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廖舂冲出洞府,跑到净心湖边,提起冷月青锋剑,纵身一跃在湖中击水,以发泄心头怨愤,大声嚷道:“我才是魔罡派的继承人,为什么不将上乘武学传授于我?”顿时,一条条水柱,溅起数丈之高。
跟着出来的两个弟子,乃依阿之徒,自程沧溟来到魔罡派,深得廖刑天的赏识,故也曾巴结讨好过,不料程沧溟为人桀骜不驯,不好结交,难免不顾细谨,让其他弟子疏远生隙,此时遂从旁激将道:“眼下那青龙平步青云,越发得势不容人,若这般纵许下去,只恐将来鸠占鹊巢,掌门之位就难保了。”
廖舂一听,越发愤怒道:“我势必要揭穿那别有用心的臭子!”
那两个弟子怂恿道:“那青龙从不与弟子们攀交,城府极深,若草率昭垂其险恶用心,反遭掌门庇护,弄巧成拙。不过,那青龙本是阳派宵之徒,却侥幸深得掌门青睐,少主不可坐以待毙,宜先发制人。”
廖舂回身跃至岸边,收剑问道:“何以先发制人?”
那两个弟子道:“少主难道不曾听闻,那青龙是因起兵谋反,被朝廷镇压肃清党羽,险些在法场被砍头了么?”一面近身献计道:“一个死刑犯在法场逃跑了,朝廷岂能无动于衷?势必张榜于各个州郡,重赏缉拿。若将青龙藏身之处散布给朝廷,那皇上或派重兵围剿,或派使者说以利害,总之都是来要人。到了那个时候,门派生死之间,存亡之隙,掌门也须掂量个轻重缓急,必定得交出青龙。”
这两个弟子乃亲兄弟,哥哥叫莫杰,弟弟叫莫英。廖舂闻之,恍然大悟,因对莫氏兄弟道:“你两个扮作净灵派的弟子,悄悄地去京都,将消息散布出去。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赏。”
莫氏兄弟拱手,齐声说道:“为少主办事,是我等之荣幸,不敢苟求赏赐。”
廖舂道:“陟罚臧否乃本门的规矩,只是这事除了你兄弟俩,万不可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莫氏兄弟齐声回道:“弟子明白。”于是两个换了净灵派的装束,离开洞府,趁夜潜行至京都,路上即盘算着直接去丞相府。
不日,上官天俊正在书房审阅各州郡奏本,去繁从简,誊录以备呈到冥空苑,一时乏了,因唤孟俦进来,却莫名其妙地说道:“玄武于天朝元年夏起事,至今也有半年了。他是令郎的兄弟,你有空也多去祭拜一下。”孟俦躬身称“是”。上官天俊誊录一本奏折,故意念道:“有些人明为忠仆,暗行背主之事,皇上知道了,因念其子殉难于国,而赦免其罪。此等仁君厚主,宽明天子,实乃天下苍生之福祉。”
孟俦一听,知道是旁敲侧击指自己,吓得忙跪下,自己招了,道:“禀老爷,的不敢隐瞒,是的糊涂,受玄武蛊惑,故而密信向其通报。”
上官天俊道:“知己之过,而善改,皇上就等你这句话。只是你要记住,皇上也曾放任过玄武,但望其能自省而勿惮改。为人不可一心两用,更不要觉得皇上好糊弄,退下去罢。”
孟俦谢了皇恩,起身战战兢兢地退出去。凑巧展琅正在门外候着求见,若有急事的样子。上官天俊因唤入内,展琅躬身回道:“顾太守派人送来消息,说神龙客栈那掌柜的招了,果然之前是从客栈往外运藏了八个檀木箱子。明儿顾太守会亲自押解犯人,来京都向丞相大人呈报具体案情。”
上官天俊闻之且在心底琢磨着,半晌吩咐道:“你明儿派人去城外迎接,告诉顾太守别走西门,押着犯人招摇过市的,终究有损天子威仪。”
展琅领命退下去。蓦然,孟俦过来,在门外禀报道:“老爷,府外有两个自称是净灵派的弟子,有要事通告。”
上官天俊闻之疑惑,不知什么时候阴派也开始向阳派走动了,因忙说道:“请他们两个速速来见!”稍时,孟俦带了两个人进来。上官天俊一见两个人的装束,想起了先时城外江湖中人齐聚声讨朝廷的情景,认得是净灵派弟子,遂问道:“阴阳两派素不交涉,你两个究竟有什么事要向我通告的?”
