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楚天玄在冥空苑齐召林中圣和李承宛两个人,因对李承宛说道:“此次能剿灭玄武余孽,你是功不可没。果然你是深得太阴师之真传,只是这招险棋,现在想想尚令人犹有余悸。”
李承宛拱手推诿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是皇上深谋远虑,纵深布局,才得以大获全胜,与生并无半点功劳。”
楚天玄举杯敬饮道:“太阴师离朕而去,朕曾几度不忍别之,幸而有了你,权解朕求贤之心。”李承宛听毕,亦举杯共饮。楚天玄放下酒杯,看了看林中圣,又看了看李承宛,笑道:“中土有言‘后生可畏’,你两个一个长于厚载之文,一个长于机械之事,朕如得龙凤,甚是欣慰。”遂又举杯敬饮,一面看着李承宛说道:“而今林少傅正在编纂天朝纪事,你以后暂且帮其整理书简。”李承宛爽快应诺。林中圣勉强应声。一时俩人退下,楚天玄问九儿道:“婉儿这两天在那边怎样?”
九儿回道:“贵妃娘娘倒没说什么,送过去时那丫头丸儿却喜欢的了不得,就跟见了熟人似的。故而不劳贵妃娘娘费一点心,丸儿就天天的照顾着。”
楚天玄闻之甚悦,道:“单于老贼身边的影子护卫,自然与婉儿熟稔。”于是折身去宫闱,回来了许多天,这才打算去一趟。
原来前天九儿带着婉儿,秘密送到落凤斋,耶律沫然因迩来略好些,可以偶或下来走动,见到婉儿一副美人胚子自是喜欢,然而一听说是净灵王宫那边的侍女,年纪又,未经遴选,虽然是皇上的意思,因怕将来皇后知道了,不愿担承,遂扭捏推让。丸儿一见婉儿却认出来了,顿时鼻子一酸,没料到酋长的女儿还活着,因跪下求耶律沫然道:“这个是奴婢曾经侍奉酋长的女儿,娘娘且念在其父已死,孤苦伶仃,就收了她。”
耶律沫然一听,更不依了,对九儿道:“巴巴的多了一个人,早晚都知道的,怎么送进来的,就怎么送出去,皇上也太没心眼了,把自己的仇人放在身边。我可以装作听不见看不着,但皇后那边终究躲不过去的,她鼻子一出气,别说这里,整个皇宫都得颤一下。”
九儿躬身道:“娘娘不说,丸儿丫头与她相识,更不会往外说了,谁又会知道?再说了,娘娘这里添了一个,别处再减一个,总归是皇上那边量权行力。正因她是单于老贼的女儿,皇上才要私自收进来,一则以示天子仁善,二则也是替娘娘积阴德。娘娘若是不收,奴才只好秉承皇命,再去百合堂探一探了。”语讫,佯装转身欲走。
耶律沫然一听,忙喝止道:“你这个奴才,竟学会了推驴上磨,替主子讨好。告诉我,皇上怎么不让你先往那边送?”
九儿忙回身跪下道:“玄武之死,恐皇后近久哀怫,皇上不忍触其痛处而已。”
耶律沫然又问道:“皇上是不是很喜欢婉儿那丫头?”
九儿回道:“在净灵王宫时,必夜夜侍寝方能入寐,必日日伴读方能潜心。”
耶律沫然闻之,暗自嘀咕道:“色心不改的臭皇上。”一面就说道:“罢了,人我收下了。但是,你回去告诉皇上,我可不替他养着,到了哪一天,快点领走。否则我这嘴可捂不住,皇后还是我姐姐呢!”
