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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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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 56、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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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秦洛夕的心口剧痛又发作了一次,她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此后饮食冷暖,屠庄对她更加照顾入微,她却开始更加沉默。她不傻,又懂些医理,一次又一次的心口疼痛,这绝不寻常。她的手臂和腿,甚至身上,都出现点点红色青色的斑,那次疼痛昏倒开始,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浮肿,头发开始枯黄,起先身子浮肿和一点红斑,她还以为是孕症,但现在她知道不是。

    她的浮肿遍布全身,手脚都是,已经让她穿不下鞋子,只能用布条和床单重新拆做了双鞋穿。屋子里的镜子不见了,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变成了什么样,但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唯一的安慰,是她凭着自己懂得的一些医理,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暂时没事。孩子已经快要七个月,可她开始难以入眠,一天比一天担心,她的身体迅速衰弱,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坚持到孩子出生,她真怕哪天一睡下去,心口的疼痛发作,她会再也醒不过来。

    她常常做噩梦,梦见萧予清哀伤痛苦,如痴如狂的在寻找她,梦见自己满身是血,梦见孩子不能平安降生,梦见她再也不能这里,郁郁至死……恐惧深深笼罩在她的心头。

    这些日子对屠庄,她已经再没有一丝怀疑和恶感。

    上次心口疼发作之后她一直睡不好,有一天晚上醒过来,忽然发现屠庄正坐在她的床边,她大吃一惊,浑身抖了一下,屠庄不知道她醒了,以为她又不舒服,拉过她的手把真气缓缓输入她体内。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晚上睡得好似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忽然身体就会有股暖意,让她睡得舒畅,第二天又有了力气,原来都是他在帮她输真气,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的身体才没有更恶化,才能继续活下去,是他在帮她续命!

    第二天屠庄见了她神色如常,对输真气的事只字不提,她心里很感激,她知道习武的人内里真气很宝贵,这样为她输一次,要恢复很久,难得他肯不遗余力的去救自己,哪怕她曾经救过他。

    可她已经消沉的说不出感激的话。这一个多月以来,屠庄几乎天天到地牢去找出口,可还是没有什么进展,有两次他进去了三天,差点找不到路回来,地牢九曲十八弯,一不心就会在里面迷路,他用尽了各种办法,在走过的地方做了记号,却也找不到出路,往往兜了两天,却发现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他也开始沉默,却还不忘记安慰秦洛夕,秦洛夕在绝望之中煎熬,却不敢说出口,心里只是默默的祈求老天,能让她支撑到为萧予清生下孩子,即使她会死在这里,也盼望屠庄能带着她的孩子逃离这里。

    记得第一次她感觉到孩子在她的身体里动,她既欣喜,又心酸,心酸她被困在这里,这种为人母的心情不能与孩子的父亲一起分享,可也正是孩子在她肚子里动弹,她真正感受到自己在孕育生命,这是萧予清的孩子,她在灰心之余重新鼓起勇气,决定不惜一切也要保住他们,让他们平安出生,让他们能回到萧予清身边……

    她心里只是存了一丝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实现的奢望,她只想在临死前,再见萧予清一面。

    这天醒来,她睁大了眼睛躺了很久,再也难以入睡,缓缓起身穿衣,推门而出。

    屠庄裹着条被子就睡在院子里,她微微一愣,心里滋味难言,他是因为怕她出意外,所以尽量不离她太远而已。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她走过,他也未醒。洞口微微亮,正是快要旭日东升的时候,她拖着笨重的身子,慢慢走了出去。

    山谷里空气冷冽,她下意识的拉紧了衣服。有几朵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她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十二月的天了,再过些时候,就要过年了。

    往常这个时候,她会忙着给萧予清缝制新衣,会忙着给穷人送药送炭,会和萧予清一起漫步在冬天的初雪中,他会牵过她的手,搂着她的肩,他不可一世的温柔会紧紧把她围绕。

    她抬头看了看天,晨曦微亮,星空即将消失。因为今日没有雾气缭绕,可以看见渐渐微蓝的天。她想起她最喜欢和萧予清一起看星空,他会吹几首曲,念几首诗,和她一起喝点酒,相依相偎着,说不完的情话。

    在云池,他说:“今日我就在这里和你互许终生,你可愿意?”

