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临空行走在高墙上,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满月照亮了眼前这处深宅大院。宅院中央的空地像是铺上了一层白霜,让人看着就觉得肌肤发寒。夜已深,四周寂静无声,不知是从哪里吹来一阵强风,吹得瓦块滑动了几下。武临空不由得停下来,警戒地查看四周。朝宅院内看过去是几座高楼。楼台交错,过道蜿蜒来回,庭院深处陷入黑暗之中。
武临空行走至外墙边上,掏出钩索扔中对面的屋檐,纵身跳起从半空一荡而过,缩起身子,一脚顶在对面墙上。而后缓缓爬上柴房的屋脊。继续往前,再往前,便是今夜任务最终目标所在之处。他借着明亮的月光查看那张委托附赠的地图,上头的内容详尽到让他不由得认为,发布委托的就是住在这所宅院之中的人。
他检查了一下袖筒里的机簧,机簧连着一把匕首,匕首映着冷冷的光。
目标所在的那间房间看起来和周围的其他房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隔着窗户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他踮着脚尖踩在窗台上,眯起眼,摸了摸窗户的四角。这窗户是嵌进墙壁里的。他沿着边用力,把砖块抠出来几分。紧接着两手把住窗框,啪地一声把松动的木窗整个卸了下来。
他就这样翻身进了房间,一抬头却见着一对明亮的眼睛。
“你来了?”
武临空下意识扣紧了机簧,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射出袖筒里的匕首,但却突然下不去手。沉默许久,他只能在黑暗里回了一句:
“我是来杀你的”
那对眼睛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你不是他。”
映照进房间的月光缓缓照亮那张苍白的脸,紧接着是瘦削的肩膀,包覆在昂贵丝绸里的病弱身躯和看得见青筋的纤细的手臂。
女人挽着发髻,眼角可以看见零碎的黛色。不像是就寝时的装束,倒像是赴宴一般。她挺直了背,却让人感觉非常娇。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说到:
“是了,是他让你来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武临空狐疑地看着这个女人,缓缓问道:
“你知道我要来杀你?”
片刻,才试探着继续问:
“你不怕死?”
女人低声笑了笑:
“我们约好了的。”
片刻,她看着武临空轻声地说:
“你能帮我把房间里头那衣柜里的东西拿出来吗?”
她俯身撩起了裙摆,一条拇指粗细的锁链把她锁在了这个座位上。
武临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站起身,绕过那张红木镶边的白玉桌,无声无息地走到女人的身后。
房间里头一桌一椅,一床一窗,一柜一镜。武临空望了两眼,转身走到房间里唯一一扇门旁,伸手推了推却推不开。这门被锁住了。
比起女子闺房,这里更像是一个囚牢。
有那么一瞬间,武临空扣紧机簧,匕首蓄势待发。他知道,他只要松开手指,匕首就会割开这个女人的喉咙,她会悄无声息地死掉,连一声哀鸣都发不出,只能躺在地上嘶嘶地吸着气。
女人忽地回过头来,对他淡然一笑:
“他这几年开始着急了,连出去也不肯让我出去了。”
她看着武临空的表情,像是误会了什么,捂着嘴解释道:
“他没和你说那些事情吗?”
武临空不被察觉地松开机簧,脸色不变地走向衣柜,一边说道:
“蜉蝣的规矩,不问缘由。”
那女人眼睛一亮,像是听着了什么不曾听过的事物。但那亮光转瞬即逝。武临空仔细看过去时,她只默默地念着“是了……是了”。
武临空这才打开衣柜,从里头拎出来一把被布包裹着的长条物件。
“这是什么?”
他不明所以地问那女人。
女人没转过头,轻声说着,
“这是他当年使的剑,我想让你用这剑……杀我。”
武临空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这女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左手一抖,包裹着的布条啪啦一声打开,里头一柄陈旧的铁剑。即使看上去很是陈旧,但这把剑却没有锈迹斑斑,可见一直都有人用心保养。
“你是真的不怕死?还给杀你的人提供武器。”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女人,一边慢慢地走到她的背后。视线扫过发簪和如瀑长发,落到刻意露出的纤细脖颈上。
女人歪了歪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忽地问了一句:
“这位……杀手先生?如果我现在委托你,你还会接受吗?”
