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郭匪觉得身体恢复了许多,透过窗棂四下巡视,只见一片谧静所在,并无任何侍卫岗哨,心生好奇,就想起来看看寨中兵员部署,迈步刚要踏出门槛,突然被两个侍卫举戟拦着,道:“将军命我等好生照顾天朝客人,有什么事请客官吩咐,我等替你去办就是了。”
郭匪一听,知道是出不去了,拱手见礼,翻身又退回内堂,一时无聊,见席案旁边壁上悬着一柄赤色宝剑,远而观之,倒像是煅烧刚从炉子里抽出来的,十分奇特,因走了过去,伸手就要拔剑赏玩一番。蓦然一个侍卫进来,抬手说道:“飞将夫人有请,客官随我来。”
郭匪忙缩了手,一听飞将夫人,既生畏,又觉诧异,忙跟着侍卫出去,总算是可以偷偷浏览寨中景致,故而不疑其他。稍时,穿抄手游廊,渡一桥,可听见桥下潺潺的泉水声音。过了桥,再攀百层云阶,抬头仰望,依稀可见云遮亭台,雾绕楼榭,岫出林涧,烟飞勾檐,郭匪不觉惊叹这天玄寨似巧夺天工,简直就是凌霄之殿。
登上了百层云阶,左拐进入一条径,一边往下一望,可见别苑楼阁相抱,一边往上一仰,可见云山雾海奔腾。再往前走,两旁都是篁叶森森,不觉有心旷之触,神怡之衔,恍若幽然入梦。郭匪早已无暇管他什么飞将夫人,只觉得是脚踏云屐,去了阆苑仙境。
俄尔,出了篁林,再右拐攀一条很短的栈道。站在栈道上往下一瞅,差点没把郭匪吓出胆子来,原来栈道下面是镂空的,两端恰好依山势凿砌而成。过了栈道,但见一处更大的别苑,三面环山,茂林遮掩,若无侍卫引路,在山下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进了别苑,先过一道萧墙,再过一道仪门,却不进内堂,而从旁边角门过去,绕至后面,到一处布置非常雅致的庭院门外。
引路的侍卫站在门口,向里递话道:“烦请通报夫人,天朝客人带来了。”
须臾,出来一位端庄的妇人,眉宇之间却仍存清秀。郭匪不敢抬头看,只躬着身。原来这妇人就是周卉的丫头蒹葭,蒹葭舍了些碎银,丢到侍卫的手中,道:“辛苦你了。”侍卫领完赏,躬身退出。蒹葭看了一眼郭匪,道:“你快进来,夫人等着的,有话问你。”
郭匪心疑,自己从未见过飞将夫人,不知找来问什么话。稍时,进去到了绣房门外,隔着帘子,只听里面还有孩儿的打闹声音,忽听一人责斥道:“你今儿个也五六岁了,还是这般调皮!”一面朝门外喊道:“蒹葭,人带来了没有?”原来孩儿是周卉与霍宗所生之子,取名霍义渠。
蒹葭刚走到帘外,笑道:“来了,来了。”
一进去,周卉就把儿子推给蒹葭,道:“带过去打板子!”话一出,义渠就本能似的,扑向蒹葭的怀里哭了。周卉气道:“哭什么,一点你爹的骨气都没有!”
蒹葭俯身抱着义渠,劝道:“孩子还,夫人总不能这么强迫他。再说孩子身子骨又弱,回回不听话就打,打坏了可怎么办?”
周卉怒不可遏,道:“他爹尚在狱中不知死活,你问他我教了多少回?从无忧患之思,将来如何立人处世?”
蒹葭又劝道:“夫人,孩子毕竟,还是读书识礼为要。”
周卉又催促道:“把他抱去内堂,不打不成器,打十几板子!”
蒹葭因见郭匪还在门外候着,不便再多说,因抱着义渠且出去。早有下人给郭匪搬了杌子过来,郭匪却不敢先坐,等蒹葭抱着孩子出了庭院,方才欹身坐着,等了半晌才听见帘子里面传出声音,道:“方才一点儿琐屑家事,让天朝贵客见笑了。”
郭匪毕恭毕敬地回道:“琐屑家常,户户必逢,人人会遇,有关情伦,何以取而笑之?”
