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祯那张干净的脸上一双鹿般的眼睛透着怀疑:
“顾长野,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长野麻溜地站起身来,将短剑递还给莫祯:
“多谢郡主相救。”
莫祯站在顾长野三米之外戒备着,不上前接剑。那被打晕的守卫横在他俩中间,被顾长野刚才这么一摔,硬生生地疼得清醒过来。顾长野拿着短剑的手一挥,守卫应声又趴倒在原地。
“他是侯府的人,我给你的短剑可不是这么用的。”
顾长野察觉房中衣架和屏风的布局,顿时明白方才莫祯也是想出去。
“郡主,我并没有恶意。我在东海郡得罪过一些没品性的权贵,此番来到京华城游玩不宜太过张扬,拿着短剑正门出入侯府太招人耳目。而我此行是来还郡主东西的——”
“还什么东西?”
顾长野胸前摸索着什么。莫祯的表情显然有些期待,随即便是失望——顾长野从怀中拿出的只是一根玉簪。
“昨夜郡主在华清楼仗义之举,顾长野有幸与那位杨公子一同送郡主回府,路上拾得这只玉簪,不知是否为郡主所遗失?”
“这玉簪不是我的,”玉簪是顾长野随意捡来的,意在引诱主动提起那颗珠子,“你刚刚说送我回来?你昨晚也在华清楼?”
顾长野略作遗憾地把簪子收进囊中:
“郡主醉倒,正巧上前扶了一把。”
“那个姓杨的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杨公子为人彬彬儒雅,就是对在下提防得很。只说不得将郡主昨晚之事声张出去,免得坏了郡主清誉。”
“他倒向来喜欢操心我的事。”
“郡主毕竟是郡主,顾长野自有分寸。既然东西不是郡主,那在下就折返而去,多有打扰,还请郡主恕罪。”
顾长野将短剑放在桌上,跃上窗台。
“等等,顾长野——”
顾长野笑着回头,问道:
“郡主还有何吩咐?”
“辰平侯府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进出的,你冒着被抓住的危险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还我簪子的吧?”
“顾长野行走江湖自在潇洒,只凭喜好为事。短剑已经归还,郡主大可不必担心我另有所图。”
“你看了我莫祯的承诺。你若是想在京华城自由自在,我可以帮你。”
“郡主既然有心,顾某受之不却。不知郡主如何帮我?”
“辰平侯府除了辰平郡带来的亲卫,还有皇族驻守在此的禁卫、京兆府轮班的巡防以及周边潜伏在暗中的江湖佣兵。你轻功不错,所以他们都没有发现你。不妨先做几日我的随从,在京华城时出入侯府便只需说是为我办事,他们便不会拦你。”
“如此甚好。那么郡主想让顾长野帮郡主做些什么呢?”
莫祯诧异顾长野之敏锐,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连自己想要做什么早就在他脑海中安排好了。
不过莫祯要找的东西对于她来说意义重大,此时也只能相信顾长野了。
“你两次帮我,我相信你不是什么坏人。我想让你帮我跑一趟旧城防找一样东西。”
顾长野在窗上蹲正身子,满脸不知情的样子:
“找东西?”
莫祯点了点头:
“是一颗辰平郡特有的宝石,先王赐名‘曜日珠’。”曜日珠,这名字倒起的贴切。顾长野心想。莫祯继续说道,“那是我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我一直带在身边。一路走来掉在旧城防的可能最大。”
莫祯说那是她母亲的东西,顾长野内心莫名地激动。顾长野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不知为什么,自从八岁时见过阿远伯秘阁画像上的那位夫人后,便一直默默将她当做素未谋面的母亲的样子。如果“曜日珠”就是画像上那颗珠子、莫祯的母亲就是那位夫人的话······
“找东西我在行,只不过这‘曜日珠’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郡主就不担心这样的宝贝早就被别人拿了去?”
