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展超双手交错，支着下巴，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上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间隙，撒在房间里。但是展超显然没有心思享受阳光，他眉头紧锁地盯着办公桌上的两份文件。
一份是尸检报告的传真件，另一份是张瑾小组的报告。
长县公安局的法医及时完成了尸体的解剖。那具神秘的尸体也终于褪去了扑朔迷离的咒术，时间重新开始走动。
被害者的死因和之前猜想的一样，死于机械性窒息。法医找到了她脖子上的淤伤，解剖发现右心及肝肾等内脏淤血、肺气肿、肺淤血等典型特点，而体液并没有检出特别的有毒物质，基本确定了是被人掐住脖子导致窒息而死的。
但是从尸体上能得到的线索却极为有限。凶手有意处理过尸体，虽然很匆忙，但是尸体手指甲等可能会残留凶手身体线索的部位都被清理过了。而长期沉在河水里，仅存的线索也被冲刷殆尽。即使能看出死者生前激烈挣扎过，却没有采集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尸体没有任何随身物品，唯一的线索物品是装尸体的塑胶袋。
于是现在展超面前的这个案子成了一个“无头案”。作案时间无法确定、作案地点无法确定、作案人员无法确定，就连死者身份也暂时一无所知。这让展超一时间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而隐藏在后面的那位神秘“管理者”为何给死者下那样的咒术，与死者的死又有什么关联，一切都破朔迷离。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死者的遗体保存地非常好，生体特征数据清晰可辨。只要是录入过二代身份证的人，总能找到匹配的指纹数据。
邹思颖和追风就是为此去调查了。她们要查询近一段时间内，省内和邻省发生的年轻女性失踪案，希望能找到匹配的数据。
敲门声响了起来。展超松开手，喊了一声“进来”。他抬起头，只见推门进来的是童豹。老公安拄着铁棍，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的“笃笃”声。
“童老师你回来啦。辛苦了！快请坐。”
展超对这位老警察非常尊敬，尽管他自己的实际年龄可能翻了对方很多倍。童豹在展超的办公桌前坐下，然后把公文包里的文件夹拿了出来。
“队长，我已经把长县登记在册的几位‘前管理者’都走访了一遍了。他们都表示对此毫不知情。而我暂时也看不出什么来。”
展超点了点头，把尸检报告递给童豹。童豹快速浏览了一遍，抬头对展超说：“这看起来就是一桩杀人弃尸的案子。”
“表面上是这样。但是凶手处理尸体的方式有一点奇怪。他把尸体装进胶袋里，装入石头后沉入了河里。在这之前，他取走了受害者所有的衣服和财物，并清理了尸体的手脚，破坏了证据，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但是他却没有对尸体进行破坏。”
“也许他没有足够的时间。”童豹拿起装尸体袋子的照片看了看，指着其中的压重石说道：“他在袋子里装了石头，说明他作案的时候，那条河还没有被填掉。”
“您说得对。”展超抽出一张打印纸说：“我去询问了填河工地的负责人。这个工程是在一个月前开始的。而长县公安局技术科对袋子和当时淤泥淤积的情况推测，这个袋子可能在河底躺了超过两个月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大致上推断，这期谋杀案是发生在两个月前的某一天呢？”
“不管怎么样。河边都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是在某个地方将受害者掐死，然后装进袋子里移动到河边，把它丢入河中。而这条河因为污染过于严重，已经被放弃治理了。所以凶手很放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袋子不会被人发现……”
“这么说的话，也许那个神秘的‘管理者’还帮了我们一个忙呢。”童豹咧开嘴笑了笑说：“要是没有他的咒术，即使长县公安局机缘巧合发现了这个袋子，里面怕也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青鸾推论正确的基础上。要是她认错了，那就根本是另外一种发展了。不过，样本已经送去检验科了，相信小千能得出更准确的结论。”
“连队长你也没见过的咒术吗？”
童豹无心问了一句，展超的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表示。
“不……其实大致知道是水系的法术……不过……我不擅长对付水。”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长县的老城隍的确也说过，这应该是一种水系法术来着。”
展超正想要说什么，桌上的电话机突然响起铃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飞快捞起听筒。
“我是展超……嗯……嗯……太好了！等下把资料传过来！就这样。”
