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长荣和小刀飘浮无定的元神终于找到些许归依之处,从负气无知、调皮贪玩的大孩子长成了想要自食其力的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两个人正经八百地忙碌起来,骑着摩托车,奔驰在沁江两岸的村筹田亩之间,走村窜户,爬坡上坎,四处组织西红柿,身边手下也渐渐聚起一帮子小马仔,收购包装一条龙,老板们只管付钱发货,省了许多麻烦。
随着西红柿大量上市,一天的收购量十几二十吨,现钱水一样流动到长荣和小刀手里,以前,花钱尽是靠父母,伸手向别人要,多少有些不自在,别扭。赌博收帐得来的钱呢,又有点来路不正,如今这算是正经生意了,光明正大,用着也就心安理得,除却给手下的赏钱、上下车及包装搬运小工费,小刀和长荣平均每天有上千元的进帐。
沁江一路流过去,春色越来越美,风和日丽,繁花似锦,小刀和长荣的眼光从沁竹镇上下左右看过去,看到所有的柿田,所有的柿场,所有收购西红柿的外地老板。这是一条轻松简单现实的财路,他们要牢牢抓在手里,要维持统购代收的地位,一要跟老板争,二要跟其他代收人争,三还要跟柿农争。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沁竹镇的辖区内,长荣和小刀说了算,沁竹镇之外,就好有一争了,于是这原本简单平常的劳务就有了血腥味,长荣和小刀一边组织收购包装,一边带着手下人打了几架,不断往外扩充、巩固势力范围。人怕恶人,人怕横人,长荣和小刀就靠这股蛮横劲维持着财源。
老板们渐渐习惯了这种组织货源的方式,管他牛打死马,还是马打死牛,每斤就是那一毛的包干费,谁强就给谁。谁强就靠谁。
春雨如油,一场久违的绵绵细雨拥抱着沁竹大地,清新湿润又回到了绿野田园,各色尔等花草次第开放,杏儿上市了,早桃也显露出红扑扑的笑脸。西红柿罢市了,老板们走了,柿农却并不曾得闲,又得犁田插秧种水稻。
长荣和小刀在“喜来居”旅馆里算帐,各自将分得的钱塞进衣服口袋里。
牛肉馆,一伙人围着圆桌吃牛杂火锅。
“大侄子,要不要葱子芫荽呀?”一个老女人背着背篓在店外问。
“刀哥,你娘哩。”
小刀丢下饭碗,立着脸出来:“叫什么叫,回去回去,别在这丢人献眼!”小刀塞给他娘三百块钱。
“背时儿子,你回去看看,院墙都被雨水淋倒了,你这不顾家的短命儿子哟,成天在外骗吃骗喝,老天总有一天要收你的。”
“娘,你老人家封赠得好!金口玉言!好!”小刀跟他娘较上了劲。
“小刀!”长荣把声音提得异常的高。
小刀娘自言自语说着话走了。
长荣和小刀争强好胜,当初在沁竹街上打打闹闹,为的是争一口痞气,如今却不同,掺进了一个至高无尚的“利”字,跟脾性脱离了关系。
小刀一米八的修长个头,古胴色健康英俊的国字脸,又黑又密的头发从中自然分向两边,络腮胡子,胸毛从心窝一直长到肚脐之下,穿着花格衬衣、黄色大裆裤、大头皮鞋,一副大墨镜挂在衬衣口袋上。显山露水,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年轻人好表现,得势就猖狂起来,为名忙,为利忙,自己的人生还得靠自己走,沁竹不过是十来万人口的一个小小古镇,虽说民风淳厚,却也包涵三教九流之人,利会让人迷失心智,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但人总怕恶人,小刀虽是没悟出这个道理,但混社会的经验却让他的脾气越来越大,出手越来越重,不过长荣的话,他还是要听。
长荣家的田地转包给了别人,母亲只收拾家务,长荣因此有了更大的自由,不再开口向父亲要钱,算是独立了,束缚的心解放了大半,长荣也穿花衬衣、黄色大裆裤、大头皮鞋,个头只齐小刀耳鬓,身体也单薄一些,脸白白净净,只是没有小刀俊雅。长荣跟小刀又不同,他没有远大的人生理想,没有具体的生活目标,求的只是舒心、快意、自由、洒脱,哪里好玩往哪里去。
牵牛花盛开之时,沁竹镇的雨季开始了,雨幕中,沁竹古镇幽静典雅、风情万种,充满诗情画意的雨水将过去和现在沟连在一起,那干净整洁的石板子路,古朴沧桑的房屋,深沉
的巷弄,幽深的高墙大院,老茶馆,老酒肆,白氏宗祠,款款讲述着沁竹久远的历史文化、人文掌故、风土人情。
这时候,白大爷就闲坐在白氏宗祠略显破落的大门前,漫不经心地瞅着德福街,淡看着雨滴在街心溅起的水花。
长荣和小刀抱着头从李彩云家跑出来,雨比他们想象的要大,片刻之间,衣服湿了大半,敢忙窜上古祠堂来避雨。白大爷自顾悠然地吸他呛人的草烟。
“二大爷,你好呀!”长荣尊敬长辈。
“嗯。”老人只专著于吸烟看雨。
白二爷解放前做过土匪,干过些掠财掠色、欺男霸女的坏事,解放后一直是批斗改造的对象,不过他命大,从历次运动中顽强地活了下来,却又好吃懒做,抵出了两间位置极好的门店,花光余钱后,也没亲友肯收留,就落没在这宽敞空寂的古祠堂里,顺便尽看守之职,族人按月摊兑些钱粮,再花销些供奉,白二爷的日子过得依旧悠然。他善长给人看相,但他不收钱,有求之人免不了带些米、盐、糖、肉,所以白二爷七十有六,身子骨依然硬朗。
两个衣着花哨的年轻人第一次踏进古祠。走过小院,踏入中堂,则是菩萨神像、香案神
龛,庄重严肃。步出中堂则是宽阔的天井,长着一株高大浓绿的桂花树,后面就是后堂,推开屋门,飘出一股墨香,正面悬着一块大扁,上面刻着“和顺宽容”四个正楷大字。四墙上挂满沁竹镇历代文人墨客的字画。这里,曾是白氏私塾,还有土黑色的方桌、长椅,左首放着太师椅,墙上挂着先生像。
两人胡乱看了一回,不耐烦得很就出来,小刀突然心血来潮,伸出手掌要白二爷算命,这白二爷突然打了个喷嚏,一口浓痰喷溅在小刀手心。小刀脖颈上的青筋暴起,长荣一把拉住他,拖下台阶。
雨声渐小,终于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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