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都低头沉默着,安静的只剩下挽晴的抽噎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忧心忡忡。
护送她的士兵有四个,两个受伤回来了,而另外两个,她才知道他们永远回不来了。她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和残酷,意识到明天很有可能是薛括和薛灵永远回不来,看着挽晴他们,反而渐渐从惶恐中冷静了下来。
“那么,她的目的就是要我去,”她缓缓开口,“她说只要我去了,她就放了括儿和灵儿,是不是?”
“王妃决不能去!”王寅站了起来,大声道:“这事,咱们可以从长计议!”
“你决不能去!”贾通再难冷静,两年的相处,他太了解秦洛夕的性子,心里深深恐惧,“她不是要你去,她是要你死!”
薛成义沉声道:“王妃,别说两个孩子,只要咱们还没死尽死绝,就决不能让您有事,有负王爷之托!”
陈保义受伤较重,有些中气不足的说道:“薛大哥说的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可是她……”
挽晴只是掉泪,捂着手帕,想着两个孩子的命运,她忍不住哭,又不敢在众人面前哭的太大声。
秦洛夕坚决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忠义之人,可我不能眼睁睁让两个孩子为我出事!”
贾通急道:“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王爷的孩子!”
“难道为了保住我的孩子,要牺牲别人的?”她猛地站起来,“你们是王爷的兄弟朋友,你们跟他一样忠孝仁义,可我也不是为了自己,什么都不顾的女人!若他知道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弃括儿和灵儿不顾,他会好受吗!”
“不!”挽晴大叫一声,“王妃万不可去!”她心碎流泪,还是毅然劝阻,“您不了解她,我了解!这许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她!我不能让您去!”
“那么,你们说怎么办?”她沉声道:“要我放着两个孩子自己逃走,我一定做不到!”
薛成义长叹一声,说道:“若能让您走掉,刚才回来的时候我们就要让您动身了,可现在,恐怕想走也走不了。往前的路,回去的路,都已经被她设好了埋伏,我们若没受伤,倒还可闯一闯,可现在……
看来,这个西疆公主和以前也不同了。我只和她打过两次照面,一次是在大漠,她派人传信,可王爷不愿见面,不想理会她,她不依不饶,甚至截住我们,大打出手。另一次是在边城,王爷不想多言,也不想冲突,只是避而不见,她还是不依不饶,闹出了很多事。
周冲跟王爷时间最久,那次城关大战,周冲是亲身经历,当年也是他带着他们冒充王爷的那具尸体回京城,报告王爷的死讯。他常跟我们说起这事,我们私下里,都觉得她是个疯女人,可这次,她的行事却实在出乎意料。”
“不错!”王寅接道:“我们出去找孩子,她不但给我们沿路留下记号找过去,还埋伏好人手,料到我们看到薛括和薛灵,哪还能冷静分析,等我们奔上去无数冷箭射来,两三个人就已经受了伤,实在意想不到!”
陈保义道:“她得到消息王爷要回京,这不奇怪,可她居然能知道王妃的行踪,我实在想想后怕!而且看这情形,肯定一早就已经知道,处处部署好,从那石像上被泼的血迹开始!薛大哥说的是,这不是她的作风,换做以前她早已想办法去找王妃,而不是在这里精心布局等我们了!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疯女人了,这么多年她处心积虑,已经变得更阴狠毒辣,哪个女人会抓两个孩,吊在山崖上引他们的父母前来?哪怕武功再好,本事再大,也要方寸大乱,不战而降!”
“什么?吊在山崖上!”秦洛夕失声道,“你们怎么不早说!”
挽晴捂住脸,又痛哭不止,薛成义握紧拳头,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王寅一拍桌子,气骂道:“疯女人!”
贾通沉吟了会儿,说道:“这么说,王妃在草原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却迟迟没有来寻么?”
薛成义缓缓点头,“恐怕是的。”
“不会!”挽晴道:“若她知道王妃在哪里,一定会去,绝不能等这么久,我知道!”
秦洛夕的眼前似乎晃过一个女人的身影,浑身黑衣,冷酷的气息,美丽的容貌,箭一样凌厉的目光……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我想,她已经来过了。”她深吸口气,把那天和黑衣女人相遇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挽晴惊惧不已,“既然她来了,也见到了您,怎么没有把您怎么样?这……这说不通啊!”