“当然担心,但得找了才知道。”
莫祯转身走向柜子,拿出一个长方的红木雕纹盒。莫祯将红木盒轻轻放在桌上,心打开,里头放着的是一卷画轴。
“这是我母亲的画像,上面画着曜日珠。”
顾长野紧张起来,心跳加速,屏住呼吸,看着莫祯将画卷徐徐展开。
画卷展开时有一股纸张被烧毁的焦烬气味,这是曾经被火烧过的残卷。
画卷下方卷轴和左边一大半都已经被烧毁,可以从剩下的一顶金冠和一部分服饰中看出左边原本应该还站着一个人。莫祯的母亲坐在画卷右方。
然而,画卷上莫祯的母亲,并不是那位夫人。
顾长野一眼就认出了和阿远伯秘阁中那幅画像相同的画法和落款,印着典雅端正的“初”二字。
“这个就是曜日珠。”
尽管画卷已经残缺不全,墨彩也开始模糊,但画中人坚定眼神仍栩栩如生,如云的黑发髻中间的金叶莲中镶嵌着那颗曜日珠。
顾长野确定自己要找的不是曜日珠,但不难想到,那位夫人与辰平侯府有着某种联系。
“曜日珠······”
“嗯,这就是曜日珠。你若是看见,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珠子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像这样的珠子可还有第二颗?”
“天下珠宝多相似,但曜日珠是辰平郡所独有,一直都为王妃所佩戴,你应是记错了。”
“或许吧,不过这肖像栩栩如生,画师的名字倒也有趣。”
“你说‘初’吗?这是我皇叔的名。他去世的时候我才两岁,父王从不提起皇叔。我也只听何老爹说,他是个清雅不问世事之人。因为皇叔英年早逝,父王才承袭了辰平侯。”
莫祯心翼翼地收好画卷,顾长野问道:“既然曜日珠如此重要,让侯府的人去找岂不更妥当?”
“个中原因你不必知道。”莫祯从袖中拿出一块黑玉,“这块黑玉,可让你出入京华城任何地方。但是请不要太招摇。”
黑玉是麒麟的形状,底部稍平,简单地刻着一个“恪”字。顾长野轻巧地笑了笑道:
“这都还没去找呢,你就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一阵清风穿竹而过,竹叶在午后的风中窸窸窣窣。风带着午后的沉闷和青竹的清香从顾长野身后吹乱了他两鬓的发丝。
“你几番相助,不图财利声色,我相信你。也愿意帮你。”
顾长野心中对莫祯甚是欢喜。这个朋友,顾长野交定了。
“星星出现在天上时,郡主就能看见想要的东西。”
顾长野蒙上黑面罩跳下窗子,消隐于竹林一端。
华清楼之上,钟韵站在窗前看着辰平侯府的方向。窗栏上的风铃叮叮作响,有人在门外低声道:
“钟姑娘,消息已经放出了,如今没有人不知道,姑娘是这京华城中最懂女子仪态的礼教师父。那边传话,两日之内侯府定会来人拜访,请姑娘做好准备。”
“知道了。”
那人退下。
窗外飞来一只白鸽落在钟韵窗前。
“没有被任何人留意到的这位京华城的客人,没那么简单呢。”
随即门外突然多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被搀扶之人丢在门口,随即便离开。
“姐,楚律回来了。”
钟韵上前轻轻将姑娘抱住。钟韵知道她身上有许多伤口,不敢施力。
“律,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我们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牢,不给吃喝,每次被折磨快要死的时候,姐和密宗就是我们活下来的信念。他们想逼疯我们。”
“律,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大家。”
“姐不哭,这不是姐的错。密宗是夫人一生的心血,姓杜的欺骗利用了夫人,逼死夫人后妄想掌控密宗——密宗的主人只能是姐,姐不能被那道貌岸然假惺惺的阴谋欺骗,我们不能忘记那些死去的忠诚的追随者们。我们要报仇,姐,你要带领密宗完成夫人的遗志、为枉死的宗人们报仇!”
“好,我答应你律,我会的。”
情不自禁的泪水涌出迷花了楚律憔悴不堪的双眼,她用被生生拔去了指甲而变得血肉模糊的双手紧紧抓住钟韵的衣角。
“我相信姐,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不会让他们白死。”
钟韵看着备受酷刑煎熬与折磨的少女眼神中只剩下仇恨与杀意,心痛万分。
“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睡吧,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就带你去湖廊看花灯,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想做的事啊。”
楚律在钟韵的怀中渐渐放松了最后一丝亢奋与戒备,瞬间昏睡过去。
京华城的晚霞褪去,空中已经布满星星点点,街市湖塔入夜。
莫祯用过晚膳回到房间,一个盒子挂在窗前。莫祯打开便见曜日珠,还附有一张纸条,写着:
“郡主一诺,明日兑现。”
莫祯看了看一旁的留仙裙,在灯火中熠熠散发着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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