠在一起,有点头疼的样子,“肖滨我们是不能见到的,只能委托律师传达我们的意思。还有,很大概率肖滨不会受到重判,他今年刚满1八岁,父母又早早离异了,母亲一直在国外生活,家庭不健全,这些情况都会影响法院的判决。”
简寒想到肖敬棠对她说话时自信的样子,他轻轻地夹着香烟,烟气袅袅地升腾在四周,笼罩成了一个难解的迷阵。
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有多少人可以参得透。
她把手轻轻拢住谷风的手。她说:“肖敬棠提出的条件,你考没考虑过?”
这话于她而言,也是很难启齿的事情。但既然结果不论怎样都是不利,这一点点好处为什么不要?
她安慰自己,这不是势力,这算是帕累托改进。
但是谷风不知道这一切,他不知道正义是很难争取的了。他说:“这怎么可以?要是我们接受他的条件,肖滨更不会受到重判了。”他顿了顿,“雨也不会原谅我们的。”
提起雨,三个人都沉默了。
谷风饮尽了杯中的啤酒,说:“她太冤枉了。”
简寒说:“赵坤坤呢?”
谷风摇摇头,“他只有吸毒行为,算违法,罚款和拘留就行了。其他的事情都没有证据。”
看着气氛越来越压抑,大有跳起来,说:“今天酒吧曲子不对啊,谁放的arsihav啊?等我下,我去换首歌。”
“我去吧,好久没唱歌了。”谷风冲大有摇了摇手。
谷风惯常用的一把木吉他,雅马哈的牌子,深棕色的,平常就放在酒吧的后台间。这时候他去后台拿了出来,又坐在他平常坐的那个角落里。
他轻轻扫了两下琴弦,吉他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说:“这首歌我写了很久,怕你不喜欢,一直没唱过。”指尖拨动琴弦,舒缓的前奏在有些空寂的酒吧响起,“送给你,简寒。”
那年的雪,你是否还记得?是否还会想起,窗台上哄闹的录音机?
……
一千九百多公里,你该很好。
可是我不能假装,心口不一。
……
放学经过的那条路,已经桃花开满了枝桠。
屋檐下的雪人,却还在等着你回家。
谷风说:“这首歌的名字叫纪念。纪念他们时候的日子,纪念他们分别时候的成长,纪念他们在一起时候的点点滴滴。”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徐徐的微风,像不争不抢的花,有着淡淡的香。
简寒捂住自己的脸。她的喉咙发酸,眼睛也发酸。她努力睁着自己的双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连着两天哭鼻子,眼睛都该要浮肿了吧。
她心里默想着,拜托不要对我这么好,好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到我都要手足无措了。
既然都要离别,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对现在有所眷恋。
谷风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她:“一首歌而已,怎么感动地哭了。”
简寒晃晃头,把他的手甩下来,假装嗔怒的样子,“谁说我哭了,真是自作多情。”
“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我天天给你唱歌、新歌第一个给你听……”
简寒白眼他,“你今天格外的油嘴滑舌。”
“所以你喜欢吗?”
简寒有些迟疑、有些犹豫,她说:“不、我不喜欢。”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听出,这里面混杂了多少心酸和寂寞。
谷风愣住了。
我有喜欢的权利吗?
简寒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想早点回去。
谷风有点担心地看着她,一整天她好像都有点不太对劲的样子。他说:“我送你吧。”
简寒提起包,说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酒吧。
想到未来,现在和谷风的每一刻相处,就都觉得些苦味。
她本想来山丘做一次坦坦荡荡的告别,没成想听到谷风歌声的那一刻,那些准备好的句子,竟一个也说不出来。她胆怯了。
走在云城大道上,两旁是林立的高楼,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这些高楼的外墙上往往也悬挂着巨幅的广告标牌,平时看来五颜六色、十分招摇。而此时,简寒瞧在眼里,却觉得一切都灰暗极了。
她毫无目的地走着。
身后突然响起几声滴滴的汽车喇叭。一辆银灰色的沃尔沃缓缓靠过来,有些熟悉的声音:“挺巧啊。”
莫郁闻一只胳膊支在窗框上,带着微笑,从容不迫地看着她。
简寒脸一红,谷雨出事以后只简简单单和公司请了个假,算来真是好久没去报道了。
她不禁脱口而出:“我是不是已经被开除了?”
