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晨站在刘婶的门前，眼中满是痛苦，不止因为十两银子，还因为刘婶的态度，一年前大水带走了姜晨的父母，姜晨不知道刘婶有多少次在自己忍受饥饿的时候带着食物敲响了他的门。
他无法理解，明明是好人的刘婶，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变脸，不问青红皂白的辱骂自己，即使她不相信，是否也应该问清楚了再做判断，而不是立即变了态度。
“你干什么？放开，不然我报官了。”刘婶对唐棠喝道，看向姜晨的目光已经充满了仇恨的意味。
姜晨嘴唇颤抖，明明是自己的钱被偷了，为什么刘婶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那眼神像是在看仇人，看一个垃圾，明明是同一个人啊！
唐棠一只手按在姜晨的脑袋上，缓声笑道“这位大婶，你男人偷钱的这件事情，是我亲眼看到的，你要是报官的话，我可以帮你。”
刘婶一愣，她露出一丝慌张，但很快就道“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这贱种找来，故意想坑我们夫妇的？”
姜晨猛的抬起头，他咬着牙道“我不是贱种……！”
“你就是，你克死了你爹娘，还想来害我们，我求求你姜晨，你张叔是个赌鬼，你看在我以前给过你吃喝的份上，不要来祸害我们家了。”刘婶是第一次在姜晨面前露出如此泼辣的样子，这让姜晨死死攥住拳头，却又感觉使不上力气，他听出刘婶话里的恶毒，又听出刘婶最后一句话里的乞求。
“大婶，你这样说话就有些过分了，偷了人家的钱，却对失主口出恶言，你这样的刁民我们老家每年都不知道打死多少。”唐棠冷笑一声，目光如同刀子一样扫过两人，堂堂唐棠剑仙，就算只是目光，又岂是寻常人能够招架的。
刘婶和张宝全被唐棠看了一眼，立即好像被猫盯住的老鼠一样，唐棠刚想说些什么，姜晨却忽然道“算了。”
“嗯！？”唐棠一愣。
“钱……钱我不要了。”姜晨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跑。
唐棠有些意外，十两银子对他来说连个屁都不算，但对于姜晨来说，应当是足以拼命的一笔钱才对，他又看了一眼刘婶和她男人，摇头道“按我的脾气你们本该死的，我不在乎蝼蚁，但蝼蚁恶了我的心情，我也不吝啬碾死他们，可惜了，我现在是客人，不好替主人做决定。”
刘婶和张宝全不知道为什么，对唐棠说的这句话有一种坚信无比感觉，好像在这年轻人面前，他们确实只是蝼蚁两只，直到唐棠转身离开，两人才瘫软下去，冷汗顺着他们的额头不停的往外冒。
片刻后，刘婶呜呜的哭了起来，手掌不停的摔打在张宝全的身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张宝全好像死鱼一样张着嘴，大口喘息。
唐棠追上姜晨的时候，姜晨已经跑回家了，他坐在大门的台阶前，双手抱着脑袋，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了起来。
唐棠随意坐在他身边，用食指敲了敲他的脑袋道“怎么？觉得受了委屈？你这心态可过不了日子，早晚还不被人欺负死。”
姜晨抬起头，他抿了抿嘴唇道“你说对了。”
“我说什么对了？”唐棠一脸迷茫，然后恍然道“哦，你说之前那些话啊？其实也没什么，说起来你甚至不能怪刘婶。”
“为什么？”姜晨不解的问道。
“人之常情啊！”唐棠理所应当的说道。
“人之常情？”姜晨不理解。
唐棠笑道“刘婶一开始以为你丢的是几文的时候，她愿意拿出十文来，说明这个女人的本性不算坏，她态度转变是知道你丢的是十两的时候，你知道十两对于她那样一个家庭代表什么嘛！？”唐棠问道。
姜晨想了想道“大概是七八年的收成。”
唐棠摇头“不，十两对她来说是还不起的，倾家荡产恐怕也不行，就算拿出来了，家里也要积债，那男人是赌鬼，十两银子怕已经输光了，她拿什么还？还不了你报官她又能怎么办？到最后恐怕家破人亡，所以她必须当坏人，当泼妇，不近人情很丢人，但至少保住了家，保住了命。”
“可……可对我来说，那也是一切。”姜晨喃喃道。
唐棠点头，他拍了拍姜晨的脑袋“我明白，她也明白，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做出正的确决定，而且你要记住，放之天下皆准的道理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这是人的本能，第一要务。”
“你不能奢求刘婶为了还你公道，就做出让自己全家去死的选择，当然这不是说她的做法是对的，而是对于个体来说，这种做法是能够让人理解的，讲道理……你必须先有让别人和你讲道理的本事，接下来才能讨论道理的对错。”
“就好像如果十两银子能让你爹娘再活过来，你会放弃追索么？肯定不会吧？你之所以不去要，是因为这十两银子对你来说是进学的机会，却没有到生死的份上，你可以退，退一步很受伤，却不至于因此就死了。”
“可总该是讲道理……。”姜晨仰头看着唐棠，嘴里这样说，声音却越来越。
唐棠撇了撇嘴“不错，道理是好的，甚至抛弃表象直接问本心，刘婶也好，乃至她男人也罢，都明白错的是他们，这无关地位身份，就好像你问一个身家一百两的人要一千两，问一个身家一万两的人要十万两，三者最后的选择会有区别么？这个时候你要的不是账，是命啊！”
“那我该怎么办？他们活下去了，我呢？我就活该么？”姜晨面带疑惑。