九儿领命退下。婉儿自此寄居落凤斋,因其乖巧谨慎,不但丸儿喜欢而照顾,使唤了两天,耶律沫然就觉得顺心,故此且在心中算计着。这日,丸儿领着婉儿伺候好耶律沫然睡午觉,因带着出来,往旁边厢房里面坐下来说话,好不容易四处没人,丸儿看着婉儿憔悴的样子,叹道:“你的时候我还抱过你,那个时候天真烂漫,讨人喜欢,竟不像现在寄人篱下,谨慎度日。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可苦了你了。”
婉儿伏在丸儿怀里,欲哭无泪,道:“婉儿过得很好,以后仰仗姐姐照顾。宫里的规矩婉儿不是很懂,姐姐能着教我一些。”
丸儿笑道:“瞧你说的,我见你长得又漂亮,又有一股机灵劲儿,不用人教,一看就会了。只是一点,凡事别露头,多余的一句话,宁可埋在肚子里烂着,也别往外说。这宫闱深处,看似平静的湖水,实则杀机四伏,男儿酬志沙场,英勇就义,尚且死得其所,可怜我们这些肉弱女子,在深宫里为求自保尔虞我诈,生前无人得知,死后亦籍籍无名。”
婉儿露出一双灵眸似水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大家不能和睦共处?”
丸儿伸手,刮了一下婉儿的鼻梁,道:“因为皇上只有一个。”蓦然,听得外面有脚步声走过。丸儿忙屏息掩口,待脚步声过,悄悄说道:“咱们过去,兴许娘娘就醒了。”
俩人因敛步出去,没走两步,陡闻背后叫住了,道:“作死的,新来的不知道,丸儿也不提着些。后院修花的缺一个人,快随我来。”
俩人唬了一跳,一听是卞嬷嬷的声音,丸儿使眼色给婉儿。婉儿会意,转身跟着去了。丸儿独自进了绣房,见娘娘未醒,且备好水,垂侍一旁。倏忽,外面人报皇上来了。丸儿忙过去跪迎帘下。楚天玄掀帘进来,一见耶律沫然睡午觉未醒,又踱步出去,且在内堂坐着,丸儿起身跟了出来。楚天玄问丸儿道:“娘娘最近身体怎样?”
丸儿回道:“肯出来走一走比先时好多了。”
楚天玄又问道:“一日几餐?”
丸儿回道:“早晚一共两餐。”
楚天玄示意于九儿。九儿会意,屏退下人。楚天玄道:“朕前天送过来一个人,你是认识的,娘娘或粗心大意照顾不到,你可得尽些心。”
丸儿应诺,道:“娘娘也吩咐奴婢了,且请皇上放心。”
楚天玄甚悦,忽闻绣房里面叫唤。丸儿忙进去伺候,稍时丸儿掀帘出来,道:“娘娘请皇上进去。”语讫,屏退下人,出去掩好门。
楚天玄起身进去。耶律沫然却只一件薄纱披在肩上,露出葱绿抹胸,道:“皇上有日子没来了,今儿是特意看望臣妾,还是顺道看望别一个人?”
楚天玄往床边一拢,笑道:“就是来看你的,别吃心。怎么样,身子可好踏实了?”
耶律沫然故作委屈之状,道:“身子是踏实了,可心里不踏实。”说着,就往楚天玄怀里歪。
楚天玄抱着说道:“朕还要去一趟百合堂,晚上再来看你,怎样?”
耶律沫然一听,一把推开楚天玄,气道:“臣妾乏了,请皇上自便。”说着,倒头又睡下了。
楚天玄哄道:“你才醒来,又睡下,好歹出去走一走。”
耶律沫然将褥子盖着身,道:“臣妾是醒了,但是现在又困了。”
楚天玄道:“朕来了,你就陪着多说两句话,不然怎么走。”
耶律沫然道:“爱走不走。”
楚天玄宽衣,躺下了,道:“那朕就不走了。”说着,就钻进了被窝里。
一时,楚天玄出来,到了内堂外,问丸儿道:“婉儿那丫头在哪里?”
丸儿回道:“跟着卞嬷嬷在后院剪花。”
楚天玄里转去后院,九儿跟着。丸儿折身进绣房。后院有一群侍女都忙着修剪花枝,不期皇上会来,纷纷跪下行礼。楚天玄坐在避风亭内,命九儿传唤卞嬷嬷进来。卞嬷嬷俯身进去,跪下道:“老奴给皇上请安。”
楚天玄故意问道:“你下面是不是有一个叫婉儿的丫头?”
