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的病,你也没有办法,是么?”
秦洛夕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盯着她看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看自己的眼光特别奇怪。她们从没有见过面,可她的眼光就好像要把自己撕碎,好像她恨的不是那个离开她的丈夫,而是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定了定神,心平气和的说道:“你的身体没有事,只是心病。其实你若自己放下了,也可以过得很好,人死不能复生,你也无法勉强一个不爱你的人去珍惜你,对吗?”
这女子浑身一震,脸就像死一样的苍白。
“你说的很对!”她死死盯着秦洛夕的脸,“若我也有像你这样的一张脸,就能和你一样说这样的风凉话!我现在想知道若我也有像你这样的一张脸,他还会不会头也不回的离开我!”
秦洛夕摇摇头,“其实你很美,也很年轻,我叫你大嫂的确叫错了。我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可我觉得男女之间相聚分离,大多都不是因为美或丑,一定还有别的,或者你自己还没发觉,或者……”
“谁对谁错,多说无益!”这女子冷冷的打断她,“我倒真想亲眼看一看,若你变了张脸,他……你的丈夫,还会不会爱你!”
看来她是因为人生巨变,以至于性子乖戾,说话刻薄,不易亲近,想法偏激。秦洛夕不愿与她顶着说话,靠她三言两语的安慰,又怎么能化解她心里常年的郁郁?
这女子见秦洛夕不语,勉强控制住自己,说道:“既然我的病你没有办法,我就回去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说过这么多话了,若你愿意,过两天我再来打扰吧。”
秦洛夕歉意道:“本来我很愿意,只是,我马上要离开这儿了,恐怕很快就要动身。”
“是么!”她转身戴好头巾,“不知道我今天来遇见了你,是巧还是不巧!”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两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冷冷道:“但愿你一路平安!”黑影一闪,消失在了门边。
这女子如同一座冰山,带给人浑身冷意,那句“一路平安”更像是诅咒一般,让秦洛夕听了十分难受,她倒了杯茶,坐着慢慢喝了下去,才觉得好了些。
挽晴端着鸡汤进屋来,见秦洛夕一个人坐着怔怔出神,说道:“王妃怎么在发呆啊,是不是一个人气闷了,要不我陪您出去走走?”
秦洛夕回过神来,“我不是气闷,吃好饭我出去过了。是刚刚,来了个……病人。”
“什么病人?”挽晴放下鸡汤,微微责备,“您怎么把病人带这儿来了,万一过了病气给您可怎么好!您的身子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咱们就要回京城了,王爷吩咐过,可不能出一丁点岔子!”
“放心吧,我没有事,我比谁都想要这个孩子呢!”端起鸡汤,她微微一笑,“好香,正觉得饿了呢!”
挽晴这才放了心,“您喜欢喝就好,明天我再做点别的。如今孕症倒不严重了,也能吃些东西了。”
她吃了些东西,身子也觉得困倦,一躺下去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挽晴帮着她收拾了一些东西,薛括和薛灵在旁边说说笑笑,那个黑衣女子带来的些许不快,也忘得干干净净了。
这天早上起来去找挽晴,帐篷外却看见薛成义的马在一边吃草,定是萧予清让他先回来收拾行装,看来离他们出发的日子也不远了。
她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哐啷”一声,似是茶碗跌碎了。
只听挽晴失声道:“这是真的么!谁敢做这样的事,你们可查出来了?”
薛成义的声音有些低沉,“石像是凌朝的百姓自发,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建,一向敬若神明,别说在上面泼脏东西,就是平日周围长出些杂草都会被人侍弄干净,不可能是普通人所为,依我看,王妃是不会与人结怨的,做这件事只怕是……王爷的仇人。”
“王爷的仇人?王爷哪来的仇人,谁又会这么大胆!”
薛成义道:“王爷的仇人不多,数来数去就这样几个,哪怕要找王爷报仇,也绝不会在他和王妃的石像脚泼狗血。这件事我不说,你也猜到应该是谁做的了,我只希望,我们都猜错了!”
