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一晃三年的时光就这样悠悠的过去了,又到了一年里草长莺飞之际。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永夜城山上的桃花开始大片大片的盛开,蔓延出数里之外。
十七按照往年的惯例,带着暗卫前往安阳郡的白马寺祭祖,只是例行的祭祀大典过后,慕天却没让她下山,而是留宿在了白马寺,她也没问为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以前的时候,她一在寺庙里过夜就极易做噩梦,但自从薛白离开后,她反而只有在寺庙里才能睡个安稳觉了。
夜深人静,十七和衣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翻i覆去还是毫无睡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认命的坐了起i,正在她打算随便翻本书打发时间时,门口突然传i了两声扣扣的敲门声:“丫头,还没睡吧?起i跟阿爹谈谈吧。”
是慕天,其实她之前在用晚膳的时候看到他欲言又止,就猜到他必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讲了,只是她固执的不想去听,她能猜到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你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薛白已经走了,你也应该要有自己的生活。
她不想去听这些话。
揉了揉眉心,十七随手拿起被她丢在床角的披风披在身上,慢腾腾的走过去,伸手开了门。
慕天却是没进i,而是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与自己一起出i,十七没有反对的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下了青石台阶。
清冷冷的月色游走在山间莽莽林海,寺庙鸦青色屋檐斜飞而起,佛香肆意生长,大地如积水空明,十七微微眯着眼向远处看去,远山重峦叠嶂,郁郁葱葱的林木在夜幕中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晰。
慕天和她并排站在了一起,目光没有看她而是眺望着远方,良久才涩涩的开口,说的却不是她预料中的那些话。
“丫头,你有多久没笑过了?”
初闻这话,十七陡然一愣,有多久没笑过了?
大概……
大概有三年了吧。
自从那人离开后,她虽然照常的吃饭睡觉按时休息,但是她好像真的很久没有笑过了,她似乎已经快要忘记怎么去笑了。
她以前从未想过,因为一个人的离开,竟可以带走她所有的悲欢离合。
扯了扯唇,十七垂下脑袋良久的沉默,如今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可以笑的一脸没心没肺的小女孩了。
可以牵扯到她情绪的那个男子现在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慕天长久没等到她的回答,也不意外,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他低头看她,慢慢的开口道道:“在七七很小的时候,阿爹就在想以后会哪家的混小子这么有福气,能娶了我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女儿。”
他笑了笑,又哑着声音道:“我的女儿身份尊贵,又自幼聪敏,生的漂亮,自然也是要一个人中龙凤才能配得上,于是阿爹就一直想着呀,要为你找一个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夫君,结果呀你自己是个有主意的,倒也不用我多操心。”
十七听得他无可奈何的语气忍不住弯唇笑了一下,但下一秒他的话就让她唇角带出的淡笑敛了回去。
“但是阿爹现在不这么想了,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不过是看着儿女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生活就够了。”
夜风吹起他泛白的鬓发,慕天的眼里尽是心疼担忧:“丫头,若是我早知如此,当初我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但是阿爹看着你这样,是真的心疼。”
十七一愣,微微仰着头怔怔的看着他,她已经很久没这样认真的看过他了。
慕天老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双鬓就已染上了白发,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他再也不是永夜城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城主了,再也不能像她小时候那样把她追得上窜下跳了,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担忧自己女儿的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同天底下千千万万的父母一样,他见自己女儿这般行尸走肉的生活,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所以他是对薛白有了怨言,即使这并非是薛白的本愿,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怨恨了他。
他是一名父亲,却要看着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只能在一天又一天的在日夜的梦魇里挣扎而什么都做不了。
“七七,阿爹已经老了。”慕天俯下身子语重心长的看着她,“阿爹不能陪你一辈子,所以阿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有个人护你一世周全,能陪着你一起走下去,如果你一直是这个状态,阿爹就算死了也不会心安的。”
“薛白已经离开这么长时间了,你也该走出i了,相信他也不愿见到你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时隔三年,慕天终于还是提起了这个名字,他知道这个名字已成了她的禁忌,但他却不得不说,他不能看着她再这样浑浑噩噩的下去了。
“你还小,还有余生很长的时间,难道你要一直这样过下去吗?你不为阿爹想想,也要为自己想一想。以往的一切就当是一场镜花水月,该忘记的就忘了吧。”慕天最后无奈的长叹一口气,身心俱疲的拍拍她的肩,摇摇头转身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她一个人。
十七垂了垂眸,长而浓密的睫羽颤了几下,手心慢慢紧握了起i,是啊,醉一场三年梦,梦一场物是人非,她是该醒了的,那一场做了三年的梦,他决绝而又温柔的身影,成了她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梦魇。
可是薛白那般在世上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人,若是连她都放弃了找他,那这世间还有谁会去找他,每每想起他一身孤寂眼神落寞的坐在窗边的那个场景,她的心口便会痛的几乎直不起腰i。
抬头眯眯眼看了看头顶的月光,十七长久而静默的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薛白啊,她自嘲的笑了笑,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呢,我……还能不能找到你?