薛成义道:“说的是,照理她见到您,就不会放过您。”
贾通的手紧握成拳,想到秦洛夕差点从鬼门关转了一回,禁不住一身冷汗。
“没有什么说不通的,”他说,“我虽没有见过她,可这个西疆公主的手段我也知道一些。当时她是可以要王妃的命,或者她也这样想过,可改变了主意。”
王寅道:“不错!她若那时候杀了王妃,简直易如反掌。也许她也想过把王妃抓走,可这么做,过不了半日嫂子就会发现,薛大哥也在家,只她一个人,恐怕带着王妃出不了大凌朝的土地,所以她没有动手!”
贾通点头,“这件事的关键,她到底是怎么会知道王妃在哪里的,是谁告诉她的,我们谁也不得而知。说到底,她的目的不是两个孩子,恐怕,也不是王妃的性命。”
秦洛夕紧紧捏住手帕,“我懂了,她的目的……是王爷!”
贾通看着她,“所以你不可轻举妄动,她想一刀杀了你,早就动手了,不用费这么大的周折。她要怎么样,我们谁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她绝不会抓了你,只是为了见王爷一面,再让你们走!”
众人一时无语,几个男人也算见过大风大浪,可谁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摆脱眼前的困境,到底刚才一站,他们都猝不及防,还折损了两人,更何况两个孩子还在对方手上,随时有危险。
挽晴缓缓站起来,她两眼红肿,想到两个孩子年纪就被折磨的惨状,几乎要崩溃,喊道:“都怪我!连孩子都看不住!还要连累你们!我……我这就去找她!”
薛成义连忙拉住她,“你给我站住!别再添乱了!”
挽晴气的直哭,“我添乱?你整日在军营里,管过我们几天?要是没了孩子,我也不要活了!”
薛成义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口气也软了,“大家都很着急,你别这样!”
众人都上前劝阻,秦洛夕只觉得心都被掏空了,茫然无措。
她想上去劝住挽晴,可她冷静不下来,她实在很害怕。他带她来到西疆,他们相爱了,有了孩子,就要回到京城,他们会有最幸福的将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可看看眼前的这一切,她真怕,这些日子所有的幸福,也许转眼就会消失。
天渐渐黑了,她无意识的起身点了两盏灯火。
予清,予清,你快来吧!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回房去吧!让他们想办法,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你要做的就是等,别做什么傻事!”
贾通脸上的是毫无掩饰的关心和担忧,作为一个大夫他见惯了生死,别人再有痛再有伤,他早看的淡了,只有对她,他无法冷静,时刻关注在心头。
这一夜,秦洛夕彻底无眠。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娜丹那对冷酷的眼睛,让她浑身难受。她从没见过她,可她无比确定,那就是她!
薛成义他们还在商议着如何救出两个孩子,她知道,此刻没人能入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害人,她也不会怕死,可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她多想让他们平安落地,多想听他们喊萧予清一声爹爹!现在对方不是要她死,而是要用她来对付萧予清,她怎么可以让她得逞!可她若不去,薛括和薛灵怎么办?难道别人的孩子就该死!难道她注定要害人!
这个西疆公主,她到底要怎么样呢?她是不是恨自己入骨?
不不,她不可以退缩,不可以屈服,萧予清不在,她更要坚强起来!
天还未亮,她起身拿了些米煮粥,昨晚大家都没有吃,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走出房门,才看到贾通一直在院子里待着,离她的房间不远。
她一愣,“你怎么在这儿,也不去休息?”
“我不放心你,”贾通也不遮掩,实话实说,“怕你半夜跑出去。”
“我不是这样鲁莽的人,”她叹气,“不到走投无路,我不会去送死的。”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看你的样子也知道你没睡好,天还早,再去休息会儿吧,粥让我来煮。”
贾通接过米篮,从缸里舀了水冲洗了下,走到厨房,倒在了锅里,加了水,生起了火。
秦洛夕跟着他进厨房,“他们商量的怎么样了,你可知道?”
贾通不再故作轻松,老实说道:“两个士兵受伤颇重,去也是送死,只有他们三个人,也已经多少受了伤,要是没有援兵,光靠我们剩余的这几个人想救出两个孩子,恐怕很难。
现在关键出路被堵,他们正商量着三人合力闯过去,只要有一人脱身,就能叫来援兵了。可是……”
“可是什么?你说下去吧!”
