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早已过了，月光都已经暗淡。
“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快去睡吧！”赵旭日站了起来，“等你休息好了，我再说给你听。”
秦洛夕摇摇头，“我不累！”
他无声叹气，“可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她低头，只好站了起来，“好！”
他站在那里，看她转身回房，“什么也别想，好好睡！”
她没有回答，关上门躺了下来，浑身无力，却是了无睡意。
以前无论谁提起娜丹，都说她因爱生恨而做了种种有异常人的事，在驿馆张嫂说她因为孩子没了对萧予清不依不饶，那时她甚至还有些同情她，贾通对她细细讲过为萧予清治病的前事，让她觉得这女人自私而心冷，现在赵旭日口中的娜丹，却只能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
往事虽听得千头万绪，让她更担心的却是现状，可她已经激动不起来。
还是那样的想法，能不能逃出去，她从开始的恐慌到现在的镇定，尤其知道自己中了必死的毒，她认定了自己凶多吉少，渐渐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她能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意孩子。
予清，能和你相遇相爱，上天已经待我很好，三年的幸福时光，我可以了无遗憾了，可能我也逃不过我母亲那样的命运！现在只求上天能让孩子延续我的生命，能让他们代替我，陪你过完下半生，那我也能瞑目了……
睡睡醒醒到了中午，出去找赵旭日，他却不在。最近他好像又开始去去地下密室里找出口，看样子还是不死心。从他刻意掩饰的深锁住的眉头，她看出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只是他只字不提，甚至都不告诉她自己还在反复的寻找，在她看来只能说明他一直没有找到办法，既然他不声不响，她也不想去说破。
听了赵旭日的事，她真的无法判定他这个人是好是坏，但她可以肯定，自己不讨厌他，甚至，很同情他。她现在还能这样好好活着，没有受什么病痛折磨的原因，都是因为赵旭日，可以说如果不是当时一念之差发现了那个机关救了他，她自己恐怕活不到现在，不是死了，就是已经疯了。
厨房里的锅里煮好了饭，旁边炖了盆汤，似乎是只雉鸡，上面还撒了少许的盐，在这个山洞里，盐是他们唯一的佐料。冰天雪地，也不知道他哪里去弄来的。
无论如何，她已经管不了这些。她的确需要吃些肉，需要体力，需要维持到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现在的她，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除了隆起的肚子，她整个人看上去已经瘦的不像样，满脸的斑痕，根本辨认不出的容貌，简直是半人半鬼。
她的世界从混乱到安静，甚至她都已经不太去想娜丹，现在所有活着的原因，都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想听赵旭日说以前的事，只是为了听听旧事，让自己不至于越来越消沉，可以用故事，用赵旭日的陪伴来提醒自己，她并没有走到绝路，她还有人可依靠，她，需要活着。
可她自己心里知道，此刻连强烈的想再见一见萧予清的勇气，都已经快要失去了。
娜丹只是见过她一次，就知道什么可以打倒她，所以她不用争吵，不用打骂，不用酷刑，而是这样不声不响，不闻不问，折磨他们于无形，她对萧予清的爱和恨，可以让她不惜毁灭任何人。
本来真的以为她全然了解，可听了赵旭日的话，真的很难想象娜丹到底想对她怎么样，只要想到自己的身体里有几条不知什么时候会啃咬她五脏六腑的毒虫，她就忍不住要浑身打颤。
秦洛夕站了起来，午后的阳光似乎还很明媚，她拖着笨重的身子慢慢踱步到了外面，太阳很大，甚至让她觉得有些刺眼，树木都已经光秃秃的了，让人看了心情更加灰败。到底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只是稍稍走了几步就已经两腿发软，她抬头看了看天，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恐怕能这样抬头仰望天空的日子，也已经不多了吧？
心头泛起苦涩，她胸口烦闷，转身回去。