    在华山之巅,他说:“今生今世,我们活着的时候,都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好不好?”

    在长安的城楼下,他说:“洛夕吾妻,只愿此生,永不分离!”

    她真的好想念!驿馆里初闻他为她而作的曲《仙女》,云池边他的深情告白,长安城楼上的烟火,华山顶上的互诉情衷,还有草原上初生的太阳,夜里的星空,他们双骑飞驰的那些甜蜜又热烈的时光!

    此刻甚至好想念他们每一次的矛盾,吵嘴,他的霸道和凶恶,还有,被窝里热情而羞涩的缠绵……她的心里悲苦难言,好像已经跟他分开了一辈子,因为此刻她相思无望!

    予清,予清,予清……今生今世,我还能见到你吗?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来了,因为在下雪,今天是看不到太阳了。山谷里亮了起来,雪下得不大,但寒意未停。

    她只觉得腰腿酸疼,脸上冰冷,用手一摸,才知道自己一直在流泪。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没用了,只是站了一会儿而已,她就摇摇欲坠。

    缓缓走到泉边,吃力的弯腰用手探了探,泉水的源头因为在山里,水并不冰冷,她探出身子,把手伸了下去。

    水里忽然出现了一张奇怪的脸,大大的斑点,青色,红色,黑色,遍布在那张浮肿粗糙的脸上,简直让人毛骨悚然,血红的无神的眼睛,恐怖诡异的犹如鬼魂,还有稀疏枯黄的头发……那已经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个怪物!

    她尖叫一声,惊恐的站起来,刚退了两步就摔倒在地。

    “啊!啊!”

    她只是惊叫,不断的惊叫,一声又一声震彻山谷,仿佛只有不停的叫喊,才能让自己崩溃的心缓和,天地在旋转,她再也喊叫不出的时候,人也昏了过去。

    她梦见自己坐在一叶舟上,舟在大海里飘荡,四周波涛汹涌,放眼望去,却根本没有陆地,她拼命划船,舟却在原地打转,前进不了一丝一毫,她深深恐惧,忽然天空飞下来一只巨鹰,张牙舞爪的向她俯冲下来,眼看着就要把她撕成碎片。

    “啊!”她惊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原来又做了噩梦,此刻她正躺在床上,没有舟,没有海洋,也没有巨鹰。

    屠庄紧张又关怀的脸出现在眼前,“你醒了?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她呆了一呆,吃力的撑着想坐起来,屠庄连忙扶了一把,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把他刚要靠近的身体用力一推。

    “你出去!出去!不要靠近我!”她双手掩面,惊恐大叫。

    屠庄被她推的退开了两步,却没有走开,“你放心,我只是想扶你,没有歪念!”

    “歪念?”她放下手,重重呼着气,“你当然不会有歪念!谁会对一个怪物有歪念!谁也不会!”

    屠庄更加温和,“什么怪物?你做噩梦了是么?”

    “你还要瞒着我!我是怪物!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你看不到吗?别管我,你出去!我不能这样活着,我……我想去死!”

    一番激动的大喊大叫过后,她又失声痛哭。

    屠庄眉头紧蹙,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陪在一边,她总会知道的,让她稍稍发泄一下也好。一个女人失去美貌,就好像一个武林高手被废了武功,那是种绝望,会让人生不如死。

    良久,她哭声低了下来,精疲力竭。可怕的虫蛊,和她自己的灰心绝望,已经快要把她折磨的不成人形。她就这样靠在床的角落里,默默地流着眼泪,屠庄也不着急,静静待在一旁。

    “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你,因为我没有办法治好你。”他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了床沿上,她下意识的扭过头,用手捂住了脸。

    “我想提醒你,想死很容易,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怀着孩子,你若死了,孩子也会死,你忍心让你的孩子死吗?”他耐心又沉痛的说着,“你一死,我保证娜丹立刻会把你的尸身送到萧予清面前,你说他看到了,会怎么样?”