“可是他们三个走了,不论闯过去还是没闯过去,我们这里,就只剩下待宰的羔羊,敌人若派人来,我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贾通眉头紧锁,叹道:“我一生钻研医术,自来有些看不起习武之人,一个人无论有多高强的武功,也要在我面前俯首哀求,求我求他的性命。可到了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无用,我空有满身力气,却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她扭头,“贾先生……”
贾通打断她,“粥差不多了,先拿去给他们吃。”
她站起来,“昨晚听说括儿和灵儿被吊在山崖上,我实在心疼,灵儿还那么!我都这样难受,何况挽晴和薛将军?”
贾通认真道:“你别多想,就当为了你和王爷的孩子,万不可冲动行事!实在不行我们只有等,王爷若没有我们的消息,怎么都会派人回来,事情总有办法解决,急也没有用。”
正要回答,忽然“嘭”的一声,一个盒子带着一把刀,插在了院子里的地上。
秦洛夕“啊”的一声,惊道:“那是什么?”
一个受伤较轻的士兵匆匆跑了进来,看到两人说道:“王妃,的在院子外面守门,刚才看到两个黑影,一闪就不见了,好像往院子里扔了什么东西!”
贾通朝地上一指,“东西在这里呢,你且看看是什么吧?”
士兵道:“是!”走过去拔下刀,把盒子捡了起来。
天色微微亮,秦洛夕依稀看到盒子上有些血迹,恐惧在心底慢慢扩大。
那士兵打开盒子,“啊”的一声惊叫,看着两人,不敢说话。
贾通走过去,朝盒子里一看,脸色发白,也低头不说话。
“怎么了,盒子里是什么?”秦洛夕问道,“你们快说呀!”
王寅等人听到院里有声响,都走了出来。
“是什么东西?”薛成义道:“把盒子给我!”
那士兵看了他一眼,似乎一万个不忍心,犹豫着伸出了手。
薛成义打开盒子,“啊”的一声,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挽晴忙上前扶住了他。
“相公!”她拿过薛成义手里的盒子,一看之下惊的叫也叫不出来,两眼一黑,直晕了过去。
盒子掉在了地上,里面掉出了两根鲜血淋漓的手指,盒盖上还用血写了四个字:“朝指暮手”。
秦洛夕五内翻涌,连忙用手帕捂住嘴,差点也要晕过去,一下坐倒在地。
薛成义一言不发,咬牙把挽晴抱进了屋子,众人都目瞪口呆,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话好,贾通走到秦洛夕身边,把她扶了起来。
“这是孩童左手的指,看来是薛括和薛灵的不会错!这西疆公主发起狠来,真的连孩也不放过!”
她脸色苍白,两眼含泪,抓住贾通的衣袖问道:“朝指暮手!所以我若再不去,晚上他们就会把薛括薛灵的手砍了像刚才那样扔进来,对不对!”
“你别急……”
“你叫我怎么能不急!”她眼泪落下,“你看看挽晴!天下有哪个做母亲的受得住这个,怕是要把她逼疯了!”
贾通无奈又无力,抿紧了唇,扶着她进屋。
秦洛夕看着躺在床上的挽晴,大声说道:“我要去!不管你再说什么,我都要去!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被她如此折磨!晚上砍手,说不定明天,就会要他们的命!到时候他们来这里杀人放火,我们照样坐以待毙!还不如我自己去,至少还能保住大家!”
王寅两眼血红,义愤填膺,“王妃要去,除非我们死光了!”转头大声道:“赵明,你还是去门口守着,自己心着些。”
那守门的士兵大声答应着出去了。
“咱们几个虽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好歹也是堂堂男子汉!如今却看着两个孩子受苦无可奈何,实在窝囊够了!贾先生先带王妃回房去吧,我王寅拼死,也要把两个孩子救回来!”
“都给我站住!”薛成义大吼一声,“敌人正要我们方寸大乱,别先自己沉不住气!你们给我听好,全都回房去,谁都不许动一动!”
秦洛夕环顾众人,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是,大家都冷静些吧。薛将军,请你好好照顾挽晴,不要太过忧心,我先回房去了。”
薛成义点点头,无力道:“王妃回去休息吧!”
她再次看了看众人,转身走了出去。
贾通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身上,跟在她身后,无声的退出了房间。
他视她的安危如命,如何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就像他清楚的知道,现在已经没人能阻止得了她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