武临空沉默半响,这才说到:
“这要看你给我什么报酬了……。”
女人转过头和他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低下头,缓缓说道:
“来吧。”
武临空先是愣了愣,紧接着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他举起了剑,剑锋的寒意让她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女人像是自己察觉到了一般,身体僵了一下,紧接着细微不可察的轻笑了一声。
一道寒光毫不迟疑地划过女人的脖颈,却一滴血都没溅出。
武临空沉默地看着这把长剑。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把剑是怎么落到这女人手里的,陈旧,却并不愚钝,时至今日依旧足够锋锐,就像是专门为了这天晚上准备的一样。
他低头看着那纤细脖颈,皮肤上只有一条淡淡的红线。他伫立许久,直等到这尸体血液停止流动,变得寒冷僵硬,这才用一张包袱皮,裹走女人的头颅。这是雇主的要求。
直到这时,粘稠的血液才啪嗒啪嗒地从脖颈的断口滴落在地上。
镐京这座城市,一天开始似乎要比别的城市慢那么一两个时辰。武临空抬头看了下太阳,这时间那颗光球已经彻底转白,像颗水煮蛋一般斜斜地挂在天边。前往城门的道上人才开始多了起来。他牵着马,走在稀稀疏疏的人群中。他低头咬了一口被油纸包着的热气腾腾的肉包,一边耸着肩膀紧了紧披风。
城门宽阔无比,却更显得人流稀疏。偶尔有车队商旅进入,才有昏昏沉沉的士兵过来检查货物。城门口的守城官员打着呵欠放行路人。武临空走出去好几十米,才回头看一眼城门。
城门里头万千繁华盛景,而城门之外,石板道路化作沙尘。再走出个数十米,才偶尔能见到黄绿色的草地。再走个大半天路程,才能见着树林。
“据说城门一开,好几千将士的方阵可以毫无阻拦地直冲而出,如此看来并非虚言。”
听着身旁似乎有人在朝自己说话,武临空不由得后撤一步,才朝身旁看过去。一个身着白衫腰配长剑的翩翩公子正摇着厚重的折扇朝他笑着说道:
“这城门虽广阔,但是相比城墙,却又显得有些逼仄了。在下认为,早晚还要再修宽这城门,才配得上镐京二字,不知兄台觉着如何?”
武临空皱起眉头摇了摇头,又继续退了两步才开口说到:
“你跟踪我?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公子哥脸色不变,转口却提起别的话题:
“兄台可知这镐京虽大,其实暗潮汹涌,并不算太平。”
“天下之大,又何处太平过?”
那公子哥一愣,手里扇子收起又打开。武临空却隐约看到他眉头狠狠一皱。
“你可知昨晚,镐京里一名门望族的族长之女居然被人砍下了头?”
