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斗胆说一句，墨宣姑娘也并非没有嫌疑。”
“你所指的嫌疑是什么？是墨宣杀害宋惜言？还是墨宣下毒谋害我？”洛羽当然怀疑过墨宣，但这个念头随着时光推移越来越淡。即便从隽珩那里知道了长平侯和宋惜言的死关联巨大，从而又拾起了对墨宣的怀疑，但这种怀疑也仅仅只有一瞬。因为洛羽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墨宣会害她。
“妾不知。不过正如娘娘说过的，不能放弃任何一种可能。况且，墨宣姑娘在这些事情中的可能也比旁人都大些。”
叶蓁蓁的这些话乍听起来一板一眼、冷静有理，实际上充满了任性和孩子气。洛羽看着她涨红了脸，努力地说着这些针锋相对的话，本还有几分生气都已经消散殆尽。洛羽觉得好笑，道：“你说这些是在和我赌气吗？”
洛羽的态度转变让叶蓁蓁有些无措，“娘娘此言何意？”
洛羽站着有些乏了，拂了拂木箱上的细尘，发现这里倒还挺干净的，于是随意坐了下来。“说实话，我想和你亲近一些，但又觉得你看起来极不顺眼。你固执己见、自以为是、自命清高，我很不喜欢。但还是想和你亲近一些，不过是因为你认识很多年前的我。你的存在，让我觉得自己和忘掉的岁月之间是有联系的。但很可惜，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好似我是你的仇人一般。”洛羽伸手拉过叶蓁蓁，有些强硬地迫使对方坐在自己身边。“你为何如此厌恶我？”
“妾不敢。”叶蓁蓁身体僵硬，尽量躲避着与洛羽的接触。“妾不过一个容华，身份卑贱，而王后娘娘高高在上，与妾云泥之别，妾实在不敢高攀，何敢妄谈亲近？”
“我以为，你还挺喜欢以前那个和你讲诗经的洛姐姐，所以才会奇怪为何如今这般生分。现在看来，倒是我会错了意。”
叶蓁蓁省去了虚辞，没有回话。她黯然垂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洛羽没有出言打断，只伴着她静默。而后，叶蓁蓁转头看看洛羽，突然又低头笑了，笑容里有几分怅惘。“娘娘今日穿的竟是明黄色的衣裳。”
洛羽展展袖子，“不合适吗？”
叶蓁蓁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巧。妾第一次见娘娘的时候，娘娘正是穿着件明黄色的罗裙。”说完，她又一次摇了摇头，改口道：“应该说，是我第一次见洛姐姐的时候。”
“你的洛姐姐是什么样的？可以说来听听吗？”
叶蓁蓁看着洛羽，似在凝视又似在回忆。“她和以前的王后娘娘很不一样，她和眼前的娘娘也不一样。她有时候很忧伤，但有时候却又很幸福，我说不好她是什么样子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我心里只留下了一个很模糊的印象，只记得时候的我想长大成她的模样。”叶蓁蓁停下叙述，颦眉细想了一阵，补充道，“温柔、坚定、满怀希望。”
失忆以来，除了墨宣曾说起过以前的洛羽，再就是欣平为数不多的提及。现在，叶蓁蓁口中听到的描述让洛羽觉得陌生以外，还有几分新奇。温柔、坚定、满怀希望，这样的形容是洛羽不曾听到过的，也是一个不曾认识过的自己。
在被忘掉的十二年里，大部分的时间，洛羽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是一个久病不愈的病人、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王后，但叶蓁蓁所认识的洛姐姐不是。与叶蓁蓁相识的时光，或许饱含着洛羽在申国屈指可数的欢喜。
“你还记得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第一次见到洛羽，是叶蓁蓁五岁的时候。
“你在看什么呢？”叶蓁蓁不肯午休，拿了本书就躲进了花园里的，正坐在石凳上看得入神，没成想竟听到了旁人的声音。
以为偷溜出来被发现了，吓得她打了个激灵。“我睡不着。”她蔫蔫地为自己辩解着，可抬头望过去，竟是一位穿着明黄色罗裙的陌生女子。那女子笑的明媚，既像春日的暖阳，又像染红的枫叶。“仙女姐姐？”闻言，仙女姐姐笑了。
仙女姐姐身边的另一位姐姐也笑了，“这姑娘，嘴还挺甜的。”
“我叫洛羽，她叫墨宣。我们是来叶太尉府上做客的。”
“我叫叶蓁蓁。”对方是祖父请来的客人，她也不能怠慢，于是从石凳上跳了下来，端正地站直身子，郑重其事的介绍着自己。“是叶太尉的孙女。”
洛羽弯下身来，平视着叶蓁蓁与她说话。“我知道你，听说你是个才女。”她看了看叶蓁蓁手上的书，“哇，这么就读得懂诗经了，真了不起。”