莫氏兄弟躬身行礼,道:“此事关系重大,只怕……”说时,扭头环顾四周。上官天俊遂令孟俦出去,将门口侍卫全部屏退。莫杰这才拱手说道:“太阳师德高望重,早在先时辅弼上君,指点经略,得以令天国极盛一时,净灵派众弟子即无不景仰推崇。而今身为丞相,上事天子,中齐朝臣,下安庶民,使得天朝阴阳两派更显祥和之气象,净灵派众弟子尤其尊奉若神明。”
一番阿谀之词说完,那莫英又接着说道:“故此,千岁爷对丞相大人深信不疑,派我二人来,告知一件紧要之事。前不久,我门中弟子无意打探到青龙藏身于魔罡派洞府内,因想那青龙乃朝廷缉拿要犯,藏身于江湖中,一则怕被邪魔妖道利用,二则恐令阴阳两派彼此生隙,故而请丞相大人转奏皇上,及早计议,毋留余患。”
上官天俊闻之,半信半疑,乜斜着眼,且问道:“你们既然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为何不自己将人绑了送过来?”
莫杰辩驳道:“丞相大人何以明知而故问?青龙是魔罡派从法场劫走的,江湖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自扫门前雪,不管瓦上霜’,各门派之间向来不问彼此事务,否则就是犯了大忌讳。眼下江湖中若论武功造诣,魔罡派掌门堪称登峰造极,无能出其右者,故而除非那廖刑天能亲自送青龙给朝廷,否则谁敢轻率前去要人?但是朝廷若向其要人,就另当别论了,毕竟青龙是朝廷的要犯,纵然廖刑天身怀绝艺,一则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破坏天国几千年来的规矩,二则不敢率区区一百众弟子,与拥有百万精锐之师的天朝作对。”上官天俊闻之有理,便要行赏。莫氏兄弟齐推诿道:“阴派中人,不能受阳派恩惠,这就告辞了。”语讫,退了出去,匆匆离开府邸。
上官天俊让孟俦送了出去,即刻起身进宫,欲奏请皇上。其时,楚天玄正因之前柔妃荀甜馐生了个公主,取名楚言曦,十分喜欢,每每一散朝就过去探视。上官天俊到了宫闱门口,唤了一个内寺侍从进去通报。稍时,楚天玄出来,折身去冥空苑,坐下来且问道:“丞相有什么事?”
上官天俊不入席,站着启奏道:“方才有两个净灵派的弟子遵其掌门之令,前来府上告知青龙藏身之处,现就在魔罡派洞府内。”
楚天玄一听,疑惑道:“他们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将人羁押过来?”