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像是希望从武临空脸上看出一丝惊慌。但武临空面无表情。他于是放弃了这种虚张声势,右手慢慢地搭在剑柄之上,一边依旧笑着说到:
“兄台似乎不知情啊。但是随后那家人不仅派出了自己的杀手,还发悬赏到了蜉蝣,这点,兄台可能依旧不知情吧。想来昨晚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兄台的人头呢。”
话音还未落下,他便抬手把折扇向前掷出。
折扇还未飞远,他便踏步把长剑向前刺去。
剑还未至,折扇不知为何啪一声爆裂开来。细碎纸片洋洋洒洒,像是秋季不应时节的一场细雪,却杀机暗藏。
视野被纸片遮掩,武临空只能侧身一躲,却见锋芒变向而至。
他一个翻倒,手里攥紧一把沙尘。他还未站起,后脊便一阵刺冷。
他硬是扭转身子,却没有完全避开这一剑,后背噌地绽出一道血花。
武临空咬紧牙关,扬起沙尘,猛地转身一扑。那公子哥见有刺中的手感,心里一喜,却不料迎面一阵沙尘。眼睛一迷,心顿时一冷,他被武临空猛地一扑,只得奋力地挥动起长剑。下一刻一把匕首被机簧弹出,直直贯穿他的脑袋。鲜血混着脑浆从天灵盖流出。他也就不挣扎了。
武临空死死地顶着公子哥的下巴,恶狠狠地扣紧了好几次机簧,但并没有更多的匕首能射出去了。
他拼命吸着气又喷出来,好一会才有力气站起。
他望了望四周,只有愈加寒冷的风和飘扬的沙尘,马不知跑去了哪。
他从地上把包袱和匕首捡起来,拍拍沙子。
他往外走了十几米,又转回来,对着那公子哥的尸体踢了几脚。
他跌跌撞撞地朝外头走了去,低下头抖落油纸上的沙子,咬了几口肉包,一边紧了紧披风。
这个时节树叶早已落尽,在树林里抬头只看得见光秃秃的枝桠,还有偶尔飞过的几只鸟雀。武临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叶片往山里头走。他的背火辣辣地痛,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持他在夜里赶路了。这条山路崎岖偏僻,罕有人至。那些杀手就算想要搜寻他,也不会那么快。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整。
天色渐晚,好在他提前找到了水源。背部的伤口清洗后上药,对他来说熟门熟路。只可惜伤在背后,今晚恐怕难以入睡了。
他在山上找到一处破碎的神庙——许久之前估计还有香火,而如今却连神像都不知所踪——很,像个石头造的没有门的柜子,只够他缩着身子进去。可好歹够深,可以挡点夜风。他在周围找了点枯叶来垫着,一部分用来生火,还在四周寻找一些野兽的足迹,埋了几个陷阱。他习惯把这些药物陷阱都带的整齐,却没想到真的有需要用到的时候。
当他几乎快把火石敲碎才把火生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沉下。他望着天上日与夜的交界,是一道偏紫色的圆弧,在秋季特别明显。渐渐地整个天空都彻底黑暗,一轮孤月徐徐升起,明亮得可怕。当月光照亮他的眼睛时,他才回过神来。他已经干坐了好几个时辰了。
野兽一只都没有捕到。
他啃着干瘪的面饼,配着水吞咽下。
冷风就这么吹了起来,咿咿呜呜,像是什么人在哭。他抱着头,闭着眼睛养神。背后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但动作太大还是会撕扯开。他不敢把背靠在石壁上,也不敢真的睡去——那样明早起来身体会特别僵硬,很久才能恢复。
这种时候他常常会想起过去,想起那些不愿意重新想起的往事。那些东西就像是最深的梦魇,缠绕着他不曾离去。
他不愿意想起,却也不敢忘记。
他和泠月在家门口的杂草里抓蛐蛐。
他在草原上看月亮,身边是群狼和其他野兽。
他在边境驻扎军里头当工。
他被玄老带着周游整个国家。
他在东流阁里见到那个女孩。
他每次去杀人的前一夜。
他睡意渐失,冷风让他更加清醒。他伸手摸了摸后背,那道伤口已经愈合大半了。
武临空啧了一声,却懒懒地不想动弹。
“所以说她应该死吗?”
他想起了那个任他宰割的女人。
她似乎被限制了自由,但是仍然锦衣玉食。这种生活会逼着她寻死吗?让她毫无抵抗地死在他的剑下。当那把剑落下的时候,无论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平庸或高贵,一切过往皆入梦般湮灭。
“勿造杀劫。”
他想起玄老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听玄老说过的话了。
那么……他应该死吗?
他和他们有哪里不一样吗?以至于他可以勉勉强强这样子苟活着。他为了活着夺取了别人的生命,那么有一天,有一个人也为了活下来而夺取他的生命的时候,他应该死吗?