在石像上泼狗血?秦洛夕心里一惊,只听挽晴有些激动道:“你想的,正是我想的!阿弥陀佛,还好咱们就要回京城了,只要回了京城,她也不能怎么样了!”
薛成义道:“若真是她让人做的,那回京城的路,可就有些麻烦了。咱们是不怕,现在难就难在王妃,她有了身孕,也不能随军日夜赶路,昨日王爷知道了这事以后,吩咐把石像弄干净,对外什么都不要说,更不可让王妃知晓。我看他话也不说,恐怕也和你我一样,担心这事和她有关。”
秦洛夕停在门边,事情听得一知半解,萧予清有什么仇人,从来也没听他说起过。
只听挽晴说道:“也可能是咱们多心了,说不定什么事也没有,是什么野兽之类的?”
薛成义沉吟道:“这些日子家里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挽晴想了想,说道:“没有,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
薛成义道:“那就是了,多半没什么,是咱们杞人忧天。若真是和她有关,以她那性子,哪会光在石像上做文章,只怕早就沉不住气,带人来杀人放火了。”
“她想来杀人放火,可她也不知道王妃在哪里啊!”挽晴道:“相公,咱们什么时候走?你一说这事,我心里就慌的很。”
薛成义道:“赵家两个将军昨晚已经到了,大军安顿下来怎么也要三五天,王爷点军之后就出发,最多不过十来天了。”
挽晴叹道:“离开西疆,我也就安心了。咱们已经儿女成双,我现在只希望王妃能平安回京,顺顺利利给王爷生下孩子,大家就都高兴了。”
薛成义道:“你放心……”
秦洛夕没有再听下去,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她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他”到底是指谁,最初萧予清带她来到西疆,唯一他担心过的,就是他的前妻,那个西疆公主。可他们这几年生活的平静安乐,她从来没有来打扰过他们,想是早已放下前事,现在难道他们要走了她才来找麻烦么,也说不大通。
挽晴说得对,她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就好。可想是这么想,到底听了心里不安,坐了会儿,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浑身不舒服,躺也躺不下去,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吹吹风。
难道他们口中那个“她”,真的是娜丹吗?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她就心里堵得慌。萧予清和她早已桥归桥,路归路,可她的阴影似乎无处不在,萧予清甚至为了担心而不愿带她来,来了之后,又因为顾忌而把她掩藏。
过去的事她只了解了个大概,但从萧予清身边每个人的反应,她知道那个公主爱他爱到了不择手段,几近疯狂,最终还是悲剧收场,或许这样,她才意难平,不罢休,要让每个人都不快乐。
至于萧予清,他从来也不提,所以她也不愿再提起。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天遇见那个奇怪的黑衣女子的地方,她停了下来,不由得想起那个奇怪的女子。
想到她冰冷火烧的眼光,秦洛夕心里忽然“咯噔”一声,隐隐有个念头,忽然又转开去,暗斥自己荒谬。
娜丹怎么会到这里来,怎么会知道她?就算知道萧予清已经有了王妃,她要来早就来了,哪会等到现在?见了她,又怎么会那样心平气和的说话!那只是一个人生不如意,郁郁寡欢,脾气古怪的陌生人而已。
正想着,忽然背后觉得有些发怵,她一惊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唉,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样不能安心。
又往前走了几步,秋风渐渐有了凉意,她裹紧了衣裳,慢慢走回了帐篷。
挽晴正在门口来回踱步,见她回来才神色一松,“王妃这是去哪儿了,再不回来我可要出去找您了!”
两人一起走了进去,秦洛夕道:“只是觉得有些闷,出去走了几步,你不用担心。”
挽晴给她倒了杯水,“下次再要出去,您来叫我吧,我陪着您走。唉,怎么脸色有些不好呢?”
“我没事,大概昨晚没睡好。”她勉强笑笑,“我刚刚看到成义的马,他回来了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这回咱们这一去,回不回来也不一定,王爷说在京里给成义安排个差事,我倒是十来年在这儿也待习惯了,可想想为了括儿和灵儿的前程,留在京城也好,所以咱们想把牛羊都送人算了。王爷知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才让成义先回来,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安安心心的离开。”
挽晴扶她坐在床边,“成义说赵家两位将军刚到,正在调配部下,王爷这两日也会忙一些,不过很快就会来了。您先坐着,我让贾先生来给您看看吧!”
