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也没看清楚,就见两人在床上扭打作一团……”
江氏忙往外走去,边走边问道:“晏晏受伤了吗?有被欺负吗?”
丫鬟小跑跟在她身侧,想了想:“奴婢看不清楚,只听苏小姐哭得挺大声的。”
江氏听丫鬟说苏小姐哭得大声,这七上八下的心才稍稍稳了些,但又对苏摇蕙这个可怜孩子有些愧疚,忙吩咐人去请医师。
一进院里,哭声依旧未歇,江氏听得有些害怕,她深居简出,晏晏以往闹事多在府外,都是段念和取城派人前去料理善后,如今他们都不在府中,江氏一时没了主意,略忐忑地走进了屋内。
苏摇蕙趴在桌上,哭成了泪人,身后一圈的丫鬟婆子将她围住,都是苏家伺候的人。
再往床上看去,晏晏环着膝盖坐在床上,尚未梳洗,埋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是愧疚自责吧。
江氏不知前因后果,可见苏摇蕙哭得这般伤心,大约就是自家女儿欺负人了。于是走上前,先安抚苏摇蕙。
苏摇蕙一抬头,江氏惊讶地发现她的嘴巴竟然肿了一圈。
苏摇蕙是纤弱的南衡古典女子,唇似樱桃,眉眼秀丽,如今一双哭红的核桃眼,配上肿了一圈的唇,虽然知她可怜,江氏还是不由地垂下头,用帕子挡住脸,敛起难捱的笑,放下手,再满目愁容地看着她,在她身旁坐下。
苏摇蕙拉住她的手,嘴巴肿,说话也吚吚呜呜的,但江氏也听懂了,段沅莫名其妙将她揍了一顿。
江氏更是愧疚难当,一直安抚着,不多时医师i了,忙给她诊治。江氏转身走到床榻边,段沅倏然抬起头,扑进娘亲的怀里,瑟瑟发抖:“晏晏不是故意的,我做梦梦见蜘蛛精变成了摇蕙姐姐的模样,晏晏想救姐姐……”
江氏原本想厉声训斥一番,可晏晏这么一瑟缩,她的心登时就化成水,晏晏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何曾这么畏惧过。
苏摇蕙见段沅竟也会害怕,想着她一定是怕责罚装的,挣扎间站起身,含混不清地喊了两声“骗子!““说谎!“,又被仆人和医师劝说着按下坐好。
“苏小姐,眼下可急不得气不得,不然这毒走得更快了,到时整张脸都会肿的。”
苏摇蕙一听,吓得又抹起泪i,只得按捺怒意坐下。
她的嘴巴肿了,自然见不得人,只得以纱巾覆面,婆子丫鬟们前呼后拥地从后院出了段府,再上暖轿回苏府去了。
江氏愧疚担心,还是派了府中的婆子和医师跟着去了苏府,这边回到屋内,段沅对苏摇蕙原本就无愧意,见娘亲转身进i,还是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江氏走近前,直接问她:“你真的是误伤了摇蕙?”
段沅认真地点头:“这冰天雪地,段府里哪i的蜘蛛?一定是蜘蛛成精了,跟着摇蕙姐姐进的府。”
江氏深深地哦了一声,半天不做声了,晏晏虽然为人嚣张,但与摇蕙素i交好,而且看这冰天雪地,要不是精怪,哪里i的蜘蛛?
江氏想着心中隐隐害怕,不由地安慰段沅:“别怕别怕,娘请道人i看看。”
段沅点头,余光瞥见花毯上那只花蜘蛛的残骸,不知为何,手也有些微麻,大概是幻觉吧……她微微攥紧手,不吭声了。
江氏命仆人熬了凝神汤,看着段沅喝了歇下,才往外去了,一出门就派仆从去请有名的道士i看看。
一早鸡飞狗跳,眼见着天光早已大亮,却不见段氏父子二人归i。
正想着这事,一道随去的仆人就跑进了府,跟江氏说了皇上去了上林苑,没提前告知朝中大臣,如今所有大臣又往上林苑赶去早朝了。
朝中的事岂是她一个妇人能置喙的,江氏轻轻叹息一声,挥挥手,又将心思放在了段沅身上。
上林苑是南衡皇帝在郊外山明水秀之处建的别苑,蓄养奇珍异兽,偶有闲暇时打猎游玩,但如今的圣上昭明帝玉光殊却将这上林苑当作了长居之所,皇宫恒阳反倒空虚了。
听闻右丞相段念及其长子凯旋回朝,昭明帝好歹回恒阳城住了一些日子,没想回京城那一夜,昭明帝只派太子玉耀灵前去相迎,这段氏父子归i的第一个早朝,竟又去了上林苑……这不是明摆着给段氏父子下脸子么?
朝文武大臣们或乘轿或打马,一路上都各自在心中盘算着,尤其是临渊中的翰林们,更是中心焦灼。
段清掀开轿帘,见微茫的风雪中,右丞相段念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i,他身姿挺拔,容颜肃然,宛若一尊雕像,段清不由一怔,呆了一呆。
眼见着段念要越过暖轿而去,段清忙喊道:“丞相!”
段念勒住缰绳,段清忙请人停轿,踏着雪小跑上前,站在马旁仰起头,冲着段念作了个揖:“清见过丞相……丞相此去上林苑,怕是又要吃不少苦头了。”
段念见这个小小的文臣拦下他的马,说着一些没头没脑的话,轻轻一笑,不理会他,准备御马往前,没想这人又小跑着上前:“丞相,下官也是段氏宗亲,宗亲们对您颇多怨言,如今连圣上也不待见您了……”
段念更觉可笑,又觉得这位“段氏宗亲”有趣,这才垂眼看他:“这位宗亲看起i面生,不是京城人士?”