简短的通话后，展超就挂断了电话。他看着童豹充满疑问的眼神回答道：“是你徒弟的电话。死者的身份找到了！这样这桩无头公案，终于能撕开一个角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夏夜虫儿的鸣叫声一成不变地回响着。涂磊望着面前这幢漆黑一片的独栋别墅咽了一口唾沫。
他倒不是怕什么躲藏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魉——实际上和幻玉邂逅之后，他更加不会惧怕这些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了。
人们传统认识中的妖魔鬼怪、神仙精灵，其实只是另一类这个世界的居民而已吧。
他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被当成非法入侵的罪犯给抓起来。
他刚刚提心吊胆地往前走了几步，身旁的草丛就发出了一阵响动。涂磊仅仅是来得及把横刀的刀柄握到手里，就被人扑倒在地。一根冰凉的硬物顶到了他的脑袋上。
“嫌犯逮捕！咕！”
压在他身上的人如此宣言道。涂磊刚想拼命挣扎，可听到这个声音，他便放弃反抗了。
“等等！你是思颖姐的同事吧！误会啦！我不是犯人！”涂磊大声喊道。
“啧！”背后传来一声咋舌，随后压制着他的力道放松了。涂磊顺势转过头，看到身材娇小的女性正从他身上站起来。她拍了拍手，顺势把小巧的64式手枪藏进手提包里。涂磊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青鸾。
“原来是你啊。九尾的小跟班。我还以为能立功了呢。”青鸾摇了摇头。
“这失望的口气是什么意思？”涂磊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他看着面前这位娇小的少女，心想青鸾好像是传说中神鸟的名字吧？她也是“第六类居民”吗？
不知为何，少女的面容突然模糊起来。青鸾遮住脸，向后跳开一步，嗔责道：“你家九尾不教你礼仪的吗？一见面就拿‘真视之眼’瞪人家是几个意思？”
“‘真视之眼’是啥？”涂磊只好一边移开视线一边问道。
“你对自己所得到的神的权能一无所知吗？”青鸾叹了一口气说。
“权能什么的……”涂磊决定换一个自己听得懂的话题：“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守株待兔。”青鸾翻了翻白眼：“罪犯都有返回作案现场的习惯呢。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就把你逮住了吗？”
“我可不是犯人。我……我是来帮忙调查的。”
“哼！你不是主犯，是从犯！那两个诈骗犯的事，一看就知道是九尾的手笔啦！把人耍得团团转，自己躲在旁边偷乐。尽给我们公安添麻烦。就是因为这种事情做多了，才会失去民众的信仰哦。真是的，就算是神罚也要适可而止啊。”
小不点刑警发了一大通的牢骚。涂磊也只能在一旁赔笑。
“那么，九尾是怎么发现那具尸体的？”
发完牢骚后，青鸾问道。涂磊思想斗争了一番后，还是老实说道：“在散步时，她扫描了河流。所以发现了沉在河底的尸体吧。”
“扫描？难不成她得了老城隍的宝贝吗？但是身为一个‘观察者’，她要‘管理者’的道具干啥？要是被局里的领导知道，恐怕又得多些是非。”
“……”涂磊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
青鸾好像看出了他心中的迟疑，挥了挥手说道：“安心吧。我不是什么乱嚼舌头的人。实际上，连张瑾也不知道。我没告诉他九尾插手了的事情，虽然我猜到了。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人外，不会做挑起矛盾的事情。”
涂磊感激地点了点头。他环顾了四周，然后问道：“话说你的搭档呢？你一个人在这里盯梢吗？”
“张瑾他去调查别墅业主的事情了。而我，本来就最擅长监视。”
涂磊转头望向无人的别墅叹道：“原来你们也注意到这别墅的问题了啊。”
“你是在小看我们刑警吗？蹩脚侦探。”青鸾叉着腰，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没有没有！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还以为找到了一个独家的切入点呢。”涂磊抓了抓脑袋。
“那你又是怎么想到来调查这个别墅的呢？”
“幻玉给我布置的作业，说是要考考我。于是我就打听了一下。一打听发现周围街坊都在传，说这别墅里闹水鬼。还就是那个死者的鬼魂嘛。言之凿凿的。据说还报了警。于是我就想……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
涂磊总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脸色好像变得苍白起来。青鸾猛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那么我们就进去吧咕！”
“就这么往里进呀？”涂磊看着她走向别墅的正门。
“没关系。我有许可的。”
“我是说——从正门进去，不怕打草惊蛇吗？”
“如……如果它不出来，那才伤脑筋呢！咕……”
“它？它指的是啥？”