睡到早上起身，赵旭日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吃食。
“你起来啦？我正想去叫你，快吃饭吧。”
她默默走过去，桌上一大锅的鸡汤。
“天寒地冻，哪来的鸡汤啊？”
赵旭日微微一笑，“前日我走出去，池子旁边发现了两只雉鸡，大概是趁雪停了出来觅食的，掉下了山崖落到这里，总算是我们运气不错。”
她垂着头，“昨日我已经吃了，今天你吃吧。”
“炖了这么一大锅，我们一起吃！”
她坐了下来，“米面都已经没了是吗？我看了看，最多还能吃三天。”
赵旭日不易发觉的皱眉，“天上能掉下两只鸡，说明老天也不忍心让你挨饿，总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
如果是萧予清和她一起被困在这里，他能做的怕也只能和赵旭日这般吧！
“我知道这大半个月你每天都只吃一碗饭，这两天你已经开始不吃饭，只喝些鱼汤鸡汤，今日无论怎么样，你都要吃碗饭。”
赵旭日刚要说话，她赶在他开口之前坚决道：“你若倒下了，我也活不成，就不必多说了。”她顿了一顿，“何况，你还要去找出路。”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饱餐了一顿，赵旭日收拾了一下东西，坐到了她旁边。
面容丑怪，大腹便便，快要没有吃食，也没有逃出去的希望，可她面色平静，或者说，已经认定有死无生，不再有任何恐慌。赵旭日看着她，心里涌起更多的心疼和不忍。
“你进去休息吧。”
她摇摇头，“上次还没说完，你继续跟我说吧！”
“既然你想听，我就说下去。”
“确定了萧予清的情况，只要娜丹不再对他用药，他的记忆就会恢复，我心里更有了谱，于是我向达日中摊牌，让他偷换大巫师的药。他有把柄在我手上，顶多不答应，也不怕他出卖我，达日中果然无论如何都不肯，我把那侍女叫了进来，说如若事成，我可以把她送给达日中，成全他们。
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我想尽办法游说他，说若萧予清有一天恢复了记忆，那他追究起来，罗英很可能是倾国之祸，再者娜丹已生了孩子，也许萧予清知晓了真相也默认了她们，并不会怎么样，我只是要他做个顺水人情，何况事情若做的干净，他们只会想到萧予清是自己恢复了记忆，谁也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那侍女哭了起来，说公主做事一向蛮横，伤天害理，不想达日中也变成帮凶，求他答应我，一来可以赎罪，二来两人好长相厮守，达日中经不住那侍女苦求，说要几天时间考虑，我也答应了他，大巫师待他不薄，他不愿意轻易背叛师父，也是人之常情，那侍女在我手里，我不怕他变出什么花样来。
后来一个月我都没见到他的人，想是怕我旧事重提，刻意回避着我，我让那侍女再去劝说，好让他尽快下决心帮我，那侍女哭着跑了回来，说达日中不肯答应，我若要揭发他们也由我，他情愿一死。我想这达日中倒也硬气，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反正三年都过了，也不急在一时。
也是真相大白的时候到了，没等我想出办法，事情就有了转机。我陪阿尔克汗出去狩猎，在外住了一个月回来，达日中自己找上了我，说我提的事，他可以立时行动。
我自然很是意外，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那侍女出了事。我不在那几天，娜丹手下有一个武士看上了那侍女，便强掳了去，虽说阿尔克汗待我不错，但罗英的武士大多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掳走我的侍女也颇有挑衅的意思，那侍女曾苦苦哀求娜丹，娜丹一向毫无怜悯之心，放任手下的武士为所欲为，后来那侍女不堪受辱，用匕首自尽而死。
达日中知道后要娜丹杀了那武士，娜丹又怎么会把一个区区侍女的性命放在眼里，斥责了达日中一番，就把他赶了回去。达日中悲愤难当，才答应替我做事，让萧予清恢复记忆，最好他弃娜丹而去，好让她尝尝痛苦的滋味，还要我帮他杀了那武士，为他心爱的女子报仇。一切都谈妥之后，我心里也定了下来，开始着手准备一旦萧予清恢复记忆，我们如何离开罗英的事。”
秦洛夕轻声而叹，“人啊，失去了才会想到去后悔，去痛苦，可怎么来得及？这世上悲惨的事，为什么会这么多！”
“古有名言，自古红颜多薄命！”他看着她深深一叹，“也许，人还是平凡一些更好。”
她低头，“你继续说吧。”
