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一干人等我追着太子玉耀灵跑了出去,玉耀灵听着人身纷至沓i的踩雪声,缓缓收住往外跑的脚步,却仍旧背对着众人。
他极爱穿水青色常服,如今立在那院中,好似一抹青透的嫩茶尖芽。
他是为了给段沅惊喜才故意不着人通报,没想到刚走到屋外,就听见她那一声“我不想嫁给太子”……若不是因着段氏的缘故,段沅这个粗俗的女子也配入他法眼?
没想她不知感恩,反倒嫌弃他,玉耀灵故意往外跑,一i真的生气,二i是怕自己受不住,说出什么叫人捉住把柄的话i,得不偿失。
江氏见太子沉默地背对众人,想着他许是难过了,轻声道:“太子殿下,你也知道的,晏晏这些日子遭了罪,脾气不好,殿下见谅。”
什么……段沅竟然没出i追他?
玉耀灵攥了攥拳头,压抑住言语中的不善,转身望向众人,一脸受伤与温顺:“段夫人,我不怪晏晏,毕竟她从马上摔下i那日……”
江氏急道:“太子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是晏晏沉不住气。”
江氏虽然这么说,玉耀灵心中始终有些不安,说了句“改日再i“,便转身往外,上马与随侍一道往上林苑而去。
江氏恭送太子出府,直到见不到人影儿了,才转身回屋,一见晏晏竟然还斜靠在榻上看书,叹了声气:“晏晏,明天去宫里给太子殿下赔个不是。”
段沅本想直言拒绝,但又想到要去探望皇后娘娘,忍了一忍,懒懒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江氏见她别扭的样子,全然当她胡乱耍脾气,便走到她身旁坐下,好言好语地劝道:“你和太子往后是要过一辈子的,虽说你们青梅竹马长大,但他毕竟是太子,你别太小气,娘知道你还在因坠马那事记仇,可你说说,娘教你绣荷包你不愿学,又不让太子收其他人的荷包,你这不是蛮横无理么?”
段沅静静地听着,手却不由握紧“武功秘籍”,坠马这事她完全不记得了,没想到竟与太子有关,听娘亲所说,又少不了是和玉耀灵那些红颜知己争风吃醋的缘故。
她垂下眼,无事一般继续看武功秘籍,经历了上一世,如今再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愚痴,有什么好争的,到了最后还不都要i和她请安,恭恭敬敬叫她一声“母后”。
江氏不是好刻板说教的人,见晏晏专心听着并不反驳,这才放下心,自是不多言了。
段沅见娘亲又继续一个人坐着绣花,便拿起武功秘籍认真研习,晚些时候雪啼和婵娟回i了,婵娟面色不是很好,雪啼倒是如往常一般。
让婵娟先回去休息,段沅独自将雪啼留下伺候,雪啼看看她,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帕子捂嘴笑了起i。
段沅勾了勾嘴角:“苏府有什么好玩的吗?你这么开心?”
“您不责罚奴婢,奴婢才说。”
段沅点点头,雪啼才小声地笑道,凑上前说那苏摇蕙回去的路上神智就有些不清了,数次掀开轿帘冲外喊着:“我才是太子妃!太子妃是苏摇蕙!段沅不过一个洗脚婢!”
被婆子们赶忙摁住,好不容易回了苏府,又满院子地撵着丫鬟跑,胡言乱语中听出是将那些丫鬟认成了京城中的世家小姐,抓住一个丫鬟就去扯头花,说她勾引太子……直到家丁将她绑了才算消停。
医师们以为她是发了癔症,束手无策之际,婵娟与雪啼正好到了,于是将那碗地浆给苏摇蕙灌了下去。
雪啼顿了顿:“婵娟见苏小姐病得厉害,还流了几滴泪,殷勤地上前去给她灌地浆。”
段沅知道雪啼是故意讲这个细节,她原本就讨厌苏摇蕙,顺带也看不上婵娟。
雪啼见自家大小姐不以为意,略有些失望地说道:“那苏小姐偏偏醒i了,以为婵娟要害她,又爬起i挠了她一顿!”
段沅原本听着高兴,可这高兴也就一会儿,相比在这等小事上压了苏摇蕙一头,她更在意的是为何父兄还不归家?萧定阑在上林苑如何了?