楚遇说,我是笨蛋,世界上没有人会抱着这么微茫的希望,不舍昼夜的寻找这么多天,他让我不要再找你了,也不要再等你了,可我不去找你,不去等你的话,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就是个骗子,你以前说会永远陪着我,可现在你人在哪,我之前答应你的,我都已经做到了,可你答应我的呢。
我无数次的告诉自己,我没有在等你,我只是没有办法再喜欢上别人,可终究是骗不得自己的心。
每次我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全是你朝着我笑的样子,眉宇清冷,可眼睛却温柔的不像话。
一年,两年,三年……会找多少年?我也不知道。
不过我想我大概会是一直找下去吧,直到找到你为止。
不知过了多久,十七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眉心微微一皱,她忽然转身看向身后,不期然的对上了一双微翘的桃花眼。
对上她的那双幽冷的水眸,那双桃花眼中的深沉忧郁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亮的有些晃眼的笑意,楚遇就站在离她不过十几步远的地方,右手摇着一把乌木镂空边骨折扇笑眯眯的看着她。
十七有些意外,这位新楚的小皇帝怎么会大半夜出现在这里?她一直觉得楚遇这人很有意思,或者说他做的事很不能让人理解。
比如当初拼死拼活的非要夺了帝位,接过当了皇帝后又不乐意了,再比如他作为新楚的皇帝,却不愿在新楚好好待着,反而三天两头的就往永夜城跑,这不禁让她怀疑楚遇当时是不是在漠北的沼泽里泡的久了,脑子里进了太多的水。
“楚遇,你怎么这般清闲,又i我永夜城晃悠。”她挑着眉梢,遥遥看着他,声音里带了两分打趣。
“瞧七七这话说的,新楚一无内忧,二无外患,内外皆是四海升平,我自然是清闲。”楚遇啧了一声,故作风流的又摇了摇折扇,只是十七明显看到扇落风起时他猛然打了个哆嗦,她抽了抽眼皮,抬头望望天,实在是不想搭理他。
三月初的夜风还很凉,尤其是在这么高的山上,楚遇还只穿了件单薄的雪青色绣苍龙暗纹锦袍,银白色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眉宇间越发的苍白,也不知他这段时日在忙些什么,身形倒是愈发的削瘦了。
十七皱了皱眉,单手解开披风踮脚披他身上,看着他因瘦削而凸起的腕骨,调侃的道:“你这段日子是去做贼了吗?”
背上突如其i的重量让他微微一愣,他摸了摸肩上的秋香色白狐滚毛边披风,微翘的桃花眼底闪过了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垂了垂眼睫,那抹复杂的情绪转眼间已被他很好的掩饰过去。
“过i陪我坐一会儿吧。”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台阶,笑眯眯的道。
“嗯。”十七没什么意见的点点头,从善如流的跟着他走了过去,也不在意地上的灰尘草屑,学着他的样子,大咧咧的一撩衣摆就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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