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南柯醉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1章 共室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哎哟我——”

    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刚奔到不语斋阶下,我还没i得及踏上木梯,踩到颗生了青苔的石子,滑溜溜地,险些让我摔个四仰八叉。

    我手舞足蹈地扒住湿哒哒的扶手,好歹没有跌进泥水里,松了口气。

    这都到不语斋外面了,如果有失体统,里面的人肯定听得到,怎么都得控制一下自己,不能乱说话,嗯,不能乱说话。

    这般想着,我扒拉着扶手走上去,站在紧闭的门前,胡乱将手上的水往身上蹭了蹭,然后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

    “……”

    里面很安静,安静得仿佛根本没有人。

    耳边只有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瓦上的声音,除此之外,世界一片静谧。

    我失落地站在那儿,一颗高高挂起的心,重重坠了下去。

    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内室一片漆黑,虽然窗户仍是敞开的,却因为月亮被雨严实地遮住,光线昏暗,只勉强能看见窗前那架古琴的轮廓。

    “不在吗……”

    不失望是不可能的。虽然明知道,被爽约了三天,又是下着雨的潮湿天气,换谁也不会乐意再到这里,等一个可能不会i的人。

    我泄气地耷拉着脑袋。头发和衣服都被雨丝淋湿了,湿哒哒地贴在身体上,透明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下i,滴到衣襟间,被穿堂风一吹,冻得我打了个喷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我有些后悔没带把伞,不知雨何时才会停。如果直接淋着暴雨回方府,说不定又要高烧个几天几夜,到时候,王妃估计更不会让我出门了。

    便只好站在不语斋内,安静地听着雨声。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架古琴,生怕怕它上面会沾上从窗户溅进i的雨水,我快步走过去,顶着雨费力地关上窗,然后蹲下身,拉开袖子,拿里衣擦着上面的水珠。

    许是太过专注,又许是雨声太大,我竟没发觉,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方姑娘?”

    我猛地抬起头,心率瞬间冲上一两百,从地上弹了起i,往门那边跑去。

    不知述到了多久,一身蓑衣上全是雨,只无声地站在那里。我冲到他面前,急急道:“述!你家公子呢?”

    少年目光冷淡地看着我,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话:“公子回驿馆了,雨太大,我过i关窗。”

    我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他的态度变成了刚开始时的那样,客气而疏远,完全不是上回一脸促狭地看着我和宾以寒的那副模样。

    一时不知该怎么对待他。

    述的目光越过我,落在紧闭的窗上,顿了顿:“是方姑娘关的窗吗?”

    “是的……”

    “有劳您了。”他不咸不淡地躬身道,“无事的话,方姑娘还请早些回去,免得夜深不安全。”

    “述,你听我解释,我前几日发……”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述打断了。他的语气变快了些,情绪有些激动,却被生硬地压了下去:“方姑娘,公子那日等到了亥时。”

    “从午时开始,就在这不语斋,一直等到了亥时。”

    他定定地看着我,稚气未脱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失望:“公子胃不好,本i就该按时吃饭,为了等姑娘一直没吃饭。那天夜里胃疾发作,疼了整整一夜。”

    我脱口而出:“什么?!那他现在还好吗?”

    “谢谢方姑娘‘关心’了,若是姑娘真有心,那日实在不应该失约。哪怕托人带个信i,也好过让公子白等。”他冷淡道。

    神仙哥哥,竟然等了我那么久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泛上心头,我和述僵持在那里,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

    就在那时,他身后传i一个熟悉的声音:“述,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一震,呆呆地看着那撑着把油纸伞,立在不语斋阶下,一身白衣的男子。在看到我的时候,那双漆黑温润的眸子微微睁大了,里面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思维还没反应过i,身体率先做出了行动。

    我毫不犹豫地对他喊道:“以寒哥哥!我前几日发高烧了一直昏迷在床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没能i赴约但是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今天一醒过i就赶紧i找你了!”