“我不能死。”
这句话没头没脑地从他嘴里蹦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探出头去,看了一个下周围,像是一不心说出了什么重大机密。而四周只有呜呜风声,和落叶随夜风起落。
“我不能死。”
他像是确认着什么,轻轻地念着这一句话。
武临空站在高处,看到一块灰白的森林,像是某种毒气经过的痕迹。他踩碎了如瓦片般破碎的叶片,横穿过这块废土。沿途寂静无比,没有一丝生气。
武临空知道,自己就快要走出镐京的领地了。再往前走是丰京。他的接头人就在丰京。和接头人说的一样,这份活计还算简单。赶路,杀人,逃跑,像他这种新人杀手也能完成,不算被人追杀悬赏的话。当然,钱自然是不会给的更多的。
穿过森林,从路下山,便看到一个界石。往大道上走大半个时辰,路上车马就隐约多了起来。武临空拍拍身上沾着的树叶,搭了一辆顺风车,进了镇。
偏僻的镇比不上镐京那般繁华。即使如此,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武临空随便进了一家店,要了间房,叫了点吃食,就跟着二往房间走去。打赏了二,关上房门,武临空看着简陋的房间,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家人所豢养的杀手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来,但蜉蝣却不一定了。
蜉蝣不问身份,只认玉牌。持玉牌者可从各个城市的接头人手里接到悬赏。悬赏一多,便会放在蜉蝣暗室之中,任人挑选。暗室有时是一家酒楼,有时是一间民宿。它是杀手和接头人的接触地点,也是杀手们之间交换情报的地方。武临空去过一次,只记得空气比外头阴沉得多。
蜉蝣不仅体量巨大,更是神秘莫测。
杀手们和蜉蝣没有直接联系,没人知道蜉蝣背后的真正首脑是谁。官府捣毁一间暗室,便会有另一间暗室;杀死一个接头人,便会有另一个接头人。而无论你抓获谁,都没办法从他们嘴里撬出真正的幕后之人。有人推测,这幕后之人不仅仅只是个不一般的江湖人,甚至在官府那边也有身份。
而当一个悬赏正式发出时,那个城市的暗室便会放出一群训练过的乌鸦,携带悬赏的信息,从一个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把这份消息传播出去。不到一天,便有无数个杀手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意图拿你的人头换赏金。
武临空解落披风,一个人头大的包裹自肩头垂挂下。那个女人太过配合,整个过程太过顺利,以至于武临空都不必遮掩自己的相貌,甚至没有惊动哪怕一个守卫,便无声无息地离开。想必蜉蝣的悬赏那里,只有一两句模糊不清的描述吧。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发出悬赏。
他皱起眉头,觉得还是不够保险。不过,只要当他去到丰京里头,便可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么一份悬赏了。
草草地吃过午饭,武临空开始整理包袱。他背上的伤已经彻底好了,但还是需要补充各种药物。从这里去往丰京也要个几天路程,干粮和水都要备好。他的匕首也好机簧也好,需要买些油料来保养。这身衣服也该换换了。
等他全部整理完毕,已经入夜了。虽然丰京没有宵禁的规定,但酉时之后便有乡勇或士兵巡逻街道。武临空进店要了晚饭便上楼,把一堆杂物放在床头,而后便静静等待。
意外的是,送来晚饭的却是个女子。武临空一下就想通了。像是这种边际城镇,会用这种办法来招揽客人,也是很正常的。那女子从食盒里头取出饭菜,而武临空上下打量着。
女孩似乎是察觉到了武临空打量的目光,动作不由得僵硬了几分。她一开始便不怎么讲话,甚至都不敢正眼看看她的这位主顾。这种生涩,到是让武临空不由得想起了某个故人。于是他轻轻拍着女孩的肩膀,一边说到:
“不用紧张。”
“啊……嗯嗯。”
声音细如蚊蚋。
那女孩转过头来,面如桃花,反倒是让武临空不由得畏缩了下。他得有好多年,没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好好说过话了。
“你是本地人?”
他不由得没话找话。
“嗯嗯,是的。”
女孩看着续不下话的武临空,不由得多了几分亲切。她捡起碗筷摆放好,一边回问到:
“大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镐……濠梁。我从濠梁来的。”
“那么远?是来走亲戚的?”
