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州城内,一处学堂中唯剩孤灯一盏,头发斑白,容貌却只是中年的夫子持卷夜读,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中年夫子眼中书上,只有道理。
屋中油灯明灭不定,却无需夫子理会,油灯上一只拇指大的人正抱着一柄细针挑动灯芯,确保灯光重新亮起,他身着青衣,发髻以一根枯草杆子做簪子扎起,豆丁大的眼睛纯黑如同黑豆,颇有谐趣。
灯光亮起,夫子向拇指人点头致意,人便拱手还礼,可就在此时,一股歪风穿堂而来,直吹向那盏油灯。
拇指人大惊失色,张开青衫护住灯芯,那歪风来的猛烈,吹的拇指人左摇右摆,难以为继。
夫子手中书卷垂下,恰好挡在油灯和拇指人面前,歪风立即消失无踪,夫子双眉微锁,目光看向门外院。
“有朋自远方来!”夫子目光如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拇指人歪着脑袋躲开书卷向外看去,黑洞洞的院子里并没什么动静。
黑豆般的眼角细细向外看去,刹那间一抹寒光在院中炸亮,低吟声随即响起,那抹寒光眨眼间变掠向夫子的眉间,拇指人吓的扔掉手中细针,拉着夫子手中的书卷,想将夫子拉开。
“无碍的,这样的剑……杀不了人。”夫子歪过头看向拇指人,低声安慰道,眉间一柄薄如蝉翼的剑,悬空不坠。
“嘿,这位先生,您说这样的话可得罪人!特别是对着一名剑修说这样的话。”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拇指人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廊前一名二十余岁的男子斜靠在门框处,笑嘻嘻的看着夫子。
“不想杀人的剑,再锋利也是在鞘中。”夫子笑了笑,那拇指人爬上夫子的肩头,歪着脑袋看向年轻人。
年轻人站直了身体,向夫子拱手道“唐棠见过武夫子。”
“东胜神州的唐家?”夫子恍然,而后道“除了北俱芦洲的那群剑道杀才外,也只有东胜神州的唐家才有如此锋利的剑了。”
唐棠嬉笑道“夫子过奖了,我是第一个找到这里的?”
夫子点了点头,唐棠立即拍了下手掌道“我唐棠果然是第一等聪明的剑修。”
夫子看了眼屋外院,既然已经有人找到了这里,以后怕是没什么好日子可过了,他对唐棠道“我猜到有人终究会找到我,却没想到这么快。”
唐棠张手隔空抓来一张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下,笑道“是我太聪明,那些蠢货还在七洲寻觅呢,大家都没想到您会躲在这无山之洲。”
许州城外便是连绵的大山,唐棠却说这里是无山之洲,夫子却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微笑道“未必没有人想到,大抵是想到了也不愿意踏足这里,毕竟山上人看山下,就像是从泥塘外看泥塘,有几个人愿意滚下泥塘,沾染的满身泥泞呢?”
唐棠撇了撇头,御剑吓唬夫子肩头的拇指人,嘴上则道“这倒也是,我听说武夫子您当年走出文庙,要为那些武夫开天,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想知道夫子您这条路走的怎么样了?”
夫子走到门前,夜风拂面,仿佛想到了自己当初走出文庙时的情景,一晃眼便是数百年,对于凡人来说,算得上沧海桑田了。
“略有所得吧!”夫子喃喃道。
唐棠眼中一亮,五指张开向回一拉,那悬空的寒光窜回他的袖中,唐棠搓着手道“夫子,看在我第一个找上门来,能否搭搭手?”
“也好!”夫子没有拒绝,信步走出大门,走出十余米后,头发斑白的夫子转过身来,他将手中书卷放下,肩头的拇指人立即从他肩膀上跳下,一把抱住了下坠的书卷,滴溜溜的跑到一旁的假山上坐好,像是准备看戏的观众。
唐棠双手背在脑后,笑嘻嘻的走出门,很快他就发现夫子的气势陡然一边,唐棠双眼一眯,表情变的郑重起来,沉声道“东胜神州,唐家剑修唐棠,请武夫子指教。”
夫子笑了笑,点头道“中土许州书院武夫子,请指教!”
