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地鄯善国处中亚商道要塞,商贾络绎不绝,引来不少中原和周边国富商长居扜泥城,军民齐心开垦屯田,国力日益强盛,而辅国侯府的俸禄也在逐年增长,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
碧馨入府半月便吃得脸色粉白红润,府里的仆人们也都添制了新衣。
碧馨虽蹦蹦达达,却也温文尔雅,玲珑乖巧,善解人意。完全不像个村野丫头,倒像是中原富家活泼的千金,深得安吉喜爱,府里的仆人们也都赞不绝口。
只要有空,碧馨就会赖着安吉带她去王宫转悠,见见世面。就连新王尉屠耆见了也十分喜爱,下王诏册封为郡主。
新王后是傅介子的女儿,中原人,从生活在长安,随夫离乡几千里到这与皇城相比十分荒凉的扜泥城,有些不适应。
这不,傅王后隔三差五宣碧馨进宫学女红,陪她聊天散心。
泰安阁往西边上是侯府的膳房,膳房旁边上有个柴房,里面整整齐齐堆满仆人们砍来的柴火。
阿莲弯下腰满抱着一捆参差不齐的干树枝“哎”的一声闷气,用力抱起,抖了抖鞋上的灰尘,转身拉上房门,准备离去。
“哎呦!”
差点与迎面而来的碧馨碰个照面。
“阿莲姐姐,我来帮你。”
碧馨撸起袖子,伸手过去将阿莲怀中的柴火接了过来。
阿莲嘟哝道:“郡主,还是奴婢来吧。万一被侯爷看到了会责罚我的。”
碧馨没听阿莲的话,快脚快手地抱着柴火朝膳房走去,阿莲有些不自在的紧紧跟着,四处张望,怕被其他仆人看到。
碧馨轻轻将柴火竖立在膳房墙角,拂起衣袖擦了一下脸颊,清脆地说:“阿莲姐姐,我原本就是一即将饿死街头的乞丐,如今在这世上已没亲人,承蒙侯爷厚爱,收作妹妹。
侯爷整天忙于事务,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是姐姐不嫌弃的话,你就是我亲姐,以后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看着碧馨童真不谙世事的笑脸,说得阿莲心里如春日里的阳光照了进来,暖和和的。
“郡主,奴婢可不敢高攀”
还没等阿莲说完,碧馨轻轻拉起阿莲的双手,替她擦拭着手背上的灰。
“哎呀,姐姐,你这手指”
碧馨见阿莲右手少了指,怜悯地看着她。
“以前伺候楼兰辅国侯木迦时,不心打坏了两个杯子,被人剁掉的。”
阿莲说得热泪盈眶,而从没做过奴婢的碧馨也感到阵阵心痛,两人拥抱在一起,倾诉着各自的不幸。
“郡主我怎么没你这么好命呢?”