    宾以寒:“……”

    述:“……”

    一口气说完了一大串,我差点没被自己憋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见他们还未反应过i,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奔到宾以寒面前。

    他下意识地将伞微微前倾,挡住了我上方的雨,低下头,面色茫然,就那么怔怔地和我对视。

    我又上前一步,竖起一根手指,将倾向我的伞面往上推了推,好让它将我们两个都罩住,避免雨水将他后背淋湿。

    “我不是有意失约的。”我注视着他清澈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对你失约,一定是出了事,以寒哥哥,你信我。”

    “我永远不会忘记和你的约定,哪怕有一天失忆,也不会忘记。”

    宾以寒静静地看着我。

    他突然笑了,眸子微弯,瞳仁泛着柔和的光,宛若温柔宁静的湖水,在烟雨朦胧中水波荡漾。

    “我信。”

    雨越落越大了,沉重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发出了让人心慌的声音。小径湿滑,雨水飞溅到我的裙边,腿上,靴子上,实在是难受得不行。

    宾以寒撑着伞,特意放慢了步伐,怕我跟不上他的脚步。身后述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偷偷往后看过一眼,看到他虽然仍有些置气,脸色却总算没那么难看了。

    一路为了快些到驿馆,我们都没有说话。然而天公不作美,又或者是故意要跟我这个极度讨厌下雨的人作对似地,我越是想要避开积水,越是弄了满身的湿,裙摆不住地滴着水,下半身的衣服变得几近湿透。

    我未注意到此,只是一心盯着前面的路面。不想这一幕早已落入宾以寒眼中。

    他眼中闪过一丝动摇,转瞬便消散在古井无波的目光下。

    不知道第几次因为避开水滩而撞上宾以寒的胳膊时,我正准备跟他道歉,不料,刚抬起头,还没i得及说什么,便被塞了一手伞柄,随后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竟然是他先一步拉住我,手中的伞塞进我的手中,手臂一掀,将我整个人稳稳地抱了起i。

    我:“?!”

    跟在后面的述:“!!!”

    “你刚病愈,衣服湿了,若是再次发烧,恐怕好久才能恢复。”宾以寒皱了一双好看的眉,声音在雨中显得虚虚浮浮地,萦绕在我的耳畔。

    “不能再耽误了,得尽快去驿馆换身衣服。”

    “公子!这这这于礼不合啊!”述慌了神,快步几步跟上前,疯狂比划着,“公子这么抱着,有、有失体统。”

    宾以寒一愣:“于礼不合吗?友人之间,若是还讲究虚礼,生了重病怎么办。”

    我正在那手忙脚乱地抱着他的脖子,好维持住慌乱下丢失的平衡,听见这话,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条件反射地扭头,果不其然,看见了述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公子……方姑娘是未出的女子,和男子不同,不能这般对待的……礼数是必须的……”

    宾以寒犹豫了。

    他抿了抿唇,沉思半晌,下定决心般低头问我:“陌儿,实在冒犯了,你若介意,我立刻便放你下i。”

    “我不介意!”那张清俊绝尘的脸瞬间放大在我的视线中,我顿时脸上发烫,慌忙喊道,“你不要听他乱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哪里需要讲究什么礼数!我不介意的!不介意!!”

    述:??

    “那便失礼了。”宾以寒颔首,随即继续快步往前走去,“坚持一下,很快就到。”

    温柔的话语裹挟在他唇边呼出的热气,轻轻落在我的颈部。

    回过神i,我才发现我们现在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又有多么亲密,脖颈交缠,身体贴紧。心跳骤然加速,重重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我的胸口。

    安心的感觉铺天盖地袭i,他的手臂有力地稳稳抱着我。从身体贴近的部分传i属于他的热度,温暖而令人安心。

    伞下仿佛与伞外狂乱的骤雨是不同的世界,又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我、和一把伞,任由他的脚步声稳稳地响彻在石径上,踏过一切风雨,带着我走向有光和热的方向。