说出口才觉得自己好笑,开不开除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已经不能再去了。
莫郁闻拍拍方向盘,说:“先上车,这地方不能停车。”
汽车缓缓地向前行驶着。这时候云城大道上车还不是很多,干净整洁的马路,跑起来挺畅快。
莫郁闻打开音乐播放器,一首披头士的歌。
ysrday,allyru&blssdsfaraay……
简寒说:“这可真是披头士的经典。”
莫郁闻说:“披头士里我最爱这首歌,大概是因为美国往事。那旋律一起,真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你说青春多好,青春里的人,青春里的爱情和朋友,但是多少年以后看,不过都是一场奇异的幻梦罢了。”
他笑了,“昨日种种,能留下点怀念就很好。”
两人俱是沉默。
郁闻说:“我还没问你,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上班?”
简寒说:“我怕是以后都不能来了。”
简寒偷偷瞧他,却看不出他的表情。郁闻依然是认真开车的样子,一双手紧紧地扶住方向盘,过了一会,他说:“这么严重?”
简寒叹口气:“一连串的事情。朋友的、家人的……”她突然很想倾诉,憋了这么久,没有对一个人说过她心里面的这些苦闷。她迫切的需要一个可以突破的切口。
简寒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谷雨的死、高秋琴的出事,还有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肖敬棠……
莫郁闻和这一切不远不近的关系,使她觉得放心。
她说了很久,唇舌干燥。但解释完后,她第一次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郁闻找了个角度,把车停在路口。简寒这才发现,已经到学校了。
是熟悉的学校大门,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和紫荆花,从砖瓦缝间露出头来。
简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仅累你听我这么一大顿抱怨,还麻烦你开车送我回学校。”
郁闻笑了笑,说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他停了一会,又说:“这么说,过几天你就得去美国了?”
简寒点点头,从内蒙到北京,从云城到美国,即使她很不想承认,但她不长的人生历程中,其实深深烙印着母亲的影子。
郁闻好像发现了她的心思,劝她:“你也别怪你妈,抛开她做的那些错事不说,怎样她还是为你好的。把你送出国,可能是她现在仅剩的一点资源,也是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简寒苦笑。有时候她真不需要这样莫名其妙的“为你好”,她从只想要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罢了。
郁闻看着简寒,说:“也是巧了,年末我们公司要选派几个高级总监去国外转岗几年,美国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站。没准我们还能再见面。”
简寒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说:“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咱俩可算是亲人了。”
郁闻说:“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待几年,多交几个新朋友,那时候你会发现原来的这些事都不算什么。没准你都不想回来了。”
除了莫郁闻,简寒把自己要出国的消息只告诉了宿舍里的几个姑娘。想想自己的交际圈子也就那么点,就算凭空不见,也不会掀起多大的水花吧。
尹约还是很感伤的,在她的想象中,明尼苏达是一个冰天雪地、风暴肆虐的地方。简寒一个那么瘦弱的女子过去,多么让人担心。
尹约说:“谷风呢,他竟然同意?!”
他要是知道,当然不会同意。他会有千万个把你留下的理由,随之而来的是千万个面对过去的痛苦与挣扎。
简寒摇摇头。
尹约说:“你要我帮你跟他说吗?”
不,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向他提起我。就当我消失了吧。
太平洋的潮水一望无际,蓝得令人心慌。透过飞机的窗户,外面是云遮雾缭的天空,迷迷蒙蒙的潮湿天气。
还有三个时,就要抵达地球另一端的土地了。
简寒倚在靠背上,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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