上官天俊道:“现在江湖中魔罡派势力最强,没谁敢前去要人。”
楚天玄道:“这天下都是朕的,手握百万雄狮,兵精将勇,难道还怕他区区一个门派吗?”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道:“不对,那些江湖中人什么时候也学起了奉承,要求诸朝廷的?在未等到逍遥子的确切消息之前,朕还不敢相信两个净灵派弟子,就怕他们门派内中不和,故意挑拨起事,也未可知。”
上官天俊拱手道:“皇上所虑是极,若贸然出兵,极易打草惊蛇。但既然净灵派派人来报信,或非空穴来风,半年过去了,逍遥子一无所获。依微臣所想,宜将此消息告知逍遥子,令其先去魔罡派打探。”
楚天玄允其言,即令上官天俊下去操办。上官天俊秉承皇命,回到府中即调遣人手,四处找寻庞绾。翌日,顾慎带人押着翁央,来到丞相府。上官天俊命人先将翁央押至下处,好生监看,一面且问顾慎具体案情。顾慎回道:“据翁掌柜交代,当日夜间确曾雇一群壮汉抬了八个檀木箱子出去,按其指认所藏地址,在深山野林里刨了出来,一打开可了不得,全是金银珠宝。”
上官天俊闻之也是一惊,道:“一个的客栈掌柜,怎会有那么多的积蓄?”
顾慎回道:“要不怎说丞相大人英明,下官按图索骥,再往下一查,那翁掌柜眼见兜不住,就全招出来了。原来那八个檀木箱子里面的金银珠宝,是朝臣八大财佬昔日在西市长街克扣的关税。”上官天俊闻之,露出一丝邪笑,且不说话。顾慎窥伺半天,且试探着说道:“昔日西市长街的关税是大司徒管着的,怎么会落入八大财佬的手中,实在让人匪夷所思。问那翁掌柜,他却矢口否认,只说是八大财佬授意,从中分得不少好处而已。”
上官天俊打断道:“顾太守为此案费了不少筋力,我会在皇上面前替你请赏的。”
顾慎忙诚惶诚恐似地回道:“下官多蒙丞相大人提携,身为朝廷命官,但求秉公办案,何慕寸功之名。”
上官天俊道:“你赶紧回去,将赃物封存,以及所掩埋的地址也要隔离封闭,以备将来呈堂审讯。”
顾慎依令,离开丞相府,匆忙赶回去。不日,上官天俊寻隙禀奏皇上,楚天玄闻之,道:“这八个人还真的是财佬,精打细算,贪婪无厌!”一面又道:“往日里见那大司徒还好,却也同流合污,以权谋私!”
正说着,忽而门外九儿传话,说逍遥子庞太尉求见。楚天玄暂且压着此事,请庞绾进来。庞绾即禀报道:“逍遥子已打探清楚,当日劫走青龙的,是四大中的洞箫冥灵、瑶琴阳火、箜篌魔女三个人,现在青龙就藏身于魔罡派洞府内。”
楚天玄闻之,即欲起兵去要人。上官天俊谏阻道:“还是先派使者稳妥些,纵然要不住人,尚有回旋余地。”
楚天玄忽而想起了冷子枭,不觉叹道:“此刻若有太阴师,其工于辞令,倒可为使者。”
上官天俊心头咯噔一下,俯身说道:“郭御史擅于斗转机锋,何不令他前去?”
楚天玄摆手道:“他刚刚喜得贵子,朕已许他七日天伦之乐,岂忍心再分派别事而扰之。”一面看着上官天俊,道:“那些江湖门派,若迁延日久任其壮大,或恐为朝廷一大隐患。有劳丞相去走一遭,顺便探个口风,他们若肯归顺,朝廷绝不亏待。”一面对庞绾道:“此行你就一起去,护着丞相。”
庞绾却是十分的不乐意,勉强应诺,即与上官天俊一起退下。出了宫,庞绾先去左将军府邸探望南山子,然后再去丞相府邸。上官天俊回到府上时,却见孟俦与几个下人在水井边拉着一个丫头,因忙踱步过去询问情由。众人见丞相回来,急忙回道:“这丫头寻死觅活的,非要跳井。”
上官天俊转过身看了看丫头,正是当初西市长街审判时指认单于老贼罪状的莹儿,因说道:“是我府上容不下你,还是受了什么委屈?”莹儿顾自跪下,啜泣半天,一个字也不说。上官天俊没法,命其带进内堂,屏退左右,又问道:“有什么事你告诉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寻短见的?”