“换药的事很顺利，我时刻观察萧予清，总是找机会和他单独在一起，用话试探他，暗示他，我想他有天全然想起来，就会明白我说的话是何意。三个月后，萧予清已经有些清醒，常常刻意来找我，他充满疑惑，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一一把事实告知，还叮嘱他千万沉住气，不要让人看出他有异常。萧予清也明白，除非有完全的把握逃走，否则不能轻举妄动，如果他们再对他用什么药，那当真谁也救不了他了。
我一步一步谋算为自己正名铺路，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事情按着我希望的方向顺利进行，又发生了让我始料未及的事。
娜丹的母亲病重，她和姐姐一起探望母亲，离开了营地。那天阿尔克汗像往常一样叫我去喝酒，众人出乎意料都对我很客气，我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只能硬着头皮敷衍，后来我喝的不省人事，等我醒来，已经被锁在了囚车里。
阿尔克汗对我说，他已经决定和凌朝议和，但沐亲王要他把我交出去才能谈议和之事，他不得不这样做。我只有苦笑，我在他们眼里算什么？自然是可杀可赦，可有可无，若争辩求饶只会更让这帮人轻贱，我便一言不发。
他们在我眼里，自然也不算什么，我倒真是要庆幸，此时娜丹若在，怎么肯让阿尔克汗押我回去？回去我会泄露萧予清的秘密，她不一刀杀了我才怪！
把我押往西疆交给萧予漠之前达日中偷偷来囚牢边看我，说即使我不在，他也一定会让萧予清想起前事，因为他要报复娜丹。我要他为我去拿件萧予清的东西，最好是写的字画之类的，好让我交给凌朝的人，让他们知道萧予清还活着。
只要是对娜丹不利的事他都愿意做，第二天就给我拿来了萧予清写的几张纸来，萧予清的字萧予漠不会不认得，萧家这一辈从皇帝到亲王，都是兄弟情深，我救了萧予清，萧予漠绝不会杀我，想到这里，我也不再害怕。我再让达日中传话给萧予清，说了一个地方，让他半个月后去一次，我若不死，就去和他商议脱身大事。
到了萧予漠的营地，他见了我果然暴跳如雷，先是把我大骂了一通，说要押我上京交给皇帝处置。我也不惊慌，要他跟我单独密谈，把对你说的那些仔仔细细对萧予漠说了一遍，他无比震惊，将信将疑，直到看了达日中给我的字画，他才信了我的话，他是火爆脾气，当时便要率兵攻打罗英，我连忙说萧予清现在还未完全恢复，何况到底他在罗英的大本营，若贸然行动，他们恼羞成怒，说不定立时便要杀了他。
总算他顾虑到萧予清的安危，没有鲁莽行事，把我暂时关押起来，派密探去着意打听萧予清的事，几天后密谈回来禀报，和我说的大同异，萧予漠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把萧予清从罗英带回来，我自告奋勇带人去，萧予漠对我很不放心，亲自和我同去，在我说的那个地方，果真见到了萧予清。
此时真相大白，萧予清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他对我们说他已经仔细想过脱身之法，叫我们回去等消息就是。我原以为事情圆满解决，我也能从此摆脱前事，重新开始，没想到萧予漠说我帮助罗英人攻下祁连山脉，使得凌朝死伤无数将士百姓，无论我有什么苦衷，不杀我愧对天下，一定要处置我，还是萧予清拦住了他，劝他放过我这一次。
萧予漠见萧予清死而复生，脸上却毫无欢喜之意，反而有如游魂般毫无生气，他心疼他这个弟这两年受的罪，不忍拂逆他的意思，终于答应放我走，但他当着我的面，说他日若见到我，必要将我正法！
我无可奈何，只能逃走。而这样一逃，我此生就再也没有希望光明正大的做事、做人了。嘿嘿，这些年萧予漠和娜丹都一心想杀我，我也一直东躲西藏，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赵旭日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不忿，随后又变成深深无奈。
“你不用担心我饿肚子，这些年我有那么一些时候，别说饭和鸡汤，连鸡毛都吃不上。为了躲避追捕，我藏在山顶差点冻死，为了活命，我挖过草根当食物，总之，你无法想象我经历过什么事。我记得你那时把我救活后说过，我没有放弃求生，让你感觉一切都有了希望，是么？”
她还是垂着头，没有接他的话。
“你不是住在大漠，还有很多手下么？怎么又被娜丹抓住了？”
赵旭日只能又堆起苦笑，“大约是坏事做的太多，报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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