周卉一听,心倒舒敞了,因让门外下人看茶,一边问道:“敢问,可否向这位天朝贵客打听一些事?”
郭匪闻之,慌地起身,道:“的只是天朝边关将领帐下的近身侍卫,位卑职浅,不敢当一个‘贵’字,更不敢在飞将夫人面前逞威作气。想当年,霍将军飞将之英名远播,先时的天国亦是无人不知晓,便是当今天朝玄帝,亦时常感念飞将宽纳亡徒、义借兵勇。”
周卉一听到“天国”二字,不禁勾起往事,黯然神伤,因忙拭泪,道:“既如此,你断然不知那宫中之事,也问不着了。”
郭匪忙说道:“夫人若要问宫中之事,的或可答的上来。只因家兄现在宫中供职,为御史大夫,间或书信往来,也略知道些。”
周卉一听,来了兴头,因问道:“不知如何称呼你?”
郭匪道:“的姓郭,在营中都叫我‘郭大头’,夫人不嫌拙陋,随意叫就是了。”
里面半天没音,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周卉问道:“你们天朝伍皇后现在可好?”
郭匪回道:“皇后很好,听说前些日子临盆,很顺利,七日之后就能下地走路了。”
语讫,只见一个丫头取了一件包裹出来,递给郭匪,又听里面说道:“求你帮个忙,等回到了天朝,把这个东西捎进宫廷给伍皇后,就说是她的丫头卉儿的一片心意。”说完,让下人奉出五两纹银。郭匪执意不受。周卉道:“你别推辞了,是这儿的规矩。因你是贵客,我才多赏给的,别嫌弃才是。”
郭匪只得收了纹银,夹着包裹,出庭院,又有一个侍卫引路。转至前面内堂,忽听里面孩子哭声道:“二娘不要打了,我知道错了!”
这“二娘”指的是蒹葭,原来蒹葭命苦,被霍宗从芦苇丛中捡来养作府上丫头,蒹葭因此感恩,一心侍奉飞将。后来因霍宗联姻娶了周卉,蒹葭又一心侍奉夫人,渐渐的大了,也不愿嫁人,只求一辈子侍奉两位主子。不久,周卉刚生完孩子,即迭遇大难,先是萧氏宗族祸乱宫廷,京畿混战,再是齐相国见风使舵、易节事主,三是自己的夫君被陷入狱,因不得探监,至今生死不明,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带着婴儿实属不易,而蒹葭也看着不忍,就求夫人愿意陪伴左右,一生护着义渠。周卉可怜其心,也就勉强答应了。从此,蒹葭就像是义渠的干娘似的,偶尔周卉奶汁不够时,就亲自给义渠喂奶,渐渐地由干娘变成了“二娘”。此时,听义渠求饶,蒹葭的心早软了,心吩咐下人们住手,嗔着义渠道:“叫你不听话,她可是你的亲娘,都是为你好。”一边说,一边瞅着屁股,打了好一大块血渍出来,因对左右下人们道:“怎么打的,也不看着些?”
下人们吓得慌忙跪下。义渠自己把裤子提了上来,就钻进蒹葭的怀里,道:“二娘,我不疼了,别怪他们。”
蒹葭忙抱紧义渠,鼻子一酸,泣道:“咱们都是命苦的人,可怜你这么,就要遭这样的罪。长大以后,千万不要怪你娘,她是一片苦心,恨不得尽所有都给了你。”
义渠探处个头来,道:“二娘,你怎么哭了?我没有怪她,以后也不会怪她。”
蒹葭深感欣慰,低头亲了一下义渠的额头,笑道:“二娘没哭,既然知道错了,二娘陪你去认错,怎么样?”