“不知道……姑且算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吧。”
“嗯……怎么感觉你有点僵硬啊……”
涂磊的后半句话噎在了他喉咙里。因为他看到青鸾僵在了别墅的门口，仿佛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青鸾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只见有一股水流正慢慢从门缝里面渗出来。
“我都还没碰到门锁……”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这算是某种警告吗？”涂磊蹲下，拿出手机打开照明，仔细端详那不断扩大的水渍。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嘛。”青鸾歪着头看着涂磊。
“害怕？害怕什么？”涂磊转头望着女孩问。
“当然是……水鬼啊、鬼魂啊……之类的。”青鸾挥了挥手。
“对于我们唯物主义者来说，鬼魂什么的是不存在的。”涂磊不假思索地回答。
青鸾露出了一脸嫌弃的表情：“一个巫祝居然自称唯物主义者。”
“那是幻玉擅自决定的。”涂磊反驳道：“而且，她的存在用唯物主义也是能解释的通的。鬼魂就不一样了。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退一万步讲，幻玉也说过，死者不会离开幽冥的国度。”
青鸾挑起一根眉毛：“她真那么跟你说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涂磊觉得青鸾的表情突然间变得很复杂。
“这样的话，作为热心公共安全的好市民，你走在前面吧咕！”青鸾一把将涂磊推到了前面。
“这么做真的好吗？”涂磊伸手接过青鸾递过来的钥匙，悉悉索索地开门。
“没关系！你带着九尾的护身符吧！即使发生了什么，她也会保护你的！没问题！”青鸾朝着他伸出大拇指。
“你该不会是怕鬼吧？”
“少……少罗嗦咕！”
两个人七嘴八舌间，涂磊已经打开了门。防盗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开了一道缝，一股难闻的味道从里面飘了出来。
“呕！感觉像是发霉的地下室。”
“这个防盗门……锈住了啊。”
涂磊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防盗门拉开到能通过一个人的程度。在这期间，防盗门发出了一阵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难听噪音。如果屋子里真的藏着什么的话，怕是早就被惊动了。
涂磊迈出的第一脚就踩进了水里。他一边咋舌一边亮起手机的电筒。他身后的青鸾也打开了战术手电，四下照着。
但是映入涂磊眼帘的景象已经难以用诡异来形容了。
整个客厅好像就泡进了水里。到处长满了苔藓和水草。墙壁上满是霉点，地板上每一脚都能踩出水来。
“这屋子都变成这个鬼样子了，接警的民警居然觉得没有异常吗？”
“噫——”
背后传来了青鸾的轻声呻吟。涂磊回头看了看，只见她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你……青鸾应该是神鸟吧？居然会怕鬼？”涂磊觉得滑稽。
“吔屎啦！我是‘信使’，不管驱邪的！”青鸾虽然抖得厉害，但是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先进去看看。”涂磊说完，便向前迈出步子，小心翼翼地深入这栋漆黑一片的别墅。
越往里走，就越深入黑暗之中。除了手机发出的光亮，再无别的亮光。夜像是某种生物，游走进来，粘稠地包围了他。封闭的空间中没有风，却能感到气流的流动。
一些非常稀碎的声音开始在涂磊的耳边回响起来。涂磊停下步伐，侧耳倾听，这才发现原来是水滴滴落的声音。那声音非常细密，听起来就像是雨声。
但是他来的时候，外面明明是晴天，连云彩都没有多少，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大地。
难不成还真是在屋子里下起了雨？
滴答。仿佛被他这个念头招唤了一般，有一滴液体掉在了涂磊脸上。冰凉的感觉让他浑身一哆嗦。接着又是一滴，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涂磊揉着眼睛，把脸上的水擦下来，用手机照了照，似乎是普通的水。
头顶上好像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涂磊把手机的光朝天花板照去。
天花板上满是斑驳的水渍。但是在手机光圈在天花板上游走的时候，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突然从涂磊的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涂磊转动手机，追逐着那道残影，但是引入眼帘的只有昏暗的四周。涂磊以为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产生了错觉，可就在这时，一声尖叫从后面传了进来。
是青鸾的叫声！
第一话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