卞嬷嬷点头笑回道:“是的,前儿才进来的,蹊跷得很,人乖巧,就是年纪了些,爱偷个懒。”
楚天玄道:“朕没让你回那么多话!娘娘心软,磨不开嘴,让朕给你说了,婉儿那丫头聪颖异于常人,只可留在屋里侍寝伴读,再不要随意支使!”
卞嬷嬷一听,知道自己无意踩了芒刺了,忙磕头道:“老奴实在不知,待会儿就把那丫头送回屋里去,也给娘娘请个罪。”
楚天玄道:“不知者无罪。再有一点,不要往外说她是新来的,那丫头人心细,背不住别人三言两语就会想不开的。”语讫,起身抬脚离开。
卞嬷嬷领会皇上之意,忙过去将婉儿又送回了屋里。耶律沫然隔着窗棂看得清清楚楚,不禁笑道:“这么个美人胚子,偏偏就让皇上检着了。”
丸儿在旁听着,多少有些替婉儿担心。楚天玄离开落凤斋,折身去往百合堂,却在廊檐下犹犹豫豫半天,不敢入门,半天也没有人出来接迎。楚天玄命九儿道:“你先进去问一问。”
九儿应声进去,稍时出来,伸手往里指了指。皇上悄声问道:“下人们都去哪里了?”
九儿回道:“不知怎么了,都在里面罚跪呢。”
楚天玄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到内堂,且见内寺侍从,下使侍女跪了一地。各个见了皇上来,只当没看见。楚天玄掀帘进了绣房,见红儿与竹儿跪在床边,伍天沁且面朝里躺在床上。楚天玄方要挪步上前探视,不料伍天沁突然翻身起来,抄起杌子上的茶杯就摔了下去,正好砸到楚天玄的脚上。楚天玄顿觉生疼,且忍着笑道:“好好的生什么气?”一面让红儿和竹儿起来,道:“出去让下人们都散了,跪了多久,朕在门外站半天,竟没一个人搭理。”红儿与竹儿两个不敢起来。楚天玄催道:“还要朕动手拽你俩出去不成?”红儿与竹儿两个忙起身,出去让下人们都起来散了。楚天玄就旁边椅子坐下,抬起脚,摸了摸,道:“砸着脚了,真的很疼。”
伍天沁怒目瞪着楚天玄,道:“我哥哥死了,这下你称心了!你要杀人而无决,竟然将心机用在我的身上!”说着,抄起杯子又要砸过来。
楚天玄起身过去按住,道:“就算是我的错,我也是无奈之举。人死不能复生,我已命人将玄武厚葬,就在亚父墓旁。”
伍天沁一听,终于忍不住哭了,道:“你躲到别处,让我来做选择,知道我当时有多恨你吗?我恨不得将城门都打开,恨不得将宫门也打开,然后吊死在宫闱里,眼不见心为净!”
楚天玄抱住伍天沁,道:“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之大过。你要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哭了半晌,伍天沁才止住。楚天玄又哄了半天,你一言我一语,话赶话说到了尚在羁押的程沧溟。伍天沁看在竹儿的份上,而况又才知道红儿得妹妹篆儿与那程沧溟彼此称心,犹言能否轻判。楚天玄道:“我不管你是心疼谁,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能放了他。他就是一头猛虎,纵之归山,早晚又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伍天沁便不说了,因私下里派人去冥空苑知会庞绾,然而庞绾早已离开了太昌宫,只得作罢。又过两天,楚天玄传犯人程沧溟入殿,直接问道:“朕曾轻饶了你,为何不改过自新,非要与天朝为敌?”
程沧溟大笑道:“我青龙是与你这个假仁假义的狗皇帝为敌,而非与天朝为敌。天国万民,倘若知道你浊臭之手段,伪善之伎俩,必然群起而攻之!”
上官天俊闻之,出班启奏道:“皇上,此等冥顽不化的恶徒,当早除之为快,切不可再有姑息养奸!”