“阿莲姐姐,我这个郡主是捡来的,从今往后你就叫我碧馨吧。”
阿兰蹲守在火炉边,火炉里的柴火烧得很旺,干树枝烧得哔哔啵啵作响。她手里拿着芭蕉扇漫不经心地扇着,心里有些醋意。
“你们俩当我是空气啊——”手里的芭蕉扇使劲扇了几下,掀起一阵浓烟,呛得阿兰只管咳嗽。
“阿兰姐姐,你可是侯爷身边最贴心的人了。听府里人说侯爷听得三公主噩耗,气得吐血,是你一直陪着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如你不嫌弃我这个乞丐,你当然也是我的姐姐了。”
阿兰听到这悦耳的话,欣喜了起来,手中的芭蕉扇扇得有节奏了些。
才短短半月,碧馨就已和府里的仆人们熟悉了起来,女的均以姐妹相称,男的个个都是亲哥,这亲和战力至少得万计以上吧。
府里自从有了碧馨这蹦蹦跳跳的活宝,变得热闹了起来。
而侯爷安吉却依旧抑郁寡欢,越来越高冷。
夜深人静十分,闲下来的安吉静坐在水榭亭钓鱼台,抬头仰望着满天星辰一闪一闪的,视乎看见菲菲的眼睛挂在那深邃无边的太虚中扎巴扎巴着。
安吉时而一言不语,时而冷笑几声,默哀叹气,泪流满面
就住在水榭亭另一头紫薇阁里的大巫师琼羽悄悄推开篱笆窗,端详着水榭亭的风景。
琼羽原是西域龟兹国人,正值桃李年华的她从跟随师傅琼照学习西域巫术,研习医术和蛊虫之术。
学成后四处奔走,悬壶济世,落脚扜泥城,成了止戈将军的大巫师。
安吉智取扜泥后,止戈将她送给了安吉,册封为阵前大巫师,与军师五矶和左右将军并列。
祖师爷立下百年规矩,凡研习蛊虫之术的女巫需保持纯阴之身,凡破戒者必受诅咒,世代短命。
琼羽起初也非常讨厌这种奇怪的规矩,她也想和常人一样能遇到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过上平凡的日子。
但自从师傅琼照死后,她阅历渐长,巫术精进,才慢慢领悟其中的奥妙。
要让蛊虫乖乖听话却常年不死,需以纯阴之身豢养蛊虫,供给这些寄生毒虫精血。长此以往,身体受到反噬,女巫的寿命也远短于常人,大多女巫没到而立之年就暴毙而亡。
如女巫坏了师祖百年规矩,嫁了人破了处,要么断子绝孙,要么连带蛊虫遗传给后人,世代短命。
有人说这岂不是邪术?不错,蛊术就是非常邪恶的巫术,治病救人后自己的身体会遭到蛊虫反噬,但可以放出蛊虫去吸取别人精血来补充自己的损耗。
未练过巫术虫蛊的人哪经得起这万虫啃噬的痛,如无秘传《仙女罩》护体,一般人被虫蛊侵体两三天内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将虫蛊从体内逼出炼化后可作药用治病救人,但大多只练蛊术而不习巫术的巫师只为杀人,不为救人。
苗疆的巫术是将大量最毒的棕色遁蛛装入瓮中,长期不给喂食,让这些蜘蛛捕食同类,几个月后,最后剩下的那只便称之为蛊,巫师则以自己的血液喂养驯化这些蛊。
如有异地人借宿家中,满意的则好酒好肉招待,不满意的或是贼人,则夜里偷偷放蛊咬死。或是驯养体型较的毒蛊藏于指甲,趁人不注意弹飞到碗里将其毒死。
有些妇人见丈夫变了心或是在外花天酒地,就在其饭食里下偷下迷魂蛊。中蛊之人会产生幻觉,意志受蛊虫控制,蛊虫受这些下蛊的妇人控制。
不过这虫蛊之术大都可以破解,只需服用解毒药或用秘制药草服用或烟熏,将蛊虫杀死或逼出体内即可。
最邪恶的巫蛊之术便是摄魂蛊,需找一位身体健壮的女性纯体豢养这些蛊虫。
用药草将它们赶到另一具它们喜爱的宿体,如这些蛊虫不喜欢新找的宿体,任凭怎么驱赶都不能将其驱除,也杀不死,宿体死亡后,仍然可以依靠尸骨存活千年。
摄魂蛊在转移宿体时,双方都要经历万刃锥骨之痛,非常人能够忍受。
正因为如此,很多人都不敢研习,高深的虫蛊之术也逐渐失传,成为传说。
深夜时分,月色朦胧,仆人们早已入睡。
扜泥的初夏之夜有些闷热,水榭亭池塘里的青蛙吵闹个不停,鱼儿浮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晚上怕是要暴雨倾盆。
“侯爷”
琼羽欲言又止走了过来。
“琼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入睡?”
安吉见琼羽走了过来,起身相迎。
月色中的琼羽身姿高挑匀称,瓜子脸花娇秀靥,微陷的眼窝里镶嵌着两颗剔亮的宝石,琼瑶高挺的鼻梁下皓齿轻咬着新月般的丹唇。
“闷得慌,出来走走。侯爷你还在想菲菲的事啊?”