“嗯嗯,有个大亲戚在这边,过来投奔。”
桌上已经摆了好几样菜,热气腾腾。秋天夜里还是有些清冷,而武临空已经几天没吃过热食了。但武临空还未动筷,就看着女孩夹了一筷子葱段炒肉,一口吃了下去,还不忘咂咂嘴。等她发觉武临空无言地看着她时,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大人,这个……这个是在试毒!”
女孩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和客人解释这一回事。不过武临空大致也能想得出来。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难免会有杀人越货的店面。有些人可能会怀疑店里的食物是否被下了蒙汗药,会让送饭的伙计试一试。久而久之,正经店面反倒是把伙计试毒当作证明自己的手段了。
不过,这也仅仅是发生在这种地方和这种客舍罢了。
武临空不由得失笑,这姑娘可真不适合出来做这一行。别的房间可能现在已经酒过半巡半推半就了,她还得和自己道歉,就差没直接磕头了。他拉过来一张椅子,把女孩摁在椅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
“……店里的人都叫我花儿。”
“花儿,你别紧张,我可没生气。”
武临空摆好碗筷,抬手给花儿添了碗饭。
“既然是试毒,总得试完吧。”
他尽力地对着女孩笑了下。花儿愣了愣,紧接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低下头轻声笑了。
女孩把每份菜都吃了一口,还喝了一口酒,之后就停下了碗筷。武临空看着她意犹未尽,还想让她多吃点。
他忽然愣住,明白自己不过是想念起了过去的某个人罢了,某个不能再相见的人。本来他就不该多留这个女孩的,他的床头还摆着一个要他命的人头。于是他草草地扒了两口饭,打算开口让女孩先离开,却看见女孩硬生生递过来酒一杯。那模样算不上劝酒,倒像是把酒杯往人嘴上顶。武临空不由得接了过来,一口干了。
明明只是一口酒,却让他觉得脑袋有点昏沉。
自己的酒量有这么吗?
女孩急急忙忙过来扶了他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武临空下意识地想推开她。但不知为何,他感受着女孩贴近过来的柔软和温暖,有那么点不舍。他一把揽住女孩的纤细腰肢,低头就那么靠了上去。
软玉温香。
武临空抱起花儿,女孩太轻了,轻得像是一片羽毛一样。
所以那个女人怎么就那么不怕死呢?她怎么就能那样子平静地坐着,等着自己砍头?她就不怕痛吗?
他低头轻吻,从脸颊到脖颈。女孩像是受不了般,轻声呻吟着。
他自己肯定是怕死的,所以他用尽手段都不想死,他也用尽手段去过好活着的这段时间。这不对吗?
他扑上床,双手解开女孩的衣物。花儿推着他的胸口,但是那朝上看来的眼神里,却没有抗拒。
他还没吃过那些所谓的山珍海味,没有见识过所谓的山川大河,甚至没有和女孩子牵着手,从巷口走回家里,等着她递来一杯自家酿的糙米酒。世上或许有无数人经历过这些,但那是别人,武临空只有自己。
他亲吻着,摆弄着花儿。女孩的每一声喘息,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欲拒还迎,都让他无比兴奋。
这是他活着的证明。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去杀死别人,但至少……至少在这种时刻,他是活着的。
他慢慢地,慢慢地靠近花儿的耳边。他仅仅是吹气,这女孩都敏感得浑身颤抖。
“所以你在饭菜里头下了春药?”
女孩意乱神迷地点了点头。
他低着头,看着那纤细的脖颈,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见。
这是他活着的证明。
“是谁让你下的?”
女孩的手在他背上不住地摸索,声音像是飘渺的云烟。
“一个……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给了我一锭银……啊,不要……”
武临空吻着女孩的脖子,舌头灵活地在上面打转。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血液在里头不安分地流淌。
安静的时候,他喜欢什么事情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倾听着心跳的声音。
那是他活着的证明。
“啊……大人,抱紧我吧……”
花儿难耐地扭着身子,却不知是放不下矜持,还是真的不知道男女之事,仅仅只是被动地接受武临空。
等到有一天,别人来杀我的时候,难道我也要乖乖地,等别人来杀我吗?
