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眼里透着从未有过的迷茫,象一道利箭再闪刺透夏雪绯的心,她仿佛看到多年前,也是在床前,母亲对自己的一番教道――
少女时代的她,眼里亦透着这样的迷茫,可转念,一想到心上人,所有的迷茫都被情爱所替代!
“琅琅,母亲也年轻过也曾有美好的期盼,也曾亲眼看过为爱殉情的男女,母亲曾想,既然爱情可以胜过死亡,那她就一定能胜过光阴。”夏雪绯悠悠然一笑,轻抚着女儿滑嫩的脸蛋,“听娘亲的话,或许邵辅仁无法给你惊喜,但他却不会给你惊吓。”
顾珩眼神带着空洞看着夏雪绯,发现母脸上愈发明显的红痕,突然就想起了元后,心里慌得厉害,喃喃自语,象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支撑的理由,“娘亲,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第一眼看到女儿,就知道我是假的,可他没有戳穿,后来还帮着女儿一把,不然,今天我和五哥都活不成了”
夏雪绯知道也不能逼女儿过甚,毕竟她还小,责备太重,反倒让她失了信心,便不再说什么,她脱了力般地靠着,闭上眼睛,“娘亲累了,你先回外院,好好想一想。”
顾珩摇摇首,将脸贴在母亲的手背上,闷闷地开口,“娘亲,您睡吧,女儿在这陪您。”
“你去歇着吧,不用担心母亲,香草去洗衣服,一会也该回来,她会陪着母亲。”
顾珩摇了摇着,执意道:“我不想走,反正回松歌苑也没什么事。”
夏雪绯也不再说什么,阖了双眼休息。
顾珩闭上眼,心思愈加烦乱,她需要找点事做。
她睁开眼,看到缝了一半的被褥,里头露出一大半的棉心,便到一旁拿了针线,穿好后,伏着身,小心翼翼地缝着。
约三刻时后,被子全部缝好,虽然针脚有点走线,但还是让她感到有一点点的小成就。
顾珩见夏雪绯已经睡着,便踮着脚走妆台前,点了宁神香,又从底下翻出一只药膏,用指尖抹了少许,悄悄地涂在母亲的脸上的伤痕,心里又酸、又涩、又疼痛难当,只恨不得时光一转而逝,五哥回来了,她就不用单独面对这么多的事。
五哥她一直没有收到五哥的信。
虽然她知道,进入寒冬,若没有特殊的方式,收一封家书有多难,但她还是每天期盼着。
顾珩怔了良久,这才想起什么,到了妆台前,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走到窗台前,将探进来的枝子剪下,随手插进一旁的梅瓶里,这才悄悄出了寝房。
她茫茫然地站在空荡荡的廊道上,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满天飞舞,她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就象在狩猎当日,不知路在哪,不知前方是有恶兽,她是如此孤单、如此无助
顾家于她也是如此!
顾珩心情沉重地坐在廊道的长椅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方才母亲的叮嘱,直到胡全迈着大步伐过来给他请安。
“五公子,府上来了一些人,都是想向您打听留在扬州养伤的解元的情况,您看?”胡全看了看四周,蹙眉,“怎么您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玉溪呢?奴才不是派了他来服侍五公子?”
顾珩摇摇首,“我让他先回松歌苑。”
胡全看出顾珩精神不济,便道:“那奴才去打发这些人走。”
“他们失去亲人的消息,心中必定很急,我还是看看。”顾珩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身,打起精神,走了几步,看着前小径上被风吹倒的宫灯,“胡全,你身边有什么可用的人,差到西苑来,照顾我母亲几日。”
胡全一路踩着地上的枯枝,心里急得跟热窝上的蚂蚁,连忙解释:“五公子,此前奴才也跟四夫人提过,奴才身边还有两个丫环很机伶,可让四夫人差谴,再不济也能打扫一下庭院。但四夫人拒绝了奴才,所以,奴才也只能在吃食上尽些心。”
“母亲身边尽出些反骨贼,以后西苑要用的人,总管你添点心。”
胡全灵机一动,喜道:“五公子,奴才突然想到一个人!”
“谁?”
“四夫人身边原有一个得力的廖嬷嬷,是跟着四夫人从夏家陪嫁过来,后来因为要回去照顾孙子,四夫人就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回家乡养老。”胡全眯着小眼睛极力回忆着,“奴才记得几个月前,好象是中秋前,奴才在街上无意遇到她,还聊了几句。听说她家乡遭了水,举家迁到金陵,想谋生,还问起奴才能不能回四夫人身边侍候,当时奴才也不好说四夫人的情况,就跟她说四夫人眼下身边不缺人。”
那时夏雪绯还囚在祠堂里。
“后来呢?”