莹儿这才抽抽噎噎地回道:“奴婢的爹娘早就没了,现在哥哥也没了,身边亲人一个不剩,还苟活着做什么?奴婢原不想连累老爷,可是管家不放出去,奴婢只好去跳井了。”
原来郭匪自受焦矮子所托,却因在鸿沟渡口总督一方水土,公务在身一时就忘了,后来想起赶忙托人带信儿。莹儿恰是听到焦矮子惨死之状,难掩心中哀戚,遂欲寻死。上官天俊再三细问之下,莹儿方吐露实情。上官天俊悯其遭际,乍一见莹儿,猛然觉得其有上官夫人年轻时候的气质美妍,不觉动了续弦之意,因说道:“你哥哥为国尽忠,我会表奏朝廷,追赠其功名。”一面含糊其词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若放出去,我也舍不得。自女嫁给了三郎,我身边一直缺人照顾,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同心陪侍?”莹儿似乎吓着了,忙抬头看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却不搭话。正当此时,庞绾进府求见。上官天俊忙起身,说了最后一句话,道:“想清楚了就告诉我,我绝不会亏待你。”即出去迎接庞绾,俩人计议即刻启程,前往魔罡派洞府。
趱行半日,将到净灵王宫时,上官天俊见西山昃日,因心牵别事,故意放缓行程,道:“天色渐沉,此去门派打扰,于礼不合,不若先去净灵王宫歇宿一晚。”
魔罡派洞府毗邻净心湖,而净心湖就在附近,庞绾原想早点解决此事,听丞相之言,只得答应。一时,俩人赶到净灵王宫,驻守参将蒯通闻讯,慌忙出去迎讶,一面安排盛馔招待,一面派人拾掇歇宿下处。席间,上官天俊暗使眼色于蒯通。蒯通会意,待散席后悄悄去房间谒见上官天俊,道:“丞相大人有何吩咐?”
上官天俊问道:“迩来太阴师有何状况?”
蒯通回道:“一如既往的平静,槁木一般,就像个死人。”因一想起上回皇上夜探监牢,心有余悸,遂进言道:“他已残废,又不能说话,或杀了他,或放了他,留在大牢里,差点没让皇上发现了。”
上官天俊瞪了一眼,道:“我可以对其他任何人仁慈,唯独他不能。事已至此,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但是现在皇上还惦记着他,他一旦死了,皇上肯定疑心要查的。要是再等个十几年,或几十年,人老归天命,死了也就正常,皇上就不会疑心了。”一面又说道:“前去大牢,我想去看一看他。”蒯通遵令,忙带了几十个护卫,让上官天俊坐轿子,一路抬去大牢。冷子枭双膑无骨,只能趴在草席上,一见到上官天俊,却突然钉住了身子似的,并不狂躁,只是怨恨凝眸,直勾勾盯着。上官天俊踱步进去,俯下身去,道:“我奉皇上之命,来告诉你两条很不幸的消息。一是玄武起兵谋反不成,被诛杀于金銮殿上;二是莲使含羞草为夫殉情,可肚子里还有个未出生的婴儿,一尸两命。”话音方落,但见冷子枭双手直挠地面,狂躁起来,说不出来话,且尽着嘶哑的喉咙,诉说着无穷的哀楚和痛恨!蒯通在旁边看着,尚且一丝不忍。上官天俊却起身,一脚踢开冷子枭的双手,哂笑道:“要怪就怪你当初先抛弃了皇上,背主之徒,形同陌路,原欲杀之而诫斥朝臣。但念师徒之情,留你一条命,已经是天恩了。至于你姑爷和令爱,皇上法外开恩,合墓而厚葬,你也就别再恨皇上了。”如此一番巧舌佞言,竟让冷子枭信以为真,从此心中的仇恨便移到楚天玄身上。
上官天俊也不管其相信与否,总之得意似的离开,翌日平明即与庞绾一起,动身前往净心湖寻找魔罡派洞府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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