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突然下起雨来,就似是感知到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一般——也卷起了浓浓的雾气。
普鲁托抱着手中的玻璃罐在这无限的空间中没命地跑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丝毫不顾眼前有没有什么障碍物——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他对自己说,那些挡在身前的树与雕像也确实没能拦住他,他就像是穿过幻象一般穿过了这些“实物”。
他知道自己还未离开那场“游戏”中,或是说,他终于意识到了“离开领域”与“结束游戏”并不等同。翡口中来自外界的两名介入者帮助他,与他一起内外合力将祁洛的领域与零之人偶师的领域一齐击破了,而他却没能通过游戏,于是将游戏中的幻觉一起带到了现实之中。
“零之人偶师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将我送至和他的过去有关的游戏之中的……他想要做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知道他的想法——”
“我得将这枚眼球还给他……还给零之人偶师。”
这是他所下的决心,尽管幻境中的零之人偶师不断地劝说他不要这么做。他跑得很快,所以已将似是无法离开天使圣坛的零之人偶师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尽管耳边仍可以听见对方的告诫声,不过那又有怎么用——他已经将零甩掉了,零追不上他,因此也管不了他。
在他的欣喜与紧张中,身边的场景忽地起了变化,普鲁托警觉地扫了眼周围的异常,发觉四周不再单一地只是花花学院内各种园区的景色了,其中还混杂着一些他无比眼熟的事物:
他看见了克罗蒂娅,那是刚入学时的克罗蒂娅,金发的天使脖子上戴着受过上帝祝福的水晶项链,正带着强烈的使命感,向着校长室内的时间夫人与雷蒙校长优雅地行了个礼——
普鲁托猛地低下头去,若不是手里还持有一个不怎么方便的物件,他甚至想要双手抱头而冲出这片有着克罗蒂娅的幻象。他不想再看见与克罗蒂娅有关的任何东西了,因为那令他感到了窒息一般的痛苦,那令他感到无力。
他现在依然可以想起,那天在上帝那强大的压迫感与异时空的影响下,他一动也不能动,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克罗蒂娅的灵魂遭到了圣光的侵蚀后永远消失。他可以看见灵魂,那枚被净化为绿色的灵魂结晶被人为提取,残破不堪的灵魂甚至遭到了零之人偶师的“嫌恶”。
“那个女孩曾是多么地仰慕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啊,她做梦也想得到被所追随之人祝福过的那些器具与装饰品,却怕是从未想过自己竟在那人的‘祝福’之下死去了。你说,她会感到高兴么?还是会感到绝望呢?”
幽幽的女声自幻境中的某处传来,普鲁托没想要停下脚步,却不料下一秒便与幻境中的另一人撞了个满怀。
“克罗……蒂娅?”
周遭的幻境略微有些淡去了,似乎有什么缠绕在“克罗蒂娅”身上的东西也随着幻境的褪色而消散。
“不,你不是……”
“你是……我认得你。”
面前的“克罗蒂娅”正瞅着普鲁托看,普鲁托摇了摇头否定了“克罗蒂娅”的身份,对方却好像认出了他,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出了声:
“我当然不会是那‘长不大的天使’,倒是你,作为她曾经的宿友,你应是最清楚天使已死的人了吧?”
“我记起你了。”普鲁托心地猜测这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幻觉,他方才已经与对方撞上了,想来纵使这是幻觉也一定与其他的幻觉不一样。
“你是学生会的人口中所说的三阶战争天使。”他记起了自己刚从两百万年前回来时,学生会的那几位虽看不起他有忌惮他、却依旧很负责任的成员告诉他的一些事情,“你是克里斯蒂娅,是克罗的姐姐……”
“也是克洛里斯的女儿么?”
“我该说你的记性不错么?”傲慢的战争天使挑了挑眉,“我是天使的姐姐不错,不过你可不能说那个‘大天使十二号’是我的父亲。”
看来她和她父亲的关系不好。普鲁托知趣地没有将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他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克里斯蒂娅看,这位与克罗蒂娅有着血缘关系的战争天使给人的感受与克罗蒂娅完全不同。
克里斯蒂娅却是和他聊了起来,周围由幻境所造成的不知何时聚起的迷雾也不知何时退去了,普鲁托心不在焉地听着克里斯蒂娅所说的话,他吁了口气,但随后险些吓得大叫起来。
他发觉克里斯蒂娅面前摆的是一座刻有学生雕塑的墓碑,他记得这个墓碑理应在学校的什么位置——他居然恍惚间又一次回到了天使圣坛中。边上虽没有看到零之人偶师,但他仍然胆战心惊。
他瞥向一边的天使,对方当然不会理解他的想法,此时此刻也显然没空去观察他人的神情。他发现克里斯蒂娅眼中有一种无法掩盖的悲伤,那种悲伤的情感似乎和他是一样的:均是所爱之人逝去后的悲痛。
“克里斯蒂娅……大人,您和克罗的关系,其实很好吧?”
“那可是我的妹妹啊。”战争天使如是答道。
“可您和克洛里斯的关系好像很差。”
“他可从未履行过一个父亲的责任。”
“……”
普鲁托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再大着胆子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您认为……上帝是正确的么?”
“您认为……”
“……”
除去与克罗蒂娅和克里斯蒂娅自身有关的一些问题外,他还三三两两地问了些其余的问题,他担忧着有些对天堂不利的问题会不会激怒眼前这位天使,好在这种事情还没有发生。
“你认识零之人偶师吧?”
末了,他试探着问道。他自然不会只是想要了解克里斯蒂娅是否认识零之人偶师,他知道零之人偶师与大天使们在一起混的很好——普鲁托看向蹲坐在碑石前的天使,虽说克里斯蒂娅也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感,但她好像不会不回答他人的问题。他觉得她似乎把解答当成了一种赏赐,格外享受着替人解答疑惑的过程,亦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有问必答”。
“那又怎样?”
克里斯蒂娅站起了身,她好像打算离开了。
“克里斯蒂娅大人……”
“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何会在这里相见……”
“啊啊……”
雨愈下愈大了,普鲁托目送着克里斯蒂娅的背影离开,心中百感交集。
克里斯蒂娅带走了那枚装有眼球的玻璃罐,战争天使大胆得很,至少与他相比,要勇敢得多。
“把它交还给零之人偶师吧。”
“这样做真的好么?”站在天使圣坛中从未离开过的“零之人偶师”也用目光为克里斯蒂娅送行,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全黑的伞,伞的大部分都遮在普鲁托头上,为他挡下了全部的雨水。
“你让他重新得意了起来,他只会越发越疯狂。”
“只是一只眼睛罢了……”少年摇了摇头,他有些不以为然,因为他又一次想起了祁洛曾说过的“将零带回”的方法——而后又赶紧再次摇摇头,将这些捣乱思绪的事情扔至脑后。
“不过……我为何会在这里遇到战争天使呢?”
“那是一部分……”
黑衣的“人偶师”站在雨中,轻笑。他握着手里的伞柄,从天而降的水珠滚落在他的衣服上,他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
“缘分。”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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