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敲门声,轻轻地,很有礼貌。简寒和谷风对望一眼,心里面都有些忐忑。
谷风拉开门。
旧式的老楼,过道的廊灯已经坏掉了。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很有风范的样子。
他的声音很洪亮:“请问陈谷风先生在这里吗?”
谷风说:“我就是。”
他点了点头,走到房间里面。光线明亮起来,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目光炯炯,衣饰也很妥帖。
两个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彼时地上还摆满了啤酒罐子和撕开的食物包装、保鲜膜塑料,简寒只有先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来,再请对方坐下说话。
男人从公文包里摸出两张名片来,递给谷风和简寒。
肖敬棠。合利置业集团董事。
简寒眯着眼想了一会。合利置业?这个名字是有些熟悉的,想来山丘在的那条路上,就有一个合利置业的广告牌,白底红字,好像是做二手房中介和房地产开发的。
不久前好像也看到过新闻,关于云城年度企业家榜单,里面好像也有合利置业的名字。
叫肖敬棠的中年男人说:“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儿子,肖滨,今天下午被警局带走了,原因是与云西区的杀人案有牵涉。”
陈谷风“噌”地一下子站起来。
男人依然是语气淡淡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无足轻重一样:“对你妹妹的死,我感到特别遗憾,也特别难过。她还很年轻,本来还有大好前程。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能做的,只能是给活着的、还再世的人,多尽一份心。”
谷风冷笑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
肖敬棠说:“我希望你们可以委托律师向检方和法院表示,肖滨已经取得了你们的谅解。至于你们要求的金额,我们都好说。”
他说话倒不拐弯抹角。明明是坐着的,却好像是居高临下般的,审视地望着谷风的面庞。
谷风攥紧的拳头抖了抖,他的声音也好像在发颤,他说:“你滚,别再让我见到你。”
肖敬棠站起了身子,他扑打一下自己的衣服,提起放在桌上的公文包。这件事能成,他很有信心,比起对自己有信心,莫若说他对人性更有信心。对于亲人这种物种,我们心里究竟怀着多么复杂的感情,亲近、眷恋、怀念、羞耻、厌恶、愤恨?种种的说不清道不明,也许在那个冠着“亲人”的名字却始终捆绑着自己,最终死去的那一刻,会感到久违的自由,也说不定呢。
肖敬棠实在知道,面对死亡这件事情,传统道德要求悲伤,这是不可避免的,他虽感到毫无必要,但也从不加以反对。但悲伤过后呢,生活还得继续,而只有利益和财产,才是推动生活继续下去的润滑剂。
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说:“我先回去,你们再好好想想。名片上有我的电话,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
背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住他。
“哎,你别落了东西。“
他回头,一个女孩子递给他一顶浅灰色的帽子。他出门习惯带帽子,家里各式各样的都有,和别人交谈时,谦虚地低头,帽子的阴影就遮去了大半的情绪。
他接过来,道声谢谢。
一直没注意过这个女孩子,此时不禁细细打量起她来。高挑的身材,白皙的面庞,温柔的眼睛里面却好像有波澜万丈。
他不禁低低唤了声:“琴?”
简寒愣了下,问:“谁?”