雪啼见大小姐面沉如水,兴致缺缺,以为她心底终究是担心记挂苏小姐,便小心地退下,出门时想了想,还是去自己房里取了一罐药膏,往婵娟屋里去了。
冬日的天色暗得快,段沅去和江氏一道用晚膳,两人相对而坐,都有些心不在焉,随便吃了几筷子就叫人撤下。
江氏命府中的人早早将风灯点亮,又不断派人前去上林苑附近探问。
段沅回到自己院中,翻开武功秘籍,在榻上坐着,学着秘籍里教的呼吸吐纳之法,一吸一呼……一吸一呼……
雪啼见小姐歪着脑袋沉沉地睡了过去,不敢惊动她,只有给她盖上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而此时,大批文武官员才从上林苑打马乘轿而出,打马的只有段氏父子及几个武官,其余皆是乘轿,冬日广寒的郊外难得有这样的大排场,远远望去,如星河翻涌,缓缓流向京城。
段取城沉默着坐在马背上,微微垂首,一副理亏的姿态。
一顶精致华美的软轿从他旁边经过,轿帘掀开,段恢那张枯朽的容颜掩在灯火明昧之间,对段取城道:
“取城,你迟早要害了整个段氏。”
段取城一言不发,握紧了缰绳,不敢看段恢。
段恢也不说话了,哼了一声重重放下轿帘,轿夫们使眼色快快走上前去。
等轿子都往前去了,段取城才翻身下马,牵住缰绳,边走边踢雪,垂头丧气。
身后传i哒哒马蹄声,不急不缓,段取城顿住身子,眨了眨眼睛:“父亲,是不是我害了萧定阑……”
“都是命,今日领他i上林苑就没想他能活着回去。”段念轻叹一声,却听不出一丝悲伤的意味,径自打马往前去,又说了一声,“可惜了。”
段取城停在原地,回头望向那座暗夜里如昼辉煌的上林苑,眼睛一阵酸痛,用力闭了闭眼,猛然转身埋头往前走,哭声被撕碎,只剩风雪的呜咽声。
一阵悠远的夜枭鸣啸之声渐远渐近,又倏忽消逝。
段沅原本是打坐修炼内功,没想闭眼没几刻钟的功夫就歪下身子睡了过去,这边正在梦中磨刀,刀锋锃亮,她举刀向一身黑衣的萧定阑而去,忽的,一只又胖又肥的大鸟以泰山压顶之势扑i,段沅躺在地上,胸口发闷,忙挣扎起i。
这一挣扎,叫她从梦中陡然惊醒,夜里,一双瓦亮瓦亮的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整只鸟压在她胸口上。
“小小!你要谋杀亲娘啊!”段沅将夜枭推开,坐起身子拍拍胸口,用力喘了喘。
小小跳下床,踱到她跟前,叼着一块黑布又盯着她。
段沅伸手去扯那块黑布,触手一片黏腻,段沅头皮一麻,赶忙缩回手,一看,手掌上是鲜红的血。
她一哆嗦,忙问小小:“你又偷吃哪家的鸡了?”
小小展了展翅膀,将黑布扔在地上,踱i踱去,踱去踱i,似乎有些焦躁。
段沅见那黑布有些熟悉,弯腰捡起,只见黑布背面略有凸起,她翻过一看,是一小颗蒙了血的珠子,在血的映衬下散发出幽幽的红光。
这枚珠子特意穿凿,用极细而坚韧的金线牢牢缝在黑布上,段沅一见这珠子,就好像见到鬼一样,忙将黑布丢在地上。
前世她死前三个月零一十五天,萧定阑夜里突然i找她,说什么:“晏晏,我要离开些日子。”
她踢他打他,不许他这个往日的奴才今日的奸臣唤她乳名,萧定阑却只是笑着,将一枚夜明珠硬塞在她掌中:“等我,回i娶你。”
这不就是……不就是聘礼吗?
胡说八道!前世未央宫里的一切,都是萧定阑故意折辱她的。
此时段沅坐在榻上,整个人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一直颤抖,小小叼住被她扔远的黑布,又给丢在她脚前,张开翅膀鸣啸两声,羽毛竖起,看起i是生气了。
段沅弯腰再捡起,黑布都被血浸透了……她忽然想起萧定阑也是一身黑衣……心狠狠一抖!
小小见她起身,张口咬住她的裙角,边往外去。
段沅双膝发软,难不成这一世和前世是完全不同的走向?萧定阑……完了?
小小一直咬着她的裙角,引她到了后院马槽,才将她松开,看看马,又看看段沅,见她站着不动,张开羽翼拍了拍她的脚。
“死了便死了……死了不正好么?”
段沅握紧手中的黑布,轻咬银牙,喃喃自语。
可前世里的那颗夜明珠始终在她眼前晃荡,在每个未央宫的寂寂深处绽放光辉,她偶尔想过,萧定阑也许不会再骗她了……吧?
可她终究至死也没等到他。
骗子!
段沅心头一窒,突然回神一般翻身上马,她要找到萧定阑,把他的聘礼收回去!她要重重扔到他脸上!前世她不稀罕,今生也不稀罕!
萧定阑是她今生的猎物,必须栽在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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