夫子话音刚落,唐棠袖中便有寒光激射而出,只见唐棠一跃而起,仿佛手中擎了一柄无形巨剑,做力劈华山式,那寒光也随之暴涨,劈头斩下。
夫子并不慌张,他一脚向后踏了一步,而后拧腰发力,只见普普通通的一拳轰出,唐棠跃起的身体便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而后便不受控制的被轰飞了出去,倒射向天空。
唐棠强行想要稳住身形,结果一抬头便看见夫子不知道何时已经欺了上来,又是一拳砸在他的胸口。
唐棠直接洞穿了云层,被打穿的云烟向后拖曳,仿佛一条尾巴。
啪……!
一声爆响,唐棠身上一层金光爆碎,金光向四周激射而去,他心疼的脸都变形了,这可是爷爷送的内甲,从自己踏入苦海境界时就一直跟着自己了,东西不算好,但总归是老物件。
想到这里,唐棠也生气了火气,他五指回拉,还停留在书院院落中的寒光嗡鸣一声便冲天而起。
夫子下落的身体正在那寒光上升的路线上,夫子并未看向那寒光,只在寒光将要接触的瞬间脚尖一点,原本下落的身体再次弹起,反倒是那抹寒光发出一声悲鸣,向下坠落了一截才重新稳住。
再次弹起的夫子周身荡开云烟,他翻身斩出一脚,如同战斧下劈一般,一股澎湃的气劲呼啸而至,冲向半空中的唐棠。
唐棠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他双掌在胸前狠狠砸在一起,掌间一抹绿旺旺的液体汇聚起来,唐家剑修,作为可以比拟北俱芦洲那群剑道杀才的剑修世家,凭借的就是第二柄剑。
剑修与剑合道,一名剑修一生只御一剑,可唐家偏偏剑走偏锋,除了一柄上等的仙剑之外,唐家人还孕育有第二柄剑。
一缕绿汪汪的液体在月色下宛如活物,当年自己远游北俱芦洲磨砺剑道,于那座天地烘炉前截取一段春水炼制而成,也是自己的第二剑!
唐棠双手张开,春水从空中坠落,一汪水不重,但其中蕴含的剑意却号称东胜第一磅礴,唐棠剑修的一汪春水,满是肃杀之意。
春水坠落,将那呼啸而至的气劲碾压覆盖,而后继续下坠,很快便与上升的夫子相遇,夫子依旧打出一拳,拳势轰然而至,春水变的躁动起来,被拳势摧的悬在空中,下坠不得!
唐棠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只见夫子下方,那寒光再至,夫子侧开身体躲过寒光,而后胸前衣衫碎裂了一块。
“武夫子,我有两柄剑,一柄春水,一柄秋色,春水盎然,秋色肃杀,心了!”唐棠得意,如此剑仙如何得意。
夫子只是微笑道“我却只有一拳,还无名字!”说罢双手化作拳影轰出,打的秋色向后翻腾,打的春水丝丝缕缕的断开,而每一拳也让他自己愈发下坠,落回书院之中。
“杀!”唐棠双眉紧锁,他怒喝一声,春水秋色融为一体,丝丝缕缕的春水化作漫天雨剑,倾覆而下,春风尚料峭,雨剑杀万物,漫天雨剑覆盖了整座许州城,一旦落下必然是满城皆死的结果。
夫子飘然落地,抬头看向漫天剑雨,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有无名的一拳,剑雨落下也唯一拳迎上。
收拳,拧腰,出拳!
书院中假山上,那拇指人被狂风激荡的抱着假山山石才没有被吹出去,几息后狂风湮灭,武夫子已经站在他身边,夫子微笑着取回书卷,示意他跳上肩头,而后转身回屋。
拇指人呆呆的趴在夫子肩头,他抬头向上看去,黑豆般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的黑豆仿佛变成了蚕豆,而天空中原本下落的剑雨尽数被拳势倒催逆流,千万道剑雨硬生生击碎满空云层,仿佛一骑破千军,千军溃散。
再片刻,水滴密集的从天而降,滴滴答答砸落地面,只是剑雨已经化作平常雨水,再无半点杀力。
今夜无云遮月,春水润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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