义渠点头。那边郭匪回到舍内,将包裹心翼翼地收好。两日之后,唐无决开拔寨中四万精锐之师,留下一万精兵,让戴兴守寨。此四万大军,由纪粱率一万为先锋,唐无决率两万五千为中军,其部下一位偏将许晋率五千为辎重部队,在后面押运粮草。唐无决并命令少带粮草,非常时再向戴兴求援即可,决意速战速决。郭匪则穿上中土士兵的战袍,跟随辎重部队。早上出发,不到黄昏,前路先锋纪粱急行军,先行赶到离贼寇营防驻地二十里开外的偏僻村庄。纪粱怕惊扰百姓,命令全军只在村庄外面驻扎,暂候后面大军的到来,一面即遣细作,去贼寇营防驻地打探情况。
一时天色已沉,细作飞马回报,道:“天朝兵马正在强渡鸿沟,贼寇死守栈道出口,居高临下,天朝兵死伤惨重!”
纪粱一听,忙又遣细作飞马去中军通报,良久唐无决先率一千铁骑赶来。纪粱正在着急,见将军来了,慌忙询问道:“天朝不待我先来,强渡鸿沟,已与贼寇对峙起来,咱是否过去策应一下?”
唐无决瞭望远处,有三处贼寇营防驻地,说道:“这也正常,他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估计以为疏通送信失败,只能先行强渡了。我们兵少,不可与贼寇正面交锋,倘若去营救,无异于以卵击石。”一面略想了一想,道:“贼寇此时定然一心劳师堵住鸿沟渡口,以居高临下的优势,慢慢消耗天朝兵马,而他们又不敢将栈道烧毁,否则他们自己也过不去了。既然如此,其营防驻地势必空虚,你且率一万兵马,趁其不备,前去突袭三处营寨,放火将其粮草尽皆烧毁。然后沿官道迅速撤退,贼寇若分兵来追,我两万兵马且沿途设伏,以为接应,黑夜漫漫,谅那些贼寇也不敢袭远。”
纪粱听令,趁夜挥师赶往贼寇的三处驻地营寨。原来单于冽五十万大军分三路,一路为薛不死,一路为赵长修,接连三个大寨毗邻驻守。自清晨接到天朝兵马强渡鸿沟的消息,单于冽便将薛不死和赵长修两位叫到帐前,命令道:“二位都护卫统领,各率十万兵马前去鸿沟渡口迎敌!”
薛不死与赵长修领命,从清晨开始,一直打到黄昏,就没有停歇过,没料到天朝士卒各个都似必死之心,两军都是伤亡惨重,鸿沟渡口处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薛不死与赵长修不知道天朝会有多少人马,打到一半已损失五万,而且天朝兵越战越勇,丝毫无退却之迹象。薛不死和赵长修两个各自生怯,慌忙通报给单于冽。单于冽不死心,又从营寨调派二十万兵马给两位都护卫统领,并吩咐誓死堵住渡口,这才算暂且稳住局势。如此,薛不死和赵长修两处营寨顿时空虚,只有单于冽处营寨尚存十万兵马。
到天黑时,赵长修与薛不死商榷道:“我们的战略目的,是要攻入天朝的。岂料那玄帝却主动出击,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为了堵住鸿沟渡口,伤亡惨重,也不知酋长在想什么?我们是没有后援的,而天朝兵马不知道有多少,随时可补充过来。这场仗,打的是真够憋屈的。依我说,还是放一把火,把这栈道渡口烧毁,然后咱们撤兵。中土是靠不住了,我们不能在此再耗下去了,否则必将重蹈先时在天国之覆辙,恐将亡国亡种!”
薛不死听之,道:“我正有此意,而且酋长劳师远征,背井离乡的,下面很多将士都有情绪了,说什么‘酋长不顾怜士卒,不体恤下情’,将整个民族拖入战争的泥潭。军心涣散如此,何以为战?”一面气得抽出明月弯刀,斫断案台,叹道:“当初撤出天国时,酋长只顾自己,将诸多王公大臣的家眷侍尽皆抛弃,哪里有一丝仁德之心?而且,千不该,万不该,把曾夫人给丢下的!曾夫人在噬元国的威望,可敌我三军五十万兵马。”
赵长修想了想,道:“不如咱们联合下面诸位将领,去劝一劝酋长,安心地在噬元国待着算了。”
薛不死“哼”道:“他把四十万大军全部集结在这鸿沟渡口,你以为他会轻易撤兵?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了,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噬元国终将会毁在他的手里。”
正说着,忽而一位卒飞马来报,道:“中土大队人马突然袭取营寨,已放火烧了二位统领大人的粮草,酋长请求紧急回援!”