琼羽与安吉相识已一年有余,同一府邸,几乎天天见面。
菲菲的遭遇令人扼腕,而安吉的状态却令她心疼。
“琼羽,菲菲虽然走了,我却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她依然存在,你说这世上真有灵魂吗?”
安吉一边说着,一边长叹了口气,遥望着星光闪烁的穹顶,真想把它撕下来看看外面究竟怎样。
琼羽思索半天,却不肯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位七尺男儿也会有女儿般忧郁。
他威武健硕的身躯,宽阔结实的臂膀,光洁略显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暗透着沧桑的冷俊,微陷的眼窝里乌黑深邃的眼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浓密如山黛的眉毛和蔼而多情,高挺的鼻梁,面颊曲线优美,淡红肉感的嘴唇,胡须踢得干干净净。
“琼羽,你说人死了灵魂会去哪儿?能找得着吗?”
安吉走到琼羽身旁,双腿自然放松,左手肘拄在水榭亭的木栏上,掌心托着下巴,继续思索着。
“侯爷,你的指甲怎么都掉了啊?”
琼羽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安吉,十个指头的指甲全部脱光,伤痕累累。
“哦,上去刨菲菲坟墓弄掉的。这不,新指甲又快长出来了。”
安吉竖起手掌,让琼羽瞧。
琼羽再次被安吉的痴情打动,把脸转到一边,不让他看到她湿润的眼眸,两人默默无语。
午夜鸡鸣,月色尽藏。
天空中的闪电撕裂漆黑的宁静,她们才各自离去。
滚滚红尘,到处是金钱铜臭味和权力的角逐,有多少男儿妻妾成群,旧人尸骨未寒,早已换了新人。
在世俗眼里,情只是遥远的传说而已。在残酷的现实中,所谓情和爱只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利益和权欲的交织。
可结实了安归,琼羽明白了情比金坚,更比金贵。
琼羽心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传说中早已失传了的鬼替身秘术也许真的存在,五年前她亲眼见过有巫术豢养过这种摄魂蛊。
传说非命死去的年轻人会变成了怨气很重的孤魂野鬼,因怨气太重不能转世,通过意志控制别人并设法弄死,再把怨气转移到替身上,这样就可以投胎转世。
如巫师在天狗食月阴气最重时,将魂魄招入摄魂蛊,再将摄魂蛊驱赶到新死的躯体上,就可以获得重生。
重生后再将摄魂蛊驱赶到其他宿体,这样重生后的人才不会短命。
而这种秘术必须以情爱之力控制人体意志,方能承受得到这万蛊噬心的剧痛,鬼替身秘术也被称作十恶邪术之首。
郡主住的泰安阁紧邻侯爷的泰和阁,中间隔个院。
平日里侯爷不在府里时,阿莲和阿兰两位婢女经常来泰安串门,打打闹闹,好不热闹。
碧馨正在练习傅王后前些天教她的鸳鸯刺绣。
她左手紧紧端着卷绷,右手捻着的绣花针穿着红色的绣线不停地在丝布的正反两面反复穿梭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将红色丝线在绣布反面打了个结,修长的手指套进绣花剪子,轻轻剪断,准备换上黑色丝线绣鸳鸯的眼珠子。
看到一旁盯着她看的阿莲,碧馨将拿起准备穿上黑线的绣花针又放回了去,侧脸过来瞅了阿莲一眼,轻声地问道:“阿莲,你说我哥都快到不惑之年了,怎么也不娶一房嫂子呢?这往后我们也多一个说话的人啊。”
碧馨才来府里不久,还不知道安吉与麦提菲菲的故事,也难怪这么唐突地问起了平日里仆人们都不敢多提的往事。
阿莲看了一眼碧馨,她晴朗的心情被碧馨这么一问,又变得阴沉了起来。
如不告诉碧馨,她也迟早会知道,万一在侯爷面前提起他的伤心事有些不妥,还是决定告诉她吧。