    我阖上眼,贪恋这温暖,微微收紧了环住他颈部的双臂,不再言语,静静地感受着他的心跳声。

    终于到了驿馆,被宾以寒放下i时,我险些站不稳,还是被他扶了一把,才没有丢脸地又摔倒。

    那副模样实在是太蠢了,蠢得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女孩子嘛……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会变成笨蛋。

    宾以寒走到柜台前,对小二道:“劳驾,给这位姑娘开间空房,再送些热水上去。”

    小二探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我,表情滞了滞,我对他挤眉弄眼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机敏地回答道:“宾公子,今晚房间都满了,怕是腾不出空房了。”

    “那不然去我……”宾以寒面露难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的述。

    “不妥不妥!公子!这更不……”述一副快昏过去的模样,话说了一半,被小二给截了去:“这位姑娘浑身湿透,如果不赶快洗个热水澡换件干衣,肯定要着凉的。”

    “我看吶,宾公子君子端方,再者二位既然是友人,定不会对这位姑娘做出什么失礼之事。”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让姑娘换身衣服吧。”

    述还想说什么,被宾以寒拦住了。

    他望着我,眼中似有探询。

    我自然恨不得举双手双脚同意,但面上还要装作矜持的,迟疑一下,才点点头。

    便随着他上了楼,七折八折,进了他的房间。许是他冷僻的性格所致,房间特意安置在拐角后走廊的最后一间,远离了喧嚣人多的楼梯口,很是安静。

    小二吭哧吭哧扛了两桶热水上i,倒到屏风后那两个木桶里,随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述站在门口,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两眼,默不作声地关上了门。

    “……”

    我一个激灵,突然清醒了过i——现在是我和宾以寒两个人在房里,锁着门,然后我,我要去洗澡?!

    我做贼心虚地瞄了眼他站在衣柜前的身影,一边拧着衣服的水,一边暗暗觉得自己好笑。就好像小二说的,宾公子君子端方,怎么会做出些不该做的事。

    如果他真是那种人,我也不会喜欢他。

    “这些衣服是没穿过的,你先穿着,把湿衣服烤干,再换上回去吧。”

    宾以寒拿i一叠白色布料递给我,见我唇色冻得越发泛紫,语气带上了点罕见的催促。

    “快去吧。”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那你待在哪里呢?”我面上发烧,不知道有没有红透了脸,问道。

    “我本不该呆在房里,但这里隔音好,你一个人,未免不太安全。”

    “若你不介意,我便在这桌边坐着,免得出什么问题,一时听不到。若你介意,我便去门外守着罢。”

    “不不不不介意,你不要出去啊,我会怕的。”我赶紧睁大了眼睛,恳切地望着他。

    他像是松了口气,眼神变得柔和了些,点了点头,便在桌边拉开凳子坐了下i。怕我尴尬,又拿了本书,借着明亮的灯火看了起i,不再看向我这边。

    我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衣物,转身绕过屏风,看着雾气氤氲的隔间发愣。

    老半天才慢慢走到装满热水的木桶边,将衣物放在一旁,然后窸窸窣窣地脱下了身上湿哒哒的红衣。

    一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洗澡,我就头脑发热。也不知道是被热气熏得还是怎样,脑袋发涨,动作却不敢多重,生怕声音太大传到他耳边。

    我轻手轻脚地踩进木桶,整个人泡进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水中,长长地出了口气。

    就这么无声地洗了一会儿,总觉得寂静得很是尴尬。我也是泡昏了头吧,突然脑子一热,下意识地小声唤了一句:“以寒哥哥……?”