薛不死与赵长修俩人一听,面面相觑,问道:“中土陛下怎么会派兵过来?”
卒回道:“是天玄寨唐将军的兵马。”
赵长修气道:“中土陛下真是个窝囊废,的天玄寨,久攻不下,竟成心腹大患!”
薛不死因见天色渐沉,鸿沟渡口处攻势也缓了下来,即刻分兵十万回去,道:“保护酋长则可,其余两寨不用管他了!”
赵长修不禁灰心丧气,道:“粮草尽毁,我军危矣!”思之再三,道:“不行,我得回一趟营寨,劝一劝酋长,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薛不死点头同意。赵长修遂出帐,跨马飞奔回营寨求见单于冽,正要掀帘进去,陡见宋义出来,话也不说,骑上马就离开,又回驿站哨卡。赵长修甚是奇怪,掀帘子进去,却见单于冽背着身,因俯身说道:“酋长,我……”
单于冽突然呵斥道:“你怎么回来了?”猛地转身过来,瞪着眼睛,道:“我可以办你个临阵脱逃之罪!”
赵长修不解何故,忙跪下求饶道:“酋长,这是怎么说?只因我与薛统领两处营寨被大火烧毁,粮草尽失,故而我想回来劝酋长,此役不宜久战,先撤兵回去,来日方长,再做计议。”
单于冽闻之,大发雷霆,将席案掀翻,道:“正是这个话说不过来呢,你跟那薛统领背后在议论什么,只当我听不见?我好歹是噬元国之主,是你们的酋长,你俩身为都护卫统领,竟然有忤逆君主之言,合起伙来动摇军心!”
赵长修这才明白那宋义为何连个招呼都不打,想来一定是先前偷听到了什么话,过来在酋长面前打了报告,因伏地磕头道:“既然酋长都知道了,我也没有辩言,只求酋长念在五十万众位将士家的份上,该撒手时就撒手罢了。天国自玄帝登基,变成了天朝,已然今非昔比了,他们不再是过去那个任人践踏,轻而易举即可降伏的民族。”
单于冽未等其话说完,挥着明月弯刀,架在赵长修的脖子上,怒道:“你敢在酋长面前,涨他人之威风,灭我军之士气!我噬元国上上下下,个个都是铮铮好汉,有谁是怕死的?四个都护卫统领,一个战死沙场,一个投降甘为俘虏,剩下两个我原以为可以依靠,竟然是两个贪生怕死之徒!”
赵长修又力谏道:“酋长,你为什么不能接受眼下之形势?将士们不愿意再打仗了,再不撤兵,等天朝兵马强渡鸿沟过来,与天玄寨兵马夹击合围,我军真的再无生还之望了。”
单于冽扬起明月弯刀,就要砍下去,忽而帘外传话进来,道:“天玄寨一群散兵游勇,已经落荒而逃。仝将军那边突遭遇一股不名中土兵马,被困于驿站哨卡,来信向酋长求援。”
单于冽此时心乱如麻,朝帘外喊道:“告诉仝将军,营寨两处失守,鸿沟渡口又战事吃紧,无法分兵驰援,让他自行组织兵力突围!”一面又朝帘外侍卫喊道:“将蜀都护卫押下去,斩监候!”
而那宋义,因听说鸿沟渡口处两军血战持久,于是便离开驿站哨卡,想去鸿沟边界处看个究竟,不料在营帐外无意听到了薛不死和赵长修两个人的谈话,心中惊诧,忙折身去营寨,却见赵长修和薛不死两处营寨已然火光冲天,粮草尽毁。向单于冽禀报之后,宋义匆忙返回驿站哨卡,见到仝岑,说了两处营寨被天玄寨兵马袭取之事,正要说赶紧撤出驿站哨卡,就听外面四处喊杀之声,顿时警觉起来,道:“不好,一定是天玄寨处的兵马,仝将军快派人向酋长求援!”
仝岑忙遣人去营寨,向单于冽求援,一面集合三百人马,准备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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