“后来,廖嬷嬷留了个地址,现在奴才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找到差事,要不,奴才差人去打听打听?”
“去打听一下她的情况,再做决定。”
“奴才省得!”胡全紧跟着顾珩,看到台阶前有一个破损的灯笼,一个箭步上前踹开,“五公子您小心些,一会奴才马上派人把整个院子打扫干净,廊上的笼子也得换了,不然夜里头不好走路”
在胡全的絮絮叨叨中,顾珩到了外院大堂。
黑压压的,竟来了三四十人,闹哄哄的,大家看到顾珩,一蜂窝似地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
胡全马上举手喊道:“你们放心,我家五公子说了,你们家主子都没事,但想要知道具体情况,一家派一个代表,一个一个问,别乱、别乱!”
顾珩见了不少的家属,其中也有林挺顺的,他们都是在国子监等不到人,直到收到他们在扬州养伤的消息后,便来找顾珩了解这些人具体的情况,伤情如何。
顾珩一一解答,待处理完事情后,便回到松歌苑,刚想松口气,清静清静,没想到六妹顾芊芝在那等了她大半天。
不过是半个月不见,顾芊芝瘦了很多,双颊感觉都捏不上肉,脸色也不好,一听门口小厮喊,“给五公子请安”便冲了出来,“卟咚”一下就跪在了她的脚前。
“五哥,你救救我!”说完,便呜咽出声,带着声声的委屈,“五哥,五哥,你终于回来了!”
顾珩这才想起,秋狩前,顾芊芝也曾找过她。
“进去说话!”顾珩牵她起来,怜惜地看着她,“都是自家兄妹,以后不要随便跪!”
到了会客室,玉浅给顾珩上了茶水,还特意给顾芊芝递了一碗杏仁茶,“五小姐,您喜欢吃就多吃点。”
顾芊芝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谢谢!”
玉浅倒有些不好意思,睨了顾珩一眼,脸粉粉的,“谢什么呀,都是奴婢该做的!”
“玉浅,我带回来的行馕你收拾一下,顺便整理出冬装,我过两日带走。”
玉浅眼神黯了黯,应声退下。
顾珩这才问,“六妹妹,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
顾芊芝心知能遇到五哥说几句话是极不容易的事,便直截了当开口,“四姨娘把玉浓卖了,我现在不知道她被卖到哪,求五哥救救玉浓。”
“好端端的为什么卖你的丫环?”
顾芊芝不敢隐瞒,眼神闪烁,战战兢兢地将她和玉浓与小钱氏口嘴的冲突说了出来。
顾珩指腹轻敲着杯沿,哑然失笑,这玉浓兴许是在松歌苑呆习惯了,以为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到了二房也不懂得变通,居然直接开罪小钱氏。
而这小钱氏更是眼里容不下刺的,胆子也够大。
“玉浓的卖身契都不在她手上,她一个姨娘,还能随随便便把府上的丫环给卖了?”
顾芊芝眼里闪着泪花,既委屈又憋屈,“我跟娘说了,娘说她管不了,让我去求爹,爹说一个丫环卖了就卖了,没什么大不了,再给个便是,可是我”
这么多年,难得有一个贴心的丫环在身边,陪她说话,鼓励她。
顾珩呷了一口茶,“这事,你怎么不找五婶,她如今管着内院。”
“我找了,可五婶说,女儿家在闺中要听爹娘的话,所以”
顾珩这一日,塞了太多堵心的事,抒不开,她盯着顾芊芝良久,方慢吞吞道:“救玉浓容易,不过是一句话,但你想清楚,救了玉浓,会让你的日子更难熬,你敢付这个代价么?五哥在府里时间不多,且是内院之事,五哥能帮的更是有限,便是我自己的母亲,五哥也是常看着她受屈,无能为力!”
顾芊芝懵了一下,脑子里晃过各种后果,最后,咬咬牙,带着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妹妹敢!”
“那好,你回去等我消息!”
顾芊芝带着满心的忐忑不安离去,顾珩依旧坐着,感觉自己的心象是缺了一半似地,连跳动都没力气。
她自行斟着茶喝了半晌,直到茶全冷了,方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三楼自己的寝房中。
推开门,一眼便看到窗前颀长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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