    秦洛夕战栗了一下,浑身颤抖。

    屠庄知道,现在只有提孩子,提萧予清,才能让她维持住求生的勇气。

    “这屋子里的镜子,是你拿走了吧!你叫我不要到泉边去,是怕我看到自己的脸!”她平静了些,终于开口问道:“你早知道我会变成这样,是不是?”

    屠庄缓缓点头,“是!”

    “我怎么会这样,是得了什么病,还是中了什么毒,你可知道?”

    “你是……中了毒!”

    她惨然一笑,没有力气再喊叫,咬牙道:“在贾通那里我听闻过各种毒、药,却不知道还有这种毒,不痛不痒,这么久都毒不死人的!何况,我已经很心了,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的毒!”

    屠庄深深叹气,“你可知道虫蛊?”

    “何为虫蛊?”

    “虫蛊严格来说不是一种毒、药,在中原是见不到的,听说过的人也很少,但贾通一定听过。虫蛊起源在罗英,由罗英的巫师制出,是罗英一种独有的刑罚。

    据说那个巫师善于制毒,特别喜欢养些毒虫,把毒虫放入人体,以便他能控制想控制的人,可毒虫很是显眼,一般人不会轻易接近,更别说把它吞下肚,何况这个方法十分邪门,大多人都欲除之而后快,罗英的大汗也很反对。

    久而久之他就想出了个办法,把压制毒虫的解药制成蜡丸,再把毒虫封在蜡丸里,虫蛊的神奇就在于,到了一定的时候,当解药融化,毒虫会破丸而出,在人体内啃噬乱咬,让人生不如死,最后会咬断人的心脉,人会疼痛而死。

    后来这个制作虫蛊的巫师因为使用虫蛊作恶太多,有违人和,被罗英的大汗赐死,但虫蛊之法却已经在巫师之中传了开来,无法绝迹,罗英大汗只能颁布法令,把虫蛊作为罗英族内的最高刑罚,任何人未得罗英大汗许可都不能擅自使用虫蛊,只有对十恶不赦,谋逆判族的大罪人才会动用。

    据我所知,因为提到虫蛊人人恐慌,历代罗英大汗从未正式准许对谁使用此法,而有的人因为一己私欲,便去巫师处或求或盗,拿来对付想对付的人。”

    秦洛夕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的身体里现在有只毒虫正要破丸而出,她未感到疼痛,却已经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屠庄继续说道:“毒虫有大有,形状不一,有的大如蜈蚣,有的如蝼蚁,我想你吞下去的,定是最的那种,否则本身你吃的时候就有戒心,不可能发现不了。包着蜡丸的虫蛊进入人的身体之后,症状也不一样,需要的解药也不一样,只有下毒的人才知道该用何种解药来杀死毒虫。”

    秦洛夕浑身都在抖,“我身体里有只毒虫,而那个下毒的人根本不可能为我解毒,所以我是被关在这里还是逃出去,都没有用!我是必死无疑!”

    屠庄立即安慰她道:“那也未必!既然还有贾通,我觉得万事都还有救!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救你,这个人必然就是贾通!”

    “我身上这些斑既是虫蛊所致,那我的孩子呢?这毒,会伤到我的孩子吗?”

    “应该不会!你身上的斑是那抑制毒虫的蜡丸所致,我见过的每个身中虫蛊的人都会有,现在你的身体里还没有毒,否则孩子早就保不住了,不会到现在都安然无恙的!”

    秦洛夕吸了吸鼻子,“可惜,我出不去了!即使出去了……我这个样子,怎么还能够见人!”她忽然转头,“我知道这些日子都是你在帮我,否则我只怕早已毒发死了!”

    “不,毒发的日子还没到!”屠庄神色凝重,“我只是尽量运功维护你的身体,让你少受些折磨。你别灰心,若药丸溶解之前你能服下解药杀死毒虫,那你身上这些斑痕就会消退,你会恢复你本来的样子!”

    “我还能恢复到原来那样子吗?”她紧紧闭着眼睛,“我们出不去,又怎么会有解药!”