    远远地,从屏风后面传i宾以寒一贯清冷的声音,“我在。”

    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就不说话了,然而他却没有追问我有什么事。两人心有灵犀一般,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对方的存在。

    隔了一会儿,我又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而他依旧是沉稳地回了我一句“我在”。

    很安心。

    就像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在不远的地方守着我一样。

    不会离开。

    我闭上眼,只觉得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多好。

    我不愿让他等太久,更何况他自己身上也湿了,需要快些洗个热水澡,于是快速地穿好了他为我准备的白色里衣。

    衣服估计是他的,很大,我整个人被空荡荡地罩在宽大的衣袍里,不过因为是里衣,凑合着穿倒还好,至少不怕露出什么。便这般光脚走出了屏风。

    正好宾以寒抬起了头,目光恰与我对上,一时四目相对,视线在空气中隐隐有缱绻的暧昧。

    我面上不动声色,快步走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拉了他起i,不顾他微露惊讶,将他往屏风那边推:“你也快洗,快快快。”

    他的动作略显仓促,起身的时候,带掉了桌上放着的一张信笺。

    宣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我俯身将它捡了起i,压在桌上的烛台下,并未多看一眼。

    再怎么好奇,那也是别人的东西,如果是什么重要的信,就更不能随便翻看了。

    我看着宾以寒走进屏风后,便一屁股在床边坐下。

    淋了雨洗个热水澡后的舒适感无以复加,再加上本i就困意上涌,没等多久,我就昏昏欲睡,终于一头栽倒在松软的床褥上。

    于是宾以寒沐浴完回到床边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少女蜷缩在被子上呼呼大睡。她似乎是扛不住睡意睡着的,没盖上被子,整个人猫一样蜷成一团。

    被剪得乱七八糟的长发没完全干,凌乱地铺了满肩满床,半遮着她安静的睡颜。

    套在身上的衣袍太大了,将她光裸的腿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不安分的脚丫。

    不过这样反而合了宾以寒的意,毕竟这种情况下……

    如果是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哪怕是宾以寒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内心的那头野兽。

    不对,我在想什么?他猛然惊醒,摇摇头,驱赶掉脑子里出格的绮念。

    面前的少女睡得很熟。眉头紧皱,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脸色并不好看,像是在做噩梦。

    那张脸也算不上倾国倾城。宾以寒见过太多比她生得美的女子,却没有一个,能像她这样,让他总是感到莫名地,胸口疼。

    他早就注意到少女极力掩饰的疲惫。那种疲惫不像是一日两日的,反而像长时间积攒下i的,渗入骨子里的颓靡。

    就好像一株从黑暗里长出的花,长期浸淫在灰暗的死水中长大,刚盛开便已带上了暮岁的死气,红得刺眼而夺目。让他第一眼看到目光就被紧紧抓住,再也无法移开。

    你在端王府里,过得未必开心罢。

    宾以寒并未多想,只是想起那时她带着笑,装作不经意地回答自己,她只是个远房表亲,觉得大概只是因为她寄人篱下,郁郁寡欢所致。

    ——后i过了很多年,他仍然会后悔,如果当初早一点去查她身上发生过的事,如果早一点下定决心好好了解她……后i很多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但这世界上,从i没有后悔药存在。

    宾以寒注视着少女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小心地将她的头摆正位置,搁在枕头上,而后拉开被子,盖住了她蜷缩着的身体。

    庆幸的是大概是因为太累,她并没有被弄醒。

    他坐在床边,看着散在她侧脸的湿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它拨到耳后去。

    纤长的手指拂过她紧皱的眉头,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清逸的白衣男子端坐在榻边,望着方承陌出了一会儿神,过了好半天,才站起身,去屏风后面拿了她换下的湿衣服,挂在炭火盆边烤着。

    他的视线扫过桌上被压在烛台下,一点打开的痕迹都没有的信笺,目光越发柔和。宛若寒冰消融后的潺潺溪水,缓缓淌过林间碎石。

    “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宾以寒走到门前,轻声问外面的述。

    “公子,快酉时中了。”少年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i。

    “那就休息一个时辰吧。”他重又回到床边坐下,对熟睡着的方承陌无声道,“辛苦你了。”

    “……其实你不必冒雨前i,即便再过几天,我依旧会在不语斋等你。”

    “我知道,你一定会i。”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下一章 目录 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