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的烛火在夜风的牵绊里晃了一晃。
周周坐在红木的凳子和李兰云对视，她率先打破了这一沉默：“我来你这可以不收钱，但我有两个条件。”
李兰云坐在床边，手捧着一堆瓜子儿嗑着，双手垂挂的粉色丝绸缎带慵懒地打在两边。
“说说看。”
周周举起一根手指说：“第一，我必须要让你这儿的客人都知道我的存在。权位越高的，越好。”
若是想知道当年是谁杀了她全家，她必须认识官够大的人。平日里虽不能到明宫里来，但用法术她还是把明宫看了个遍的。
从王城根儿到大城门，当官的没几个是认真做事的清官，两个月前有个她十分看好的清官也都为五斗米折了腰，所以那些还没折的，可能只是米不够。
从躯壳腐败到骨子里的大晁，告诉了她一个道理——万事官先行。
李兰云嗑了一个瓜子，含糊地说道：“这没问题，以姑娘这姿色，来我步云阁当个不卖身只卖艺的花魁，还不是有大把大把的富商贵胄送上门来。您有什么才艺吗？”
“比如？”
“吟诗作画？”
周周摇了摇头，李妈妈的脸上难看了几分。
“下棋弹琴？”
周周又摇了摇头，李妈妈的脸上抽了抽。
“那唱些简单的曲儿总会吧？”
周周又摇了摇头。
李妈妈气得翻了个白眼：“那你会什么啊？不卖身，总得卖艺吧。”
周周抬起把自己这短暂鬼生回忆了一番，脑子里一片空白。真是恨自己平日里在骊山和阿莲天天扔石头树枝逗狗玩，现下无一技傍身，成了个没底蕴的鬼。
明天回家得找青青给自己熏陶下，学他讲故事应该行。大灰狼爱上绵羊，霸道皇帝爱上将军等等，她现下还摸不透“明宫”里男人的喜好，得多向青青请教请教。
她试探性地答：“讲话本子算不算？”
李兰云气得差点从床边掉下来：“姑奶奶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来步云阁的男人是来享乐的，他们花钱包你一宿，你琴棋书画样样不通，难不成还会为了听你在床边给他讲些话本子？”
周周暂时还不懂人间有反讽这一说法，只当是这李妈妈在问她问题。她笑道：
“说不定呢？”
李兰云不说话了。
周周不以为意，当她是在想事儿，便自顾自地打量起这周围的环境。先前在骊山看明宫的时候，这儿到处都在发光，这会儿看起来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了。木头椅子，木头桌子，木头做的床。
好像和平时也无甚差别，只是在骊山枕的是黄土和石碑，盖的是山风和雨露。
许久，眼前那人叹了口气说：“姑娘您生得漂亮，我便放宽了这条件罢。那您的第二个条件是？”
“我第二个条件就是只在晚上接客，白天的时候，所有人不能见我，不能进我房间。任何人都不行！”
“这是何意？”李妈妈不解。
“你只当答应了，我以后赚的钱都给你，分文不取。只消差人拿一部分出来去义庄买些纸钱，替我烧给城外柿子林底下的一座无名坟。”
反正做鬼的拿人间的钱也没用，让他们换些纸钱烧给阿莲，还能让她去地府的商铺子里走一趟买些吃食。周周生前家族是以重罪被满门抄斩，无法立坟，所以无人亦无门路给她烧纸，鬼生过得十分拮据。
但阿莲却还有人给她立了座坟在城外柿子林。
李妈妈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地看着周周：“当真一分不要？”
“一分不要。”
“那坟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是我早夭的妹妹阿莲，父母养不起我们，便把我和她一起卖到了王城一个商宦人家里。阿莲福薄得了风寒病死了，那些人说我晦气，便把我也赶了出来…”
周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扯出这个谎的，说的时候还顺便流了几滴眼泪以表示心中凄苦，但好在李兰云是信了。
李妈妈走过来，安慰地牵起她的手说：“那都好说，好说！以后到了我步云阁，李妈妈就是你妈妈！我断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周周梨花带雨地点头。
“你有名字吗？”李妈妈问她。
“周周。”
“哎呦，好名字，好名字。听起来就是个大美人儿！”
谈好之后，李妈妈让她明天夜里上岗，说是白天要给她进行个宣传。大致的广告语是：
新晋步云阁头牌，用话本子读懂你的心。
周周甚是满意，夜里把这具身体放在床上之后，便掐了诀飞回了骊山。
刚一落在树梢，就看到阿莲一个人在那啃兔子头。孤零零地一个鬼坐在树梢上，静静看着山中寒月。
大概是四周过于寂静凄美，周周的恻隐之心微动，有些心疼起她来。阿莲比她来骊山要早很多，早到连阿莲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来的了。
她贪吃，喜欢啃兔子头，喜欢逗狗，有些痴傻。
鬼的这些事迹和爱好，大多和生前有些关系。阿莲脸上那触目惊心地一道伤口，像是什么人用斧头朝着脑袋劈下去的。她死的时候那么，周周实在不敢想是什么人能下此毒手。
她轻飘飘地坐到阿莲的身旁，问她：“你在看什么呢？”
阿莲指了指天空上孤零零的云彩说：“你看。”
周周应声抬头，顿时热泪盈眶。这痴傻鬼怕是中了什么邪，今日竟多了几分诗意。但周周不解其意，只好借此氛围往深层次了去猜。
“你是想说你就像那孤苦无依的乌云，独自飘零在骊山，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阿莲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周周没说话。
“还是想说那云朵尚可与繁星朗月同根同枝，高悬夜空，而你却无以为伴？”
阿莲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同样的地方。周周仍不解其意，只得听话地看过去，那乌云下头的树顶上站了只乌鸦。
“你看那树上的乌鸦。”
“嗯？”
“看起来好好吃。”
“…”
物以类聚鬼以群分，周周感觉自己无法成为一个有文化的鬼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当晚她带着阿莲去往西边，青青正声情并茂地给一群鬼们读着聊斋志异。到了情节跌宕之处，不知情爱为何物的鬼们依旧面无表情，但讲故事那人已经哭得不成鬼样。
周周见状，打算另请高明熏陶自己。但读书那人已经化了烟子朝着她飞奔而来：
“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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