“也不是都看得懂。”被夸奖得有些难为情，叶蓁蓁实事求是地说，“这篇就不太懂。”
洛羽看了看叶蓁蓁正在看的那篇，笑容淡了下去，微微叹了口气。“你还，这篇确实稍微难了一点。你长大些就能明白了。”
“可是我想在就想看明白。”叶蓁蓁显然不满意洛羽的说法，固执地坚持着。
“那好。”洛羽让叶蓁蓁坐回道石凳上，然后蹲在她身边，问道：“不知你可否愿意让我给你讲讲？”
叶蓁蓁点点头，有礼貌地道谢，“谢谢姐姐。”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念完，洛羽微叹了口气，而后给叶蓁蓁讲了个故事，一个远嫁他乡的女子的故事，一个思念家乡的女儿的故事。洛羽讲得动容，叶蓁蓁听得认真。
“她好可怜啊。”听完故事，叶蓁蓁感叹道。她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看向洛羽，惊讶道：“姐姐，你怎么哭了？”
“你也说了她好可怜的，所以我就忍不住哭了。”洛羽笑着擦了擦眼泪，“不过，她也不可怜，因为她还是相信，总有一天她是可以再回到自己的故乡，见到自己的父母朋友。”
“嗯嗯。”叶蓁蓁点着头，“我也相信。”
“在那之后的半年里，我总能隔三差五地见到洛姐姐。每次，她都是和珩哥哥一起来的。而珩哥哥回回都要和祖父谈上很久的公事，这时，洛姐姐就会来和我玩，或是陪我读书。我渐渐也知道，其实不该叫姐姐的，要叫嫂嫂才对，因为她是珩哥哥的夫人。但我还是执拗地叫她姐姐，觉得如此称呼似乎更亲近些。”
说着说着，叶蓁蓁笑了。“说起亲不亲近，倒还有件趣事。我本以为只有自己在意和姐姐是不是亲近，但那年夏末，我七岁生辰时，发现姐姐也是气的。我家里人的寿辰无论是谁都不会大操大办，恐福薄折寿，所以我一个女儿家的生辰也不过是场家宴罢了。但就算如此，还是会有好些人送贺礼来。”
“长大了一岁，让我看看是不是大姑娘了。”洛羽随隽珩一同到了太尉府，照例来后院寻叶蓁蓁，一进门就说起了她前几日生辰之事。
“姐姐来了。”叶蓁蓁正趴在书案上临帖，看到洛羽，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迎接，并拿着自己写好的字炫耀着，“是不是比上次进步了很多？”
“你这临的是什么？”
“孔子庙堂碑。”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赞赏，叶蓁蓁不免有些失落，就连回话也透着不情不愿，“姐姐这都看不出来吗？”
洛羽摇摇头，“看不出来。我以为虞书圆融冲和，内秀藏器，而你这字却无骨绵软。”洛羽行至桌旁，拿起笔来，给叶蓁蓁以示范，“记得要运笔流畅、体态端正，哪能如你般趴伏于案，这是写字该有的样子吗？”
“你今日怎的一来就教训我？先生都没你严格！”
“过来。”洛羽朝着赌气的叶蓁蓁招招手，“重写。”
“不写了不写了，写乏了，腕子都酸了。”
洛羽把叶蓁蓁拉至身边，抓起她的手腕道：“戴着这么沉的玛瑙串珠，不酸才有古怪。”她眯缝着眼睛审视着叶蓁蓁，“说，谁给你的？”
“这是贺夫人送我的生辰礼物。”叶蓁蓁炫耀着晃了晃手链，朝着洛羽吐了吐舌头。
洛羽故意叹了口气，道：“哎！若是早知你喜欢手串珠链这等俗物，我也就不必费力不讨好地给你淘换一方瓷砚作为生贺了。”
适时地，墨宣将手里的礼盒打开，拿出里面的青瓷方砚，放置在叶蓁蓁面前。难掩喜爱之情，叶蓁蓁上手就要去拿，却被洛羽拍掉了手。“你都有玛瑙了，还要什么青瓷。”
“好姐姐。”叶蓁蓁抱着洛羽的胳膊撒娇，“还是姐姐知道我。玛瑙珠串我不要了，我就要这砚台。”说着，叶蓁蓁就将手串取了下来。
洛羽仍板着脸，“你是喜欢手串还是喜欢砚台？”
“喜欢砚台。”
“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听完往日的事，洛羽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但接下来叶蓁蓁的话让洛羽的笑容没能维持太久。“我那时年纪，单纯以为洛姐姐是吃味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或许姐姐是有意提及玛瑙珠串，想以此来从我口中探听世子那边的动向吧？”
“我如何会记得，你觉得呢？”
“妾也不知，妾还等着娘娘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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