    屠庄深深无奈,叹道:“我现在只希望毒虫不要轻易破丸而出,但看样子,你身上的斑痕越来越深,离药丸融化也不远了,能不能等到你生下孩子,其实我也没把握!”

    她摇摇头,“我现在只想求你一件事!看在王爷的份上也好,看在我曾经救过你也好,我只求你再帮我些时间,能让我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已经快七个月了,若能再支撑一个月,即使还未足月,八个月的胎勉强也能活下来!否则,我真的死不瞑目!”

    屠庄想过来安慰她,她却只肯蜷缩在角落里,再也不肯让他见到她的脸,他只好顿住,沉声道:“你现在灰心无比,我能理解,我只想告诉你,现在放弃还太早,不到最后一刻,不到生死边缘,都不要放弃!”

    “我也不想放弃,”她的声音透着灰败,“可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还能怎样?”

    “我不怕告诉你,我也中过虫蛊!所以我对它知道的如此清楚!当时我也以为我必死无疑,可你看看我现在,还是站在你面前!我不止中过虫蛊,这些年,我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可我没有放弃过!天无绝人之路,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两个月前你看到的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现在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秦洛夕双手掩面,流泪不止,“可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即使现在能出去,我也不敢再见他!我宁可死,也不要他见到我现在的这幅模样!”

    “谁说你是怪物!”屠庄更大声的说着,“你是仙女!第一次见到你,和现在看着你,我觉得都一样!萧予清也不会觉得你有什么不同!”

    她拼命摇头,更加颓然的抽泣,再没有一点点逃脱困境的勇气和对生的渴望,若不是因为孩子还在她腹中,恐怕她立时三刻就要去跳崖。

    屠庄坐了下来,无比认真的说道:“一个女人能有你这样的相貌是应该珍惜,可你要知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人若死了,是美是丑,还有什么意义!娜丹也是罗英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我从未觉得她美,只觉得她卑鄙而丑陋!

    为什么萧予清会娶你为妻,是因为你的相貌吗?仙女的名声天下皆知,但这不是他娶你的理由,我可有说错?他的为人我很清楚,这么多年他没有娶妻,却能爱上你!难道只是因为你的美貌吗?我觉得不是!

    你年纪还,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今日这一点点的打击眼看着比天还大,可时过境迁,你会觉得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要你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你若此刻放弃了,一切就都完了!你明白吗?”

    “你出去吧!不要再说了!”她埋着头,一动不动,“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活下去了,我不想再见他,我不能吓到他!生下了孩子,我想我都不敢去抱,会把孩子吓哭!谁会愿意要一个怪物当妻子!谁会愿意要一个怪物当母亲!”

    “那你就想想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当时觉得自己很伟大,可以牺牲一切,现在又承受不住,想去死,我告诉你,你这是自作自受!”

    屠庄也提高了声音,又是心痛又是愤怒,这辈子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耐心去劝解一个女人,“你当时用自己来换两个孩子的勇气,难道只因为脸上多了些斑块,就消失了吗?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没有了命,光有美貌顶什么用!生下了孩子,又要孩子没有母亲,你不如不生!”

    生下了孩子,又要孩子没有母亲?是啊,她也从出生起就没有母亲,她的孩子不可以!可她要怎么办!她的眼泪疯狂的从眼角涌出,满心的绝望无助。

    “你应该想想现在正心急如焚,不会比你好过到哪里去的萧予清!娜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要给你下毒?她正是要你变成这样,再把这样的你推到萧予清面前,她有的是让你比死还难受的法子!

    你现在就屈服了吗?你说过你给萧予清留过信,答应他很快就会重聚!那么现在因为脸变得丑一些,你就放弃了他,你可替他想过吗?”

    “别说了!你别说了!”她按住耳朵,崩溃大叫,“你出去!快出去!”

    “一个人若想去死,谁也拦不住!”屠庄冲她大喊,大步走到门边,忍不住又回头,“要不要好好活下去,你自己想想吧!你一定要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你就是天下最愚蠢的女人!”

    他走出去,背后传来她心碎欲绝的哭泣声,屠庄只觉得胸闷烦躁,

    “呯”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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