楚天玄依其言,即命押去法场,且待午时三刻斩首示众。谁知,消息传到了宫闱,竹儿此生早已将眼泪淌干了似的,只能无奈叹惋。篆儿听到了消息,死活求着冷艳芝,想去送最后一程。玄武死后,冷艳芝与篆儿两个,暂且寄居百合堂。冷艳芝是个没主意,丧夫之痛,已令其不能自已,还如何再管他人之事,因此推诿道:“咱现在是寄人篱下,你求我,我该求谁去?依我说,也就罢了,各人有各命。”
篆儿见夫人眼神游离恍惚,很不大对劲,因一心只想着程沧溟,就没多在意,撇身出去赶紧求姐姐。红儿听了也是为难,道:“皇上先时早就放过青龙一次了,而且也是皇后求皇上的,现在皇后因丧兄哀怫,谁还敢再求她的?这件事竹儿尚且闭口不提,纵然我说了也是多余。”
这话凑巧让进来换盏的竹儿撞见了,因说道:“我就替你在皇后跟前提一下,恩准与否,看造化罢了。”语讫,带着篆儿过去。
伍天沁闻之,却也有些为难,且命人先递话给九儿。九儿趁隙赶紧告诉皇上,楚天玄听了,想了一想,道:“女人若痴心起来,朕也会心软。罢了,就格外开恩,你带几个侍从亲自去送一程。”
九儿遵令出来,一见日头临近午时,匆忙带几个内寺侍从送篆儿出宫,坐着马车慌里慌张地赶往法场。到了法场时正好午时三刻,行刑官正是太守关鸿,令声一下,只见刽子手大刀举起,掩映着日头,直晃人的眼。
篆儿下了马车,死劲往里钻,只想最后跟程沧溟说一句话,眼见刽子手手起刀落,哭喊道:“不要!”
蓦然,日头顶空,现出三个人影来,顿觉一股邪煞之气迫近。其中两个人,一个吹箫,一个抚琴,法场围观示众纷纷晕厥而倒。刽子手亦像喝了酒似的,但觉两膝一软,扑通倒地。篆儿虽浑身无力,却分明听得有一女子嚷道:“二师兄,三师兄,快将青龙带走,此地不宜久留!”篆儿张嘴,有气无力地想喊出程沧溟的名字。倏忽,那女子飞身过来,一把抱起篆儿,露出恶狠狠的眼神,道:“你喜欢青龙,我可以成全你!”语讫,纵身一跃,四个人一齐消失在云际中。
稍时,法场周围众人各个醒来,关鸿一见死刑犯没了,吓得脸色惨白,忙大呼道:“有人劫法场,掳走了青龙,快去上报朝廷!”一面,亲自带队,满城搜索程沧溟的下落。
一时,消息传到冥空苑,楚天玄一听,惊怒了,忙质问九儿,道:“让你带着人去,那犯人跟着丫头怎么都没了?”
九儿百口莫辩,跪下哆哆嗦嗦的,只得回道:“奴才带人赶去法场,正值午时三刻,眼看那大刀砍下来,人头就要落地的。那丫头跟青龙连一句话都没有对上,谁知半空中飞来三个人影,接着我们都不自觉地晕倒了。等醒来时,那丫头与青龙就都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说着,太守关鸿求见,一进来即稽首禀奏道:“全城搜了个遍,没有青龙的踪迹,也没发现劫法场的人。四个城门处也都问遍了,没见可疑之人出入。现已关闭,禁止通行。”
话音方落,楚天玄气得将席案掀翻,怒视关鸿道:“一个死刑犯,青天白日的,就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溜了,你这个太守是怎么当的?”
说话时,丞相、御史大夫和廷尉三个人闻讯,亦先后赶到求见。上官天俊忙谏议道:“既然城门处没见可疑之人出入,那么可以断定劫法场的人和青龙或许尚在城内。不如诏令三郎,动用戍守士卒,挨家挨户地搜查。”
顾虚年点头赞成,楚天玄欲依其计而行。郭敖却忙阻谏道:“皇上,微臣料想,劫法场者必定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不可逼之太甚。否则,狗急跳墙,他们若潜入宫中,对皇上却是十分的不利!”
楚天玄一听,幡然醒悟,因令关鸿道:“赶紧下去,不要再派人搜查了,把所有的城门都打开!”
虽然如此,楚天玄还是不放心,因命令卫北襄加强宫中巡逻守备,于是折身再去宫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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