女孩双手紧紧抱着武临空的头,低声地诉说着。
他们该死吗?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或平庸或高贵,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把匕首推进他们的脑袋里。于是那些山珍海味,那些山川大河,那些记忆和过往,就都如梦一般溃散。
武临空轻轻舔弄着女孩的脖颈,脖颈上渗出细的汗珠。
那是她活着的证明。
他不由得着迷了起来,像是某种熟悉的记忆差一点点苏醒那样。他想起来玄老死后,他一个人回了汴京。那条老旧的巷子没有变过。那时候他想起时候的记忆,正如现在这般,仿佛某些陌生的自己就快喷薄而出。
他恶狠狠地咬住了女孩的脖颈,那份力道直接咬碎了喉咙,于是她突然安静,连惨叫都发不出声。只有血液喷泉般涌进武临空的嘴里,从嘴角里溢出,不住地低落在床板上。
元乱破归序净毁!
这是谁的声音?他贪婪地吞咽着鲜甜的不住涌出的血。
元乱破归序净毁!
一阵恶风吹灭房间里的灯光,月光在窗口处映照出一个深黑的人影。武临空却舍不得口中的猎物。它还没死透,还在抽动着!挣扎着!喷薄着!
这是它活着的证明。
元乱破归序净毁!
他一个翻身躲过了那从窗口进入房间的黑色人影所劈下的一剑,随后从床头的包袱里掏出一把长剑。那人影毫不迟疑地刺来第二剑,却被武临空夹在腋下。他愣了愣,像是没有想明白,在这黑暗的房间里,武临空是怎么看到他这把涂黑了的剑。这一迟疑,就被刺穿了脑袋。
元乱破归序净毁!
武临空喘着粗气,一脚把那黑衣人踢开,却并没有点上灯。房间里一片黑暗,月光仅仅照亮的一部分地板,却也被溅满血渍。他睁着眼。那眼中光芒四溢,比血液更鲜红,比月光更明亮。
这是他活着的证明。
元乱破归序净毁!
他突然惊醒。这是玄老的声音。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但某些声音却异常清晰。血液流淌的声音,空气通过气管的嘶嘶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武临空走在一片破旧的棚户区中。
四周是各种杂物堆起的简易房屋。简易到有些甚至不能挡住雨水,有些风一吹顶上的盖板就被掀起来,拍打着发出扑棱的声音。他低下头,跟着接头人猫着腰走进了其中的一间。外头的光亮从各个角落照射进来,却驱赶不了这狭空间的沉闷。但这房间只是个入口,里头更深处还有另外的房间。从外面看来只是独立着的一间一间破败的棚户区,房间和房间却在暗中被串联了起来,四通八达。不熟悉的人走起来像是迷宫一般。
这里是蜉蝣暗室。
武临空深呼吸,走进了那个房间,而接头人在他身后把房门关上。阳光透射进来照亮了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件家具,而那张床上则躺着一个受伤的男人。他这次悬赏的委托人。
男人身材高大,并不瘦弱,但此刻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接头人说,这人的两条腿全断了。至于是怎么断的,没有人知道,蜉蝣也不在乎。当武临空问到委托人是怎么找到蜉蝣的时候,接头人却又缄口不言。
男人没和他说话,冷漠得有些嫌恶。直到武临空把女人的人头提出来,摆在男人看得到却碰不到的地方。男人这才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缓缓地闭上。一切归于沉默和叹息。许久,他才开口问道:
“她……还说了些什么吗?”
声音嘶哑得可怕。
武临空摇了摇头:
“她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他补充道,
“她死得很快。”
那男人用一种不知道是自责还是痛恨的目光看过来,武临空却不为所动。他直直地看着男人,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来。可是他看不出来。
男人收回了目光,两只眼睛缓缓地闭上又睁开。许久才说道:
“是她让你来的吧。”
武临空扣紧了机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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