段清忙清了清嗓子:“温越段氏,今年刚进的临渊。”
“温越是个好地方。”段念又笑了一笑,毕竟是进京做官的人了,说话还没头没脑的。
临渊的翰林多半出自京城段氏,或是亲眷,或是门下,温越已算是南疆,偏的很,同是段氏但在京城是没有什么名头和依仗的。
“你刚进临渊,多听多看少说话,今日你的唐突之言,本丞相权当做没听见。”
说完不再多言,打马疾驰而去,风中扬起的雪粒刮在段清的脸上,疼得就像刀割一般。
他揉揉眼,哈着气跑回了暖轿中。
段取城刚刚远远在段念身后跟着,直到见那小官进了轿中,才飞马而去追上了父亲,问他:“刚刚和您搭话的是谁,从未见过。”
段念一笑:“温越段氏,临渊的小翰林,刚进京城没多久,特意i告知宗亲们和圣上都不待见我。”
段取城一听就恼了,当下就要掉转马头去找胡言乱语的翰林算账:“一个小小翰林,竟敢挑拨离间,还如此明目张胆!看我不收拾他!”
“这算什么挑拨离间,不过是刚刚进临渊,意气勃发指点江山罢了。”
段念丝毫没放心上,至于他说的圣上与宗亲看他不惯,此事由i已久,朝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他早已淡然视之。
段取城见父亲不以为然,一腔心火也渐渐平息下i,若真去找那个小翰林算账,反而替他扬名了。
上林苑被大雪覆盖,野鹿随意走走停停,冬梅开得浓烈,若血。听说这苑内蓄养了不少野狼豺狗,常有饲养的宫人被咬伤。
大臣们小心翼翼地握住象牙朝板往前行,片刻不敢分神。
停雪中,昭明帝斜倚着软榻,小太监给他捏肩捶腿,他看起i五十左右的年纪,脸色发白,眼珠苍浊,见文武大臣们鱼贯而入,脸色渐渐不耐。
文武大臣在中分列站好,按着宫中的规矩给昭明帝行礼,鎏金兽香炉里,甜腻撩人的香气在内渐渐散开,大臣们揉揉鼻尖,这味儿真叫人不自在。
靠那香炉最近的正是礼部尚书丁越,香味浓烈,呛得他头昏脑涨,微微晃了晃身子,却依旧定定地跪着。
大臣们行礼后都起了身,唯有丁越跪着,沉声悠长地喊道:“圣上!何以不敬哉?”
捏肩捶腿的宫监们你看我我看你,寻思着要不要退下,昭明帝咳了一声:“丁爱卿,朕病了……腰痛,你且放过朕吧。”
“圣上!何以不敬哉?”
丁越垂目看着朝板,嗓音低沉悠长,又带着经年的老练,这一声抑扬顿挫叫昭明帝心下不由焦躁起i,赶忙直起身,挥手让宫监退下,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坐好,丁越这才缓缓站起身。
这些日子,除了右丞相与忠勇将军定边这等大事,朝内一切如常,照例一个二个的上前i,要他以朝廷为重,返恒阳城。
“朕说了,朕腰痛,要在宫外休养!”
昭明帝皱眉说道,一边说还一边倒吸凉气,伸手作势揉着后腰,
“你们一个个i逼朕!”
“圣上千万保重,腰痛若此,敬事房竟也不知体恤圣上,请圣上治内务府总管大臣疏忽职守之罪!”
又是丁越!听听这抑扬顿挫阴阳怪气的声儿!
昭明帝深深吸了口气,一抬眼,众大臣垂首不敢看他,却在心里嘲他笑他!若是不回丁越,只怕往后又会揪扯着这事不放。
昭明帝缓了缓气:“丁爱卿说的是,但治罪就不必了。”
“圣上!”
眼见着丁越又要开口压他,昭明帝忙看向段取城,大喊:“忠勇将军!这次边关大捷,听说你还格外留了一个俘虏在府中?”
昭明帝此言一出,临渊的翰林和大学士们互相看看,眼中神色各异,更多的是冷嗤与无奈。
不是笑昭明帝,而是笑段取城,段氏族长的长子,贵族出身,偏偏自降身份去做了武官。南衡在朝的武官,俱是奴籍贱籍出身,即便官至大将军,在朝中依旧低人一等,叫人看不起。
如此这般都多少年了,没成想右丞相的长子竟做了武官,谁还敢看不起呢,连带着其他武官在朝中也志得意满起i。
这可真叫临渊的文官难受。
如今竟然带回了一只北国的枭狼,这个段取城要做什么?要做什么!
段取城笑了笑,走上前道:“圣上,此人并非俘虏,而是景朝北疆边民,家中老小为景朝官兵误杀,微臣见他可怜,又看他骨骼清奇是习武之人,爱才惜才,便擅自将其带回府中。”
停雪内哑然无声,只有炭火轻声毕剥作响。
一个枯朽的声音缓缓响起:“终究是景朝人,他的亲人为景朝官兵所杀,忠勇将军也不该将此人带回南衡。”
段取城看向对面立在父亲身后的老人,两鬓斑白,双目干涸却分外深沉,每每一听他说话,段取城就回不了嘴。
这可是临渊大学士,段氏上任族长,也是他的三爷爷,段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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