谁知道唐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他起身道“是活该，世事万物，无非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几个字，你遇到了麻烦，却没有解决麻烦的能力，那你活该活不下去。”
姜晨目瞪口呆，觉得唐棠的道理太残酷了，唐棠却不屑的笑道“你觉得这对弱者不公平？这世界本身就不公平，刘婶一家同样遇到了困难，他们选择赖皮，不讲理也来度过，或许显得卑鄙，但活下去的是他们，等你活不下去死了，那谁又知道事情原本的样子呢？”
姜晨从来没有想过世界是这样残酷的模样，唐棠或许也觉得自己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说这些有些过了，他叹了口气道“姜晨，如果有一天……你有能力来讨要这十两银子的时候，你或许就不会在乎了，而对他们来说，或许这十两银子依旧是命，那为了你的道理，你是要还是不要呢？”
“你可以恨他们，他们自然也不是好人，但你也要明白，这天下间能活下去的都是好人么？能活下去的都是讲道理的么？恰恰相反，多是些不讲道理的人才能过的更好，活的更久！”
“但为什么儒家又要倡导世人向善，说那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呢？无非是要尽量维持这世间的善，然后供养恶，当善比恶大时，世道就好过一些，可有一天恶比善大时，就难过了，屠国灭族，何曾少了？”
“当然也无需担心世间总是恶的，道家说阴阳调和，相生相克，当恶太多的时候，人自向善，再由三教百家插手其中进行引导，保证这天地间的阴阳或者说期待善是平衡的，所以这老天爷很没有意思，我呢……就努力的磨剑！”
姜晨已经陷入思索之中，十两银子的事情对姜晨来说一生都未曾忘却，可从此以后直到姜晨来讨那十两银子之前，他都再也没有见过刘婶，再见时，已是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中午，许州城一家烧饼摊前，唐棠拽着姜晨道“再买一块，一块烧饼我们两个吃，吃不饱。”
“我还要攒钱，不能乱花。”姜晨坚定道。
唐棠翻了个白眼道“你攒到什么时候去？再说了也不在乎这一文两文的。”
姜晨被气的一瞪眼，但还是从包囊中取出了一文钱买了个烧饼递给唐棠，唐棠乐的咧开了嘴。
“你在这等着，我把柴给人送去就回来。”姜晨对唐棠说道，一大一好像翻了个，姜晨像是大人，唐棠好像才是那个孩。
唐棠手里捧着比脸还打的烧饼，乐呵呵的点头，有种地主家傻儿子的感觉，姜晨背着柴离开，唐棠就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啃烧饼。
“这位先生，我们夫子请你过去。”没多大会工夫，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走到唐棠面前，拱手说道。
唐棠看了眼男子，又向周围打量了一圈道“你告诉你们夫子，我短时间内不会再找他麻烦的，等会我就走，不用这么防着我。”
“夫子知道，但还是请你过去走一趟，夫子似乎有些话要跟你说。”男子面带笑容，显得很是温和。
唐棠没办法，便挠了挠头道“那行，学堂我知道在哪，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在这给我等一个孩，他一会就回来，是打柴来卖的，他回来后你让他在这等我也行，带去学堂也行。”唐棠将烧饼三两下塞进嘴里，然后大踏步向学堂的方向走去。
姜晨卖了柴回来，却找不见了唐棠，他正疑惑时男子走上前来，拱手道“这位哥，你是不是找在这吃烧饼的人？”
“是，您看见他了么？他说好在这里等我的。”姜晨点头道。
“他去了别的地方与人见面，请你跟我来。”男子说道。
姜晨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既然他找到了认识的人，我便不打扰了，请先生告诉他一句，就说我回家了。”
男子苦笑道“哥还是跟我去吧！那人让我在这等你，说要不然你等着他，要不然去学堂见面，我毕竟是答应了他的，不好食言。”
“学堂？”姜晨楞了下，然后想到唐棠识字，立即道“唐棠和学堂的夫子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男子点头道。
姜晨自前两年从爹爹口中知晓学堂之后，就一直对学堂心怀尊敬之意，此时立即道“先生您也是学堂的人么？”
“在下许州学堂，李谨愚！”李谨愚微笑道。
姜晨连忙道“见过李先生。”
李谨愚微笑道“不必多礼，不过还请哥和我一起，总要让我言而有信。”
姜晨不再拒绝，将扁担背好便随着李谨愚前往学堂，学堂中此时正在授课，授课的人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先生，先生神情颇为严肃，逐字逐句给学子们讲述经意。
大约三十来名学子，随着先生而朗诵，读书声错落有致，让姜晨看的羡慕不已，可一想到自己没了那十两银子，脸色又悲苦了下来，李谨愚见姜晨一脸羡艳之色，便道“若是喜欢的话，可以来学堂就读。”
姜晨连忙道“我……我还没攒够学费。”
李谨愚不再多说，倒不是在乎些银两，而是夫子定下的规矩，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终归有人不珍惜，事实上学堂每年肄业的弟子，夫子都会赠予游学所需的盘缠，并不比学费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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