“碧馨,我可以告诉你,可以后不准在侯爷面前提起,不然他会伤心。”
阿莲说完,将矮凳轻轻往碧馨挪近,放低声嗓继续说道:“侯爷的未婚妻叫麦提菲菲,是楼兰王安归认的义女,被册封为三公主。我从和公主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却亲似姐妹”
“呜呜——”阿莲哽咽的声音变成大声地哭了起来,端坐在一旁的碧馨也早已双眸泛红,珍珠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打在绷平了的绣布上,弹起细颗透亮的泪花
说完,两人沉默不语,仿佛又回到当初悲痛的情景。
过来会儿,阿莲抽泣着用手拉起自个儿袖口,擦干眼角的泪花,也帮碧馨擦干泪珠。
阿莲长叹了口气,憋了许久才发出声来:“碧馨,要不是你右嘴角的红痣,你和公主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的。当我看到你时,仿佛就看到了公主,所以我和阿兰第一次见你都觉得特别亲”话音刚落,阿莲却又哽咽了起来
碧馨心里感动,却也酸酸的。
她想,当初侯爷把她抱进侯府,认她作妹妹,对她好过于常人,也只不过是睹人思人罢了,她也许只是侯爷的一个爱的培养皿,一个情感转移的替代品。但她是碧馨,永远也不是菲菲。
不管侯爷是出于真心对她也好,还是出于思恋菲菲才对她好也罢,至少侯爷救过她,安葬了她的母亲,不让母亲曝尸荒野,是她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恩人。
碧馨暗自发誓,为了侯爷,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值得。
“阿莲,马上入秋了,天气转凉,今年侯爷还没有御寒的新衣,要不我们叫上阿兰,上街扯几匹布给我哥做件新衣?”
碧馨两眼发亮,起了个念头。
阿莲打趣道:“啊?我还以为郡主要给我们姐妹缝制呢,只想着你哥了?”
“阿莲姐姐,我这跟着王后才粗学了几天,如不嫌弃我手艺不精,也给你们两位姐姐也缝制一件。”
碧馨此话一出,逗得阿莲咯咯的笑了起来,沉抑的氛围终于纾解了许多。
阿莲和阿兰都是安吉的贴身侍女,侯爷的生活起居均由她俩照顾。
碧馨虽被新王册封为郡主,可没有专门的侍女奴婢照料,阿莲和阿兰在碧馨生病时轮流照料碧馨,平时用膳都是与安吉一道。
侯府膳房由刘嬷嬷掌管,偶尔给侯爷熬药或他突然想吃什么时侍女便会告知膳房准备。
如有衣物要清洗,侍女们直接抬去浣洗房等洗好折叠好后来人告知过去领就行,主人的贴身侍女身份和地位都要比其他仆人高,出入府邸也相对自由些。
昨晚碧馨偶感体寒,琼羽给她开了副药,每晚煎汤喝。
扜泥城东的布市比楼兰城还要繁华得多,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铺天盖地,商贾熙熙攘攘。
碧馨和阿莲阿兰正挑选着各式花色的布料,这是新王迁都后她们第一次来布市,也是初次见到如此熙攘繁华的场面
“阿莲,你的手今天好些了吗?今晚我来伺候侯爷,你的手都起泡了,不能遇水。”
碧馨想起昨晚阿莲给她熬药,抬出炉子时麻布滑了一下,药罐烫到手指,又舍不得丢下,任凭它烫手端到桌上,起了个大水泡。
“没事的郡主,刘嬷嬷用布条帮我缠住,已经干瘪了下去。”
阿莲在碧馨眼前晃了晃缠着布条的手指,摆出一副完全没事的样子。
“咦?那不是大巫师琼羽吗?你看她鬼鬼祟祟的,好奇怪。”
阿兰无意间瞥见布市那头的琼羽,她穿一身黑衣,提着个土瓮闪闪躲躲地出了东门。三人觉得奇怪,便悄悄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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