他笑了,笑自己傻。
摇了摇手,说:“错了,错了。”随即推门出去,大步离开。
谷风说:“他把人命看作什么了,这么嚣张。”
他伏在窗台上,心情起伏,身子也微微地颤抖着。
简寒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背脊上,听着他的心跳。她说:“不要理这种人,算了……”
外面的夜色蔓延着,好像从窗户蔓延到房间里。简寒还是在意啊,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像潮水一样,混着时间那有些生锈发霉的味道,把一切该遗忘的不该遗忘的,都拼命地翻涌出来。
五月和六月,是大学里的毕业季。一半欢乐,一半伤感,夹杂在初夏明媚的阳光里。少年人的忧愁、对明天的期待和迷茫,都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各个院系的毕业欢送会,排了一场又一场,不间断的还有大聚、聚,同学宴、谢师宴……
过了这段时间,四年的相处,就是各奔东西。
尹约说:明年我们也要这样啦,请珍惜和我住在一个屋子的最后一年时光。
天空中飘满了五彩斑斓的气球,各式各样的丝带。每个专业的聚在一起,镁光灯一闪,咔嚓一声,青春就这样被定格了。
几天来,606宿舍的四个女生都不清闲。
大四的要拍毕业照,相熟的几个师兄师姐往往就要拉上师弟师妹们,化化妆,踩踩景,晚上再吃一顿饭,一天就过去了。
这一天,她们约了和李渡晚上一起吃饭。
简寒已经很久没有和李渡说过话了。这次也是李渡先联系了上官治,上官治和尹约说了,再叫上了她们一整个宿舍。
饭店订在商业广场里面的湘菜馆子,这几天同学聚餐,很多人都选在这附近,有些人满为患的样子了。
两人再见面,都颇有些冷冷淡淡,蜻蜓点水地道声好,便无话可说了。
李渡转过身,忙着去和其他的同学说话了。
简寒叹口气,她欣赏他,那种温文儒雅、妥帖温润的气质,但却不是女生对异性的那种欣赏。她原不希望两人变成这样的冰冷,像两块石头一样。
她才知道,这世界上哪有什么蓝颜知己,柏拉图共鸣。
应酬间,有人举杯:“以后去北京就可以找渡哥了啊,大,啧啧,真是厉害了。”
李渡笑笑,他还是很谦虚:“运气好,院里面照顾。”
“你真是,你年年拿国奖的人,还说自己是运气好,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啊……”
觥筹交错,一派热闹的景象。有人工作,有人继续深造,有人出国,有人留在云城,此时此刻是时间与空间上未定义的点,每个人都要经由此处,再踏入不可预知的未来。
“你听说了吗?a在上海找到了工作……”
“她男朋友在上海读研嘛……不能总是异地,不然要出事的,哈哈……”
……
简寒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餐具。每次和毕业班的师兄师姐吃饭,基本都是这一套,去哪工作?ffr拿到了吗?这个学校不错啊……
当然,她们低一级的,也要接受一番拷问。
总会有一两个师兄师姐,突然想起桌上还坐着几个大三的师弟师妹,于是话题快速转向未毕业的“年轻们”:
“你们也快了,就一年了,现在有没有什么打算?以后是继续读书呢,还是找工作?”
吴歌是化工院的专业第一,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冬天也会获得保研名额,按照往年的样子,大概率也会去北京的高校继续深造。何璐璐已经决定留在云城找工作了,她想进企业,做一个白领。她家原来在南方的一个城市,康家庭,父母的养老问题不用自己操心,两个老人也支持她年轻的时候出来闯一闯,多见见世面。
简寒也一样,找一份工作,在南方,在谷风身边。
唯一不确定的只有尹约这个姑娘了。
尹约的母亲是云城电视台的编导,她本来以为自己毕业之后,便直接进入电视台工作,大二的时候也曾去实习过一段时间,做音频方面的后期处理。她喜欢那里的工作氛围,年轻、欢快、活泼。
但是上官治有一次向她无意的提起,他的母亲,他的祖母,都没有任何工作。在他们的家庭中,女性只有一个任务,就是相夫教子。
她对宿舍里的三个人说:“那以后得多闷啊,每天就是看孩子、看孩子、看孩子……”
璐璐说:“大姐,孩子用你看吗?像上官家那种富贵人家,不得雇上七八个保姆来守着他们的娃啊,你只要每天健身、sa加养生,美美地等着你家公子回家就好了……天哪,神仙日子啊!”
师兄说:“公管院有个叫苏晓的,你们这一届的,认识吗?”
简寒想了想,她认识的人不多,摇了摇头。
尹约倒是知道,她说:“他跟我一个社团的,前段时间好像出国了吧……”
师兄说:“对,咱学校有个项目,和美国的几个高校合作的,大四出国读一年预科,然后直接在美国申研究生。你们那个苏晓同学就走了这个项目,我有个师妹,也想申请一下,想要他联系方式,问问情况。”
尹约说:“嗷,这样,那我问问我们社团的人,看看能不能要到他电话。”
正聊着,简寒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犹豫着要不要接,这几天毕业季,不知道为什么,乱七八糟的推销电话也多了起来。
尹约凑过头,“谁的电话啊,怎么不接?”
简寒只有站起身,道声不好意思,推开门,去到走廊。
——“喂。”
——“是简寒同学吗?我是肖敬棠,有没有空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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