贾通不一会儿就来了,认真给她把了把脉,说道:“王妃脉象时快时慢,心神不宁,是有什么心事么?”
她摇摇头,“没有,这几日收拾东西,想到我们这两年在草原的日子,有些舍不得这里。”
贾通温和道:“胎像很稳当,你们只管放心。只是现在你有孕,不可多思多虑,好好睡一觉,一切放宽心才好。”
挽晴在旁边长吁口气,“王妃可要好好的,安心等着王爷来接您,别再胡思乱想了。”
贾通道:“其实上次来为王妃诊脉,我就看出这胎是特别的了,只是想着王爷来的时候再说出来,现在就跟王妃说了也好,自己好当心着。”
两个女人吓了一跳,秦洛夕道:“什么?我这胎,怎么特别?”
挽晴紧张道:“先生可别吓人了,赶快说吧!”
贾通微笑道:“吓人是不吓人,只是王妃生产的时候,怕要多吃些苦头罢了。上个月开始我为王妃把脉,就诊出三个心跳,以后每次都是,王妃这胎,是双生胎不会错。”
“啊!”挽晴惊喜道:“真的!这可太好了!”
秦洛夕呆在那里,已经傻住了。
挽晴赶紧道:“所以王妃要更放宽心啊,双生胎,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王妃可要为王爷好好保重才是!”
她的心猛跳,泪水差点涌出,他们一下子,就要有两个孩子!她的手放在肚子上,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涌起歉意,又增长了无边的勇气。
“你们放心!贾先生先回去吧,挽晴,你也回去帮成义,以后,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
从薛成义回来,挽晴来她这里的次数也多了,一天总要来个五六次,她想出门,挽晴也总是放下手边的一切陪着她,为了专心照顾自己,她把一对儿女都放在了常来往的邻居大嫂那里,虽然不明说,可秦洛夕明显觉得他们夫妻有些紧张,可能是听说她怀着双生胎吧。
生命是多么神奇啊!她这两天时常傻笑,只要想到她的肚子里有两个生命,就会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萧予清一声令下,就要出发回京。
日子又过了五天。这天黄昏,萧予清终于来了,他倒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是看着有些疲累,似乎这两天没有睡好。
大家一起吃了晚饭,商量了一下,秦洛夕与挽晴,薛括薛灵四人乘马车,派几个人护着,跟在队伍后面行进。现在大军已经安顿好,出发的日子就定在三天以后。
晚上大家都各自回去休息,不知道是不是萧予清在身边,她觉得今夜特别的安心,他是她的保护神,只要有他在身旁,她万事无惧。
“明日一早我就回去了,”萧予清温柔的说,“跟我们来的时候一样,我还是让王寅和陈保义来接你,你们走的慢些也无妨,你的身子最要紧。我要跟着军队,不能陪着你,但我会时时来看你的。”
“恩!你不用担心我,我有这许多人照顾,不会怎么样的。”她依偎着他,“贾通都说了,我身子很好,孩子也很好。”
“三个多月了,怎么肚子一点也看不出来?”
“挽晴说,到四个月,肚子就会大起来了!”
“就是吃的不多!”萧予清叹道,“我见过别人怀了孩子,一顿吃两碗饭,一斤牛肉,半只鸡,吃完还要了三个包子!”
她“咯咯咯”的笑,“胡说!这样吃法,到肚子大起来,会变成大奶牛!”
“变成奶牛就好了,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能变成奶牛,多可爱。就怕你不肯吃,到时候生个丫头也不长肉,我要心疼。”
“你怎么知道是个丫头?”她娇嗔着,“要相公才好呢!”
萧予清低头吻她,轻声呢喃着,“洛夕,我喜欢丫头,给我生个丫头!”
她轻笑,“那我们要一个丫头,一个相公,好不好?”
他也笑,“你愿意生,我当然好!等有了丫头,我们再要相公。”
她忍不住眉眼都是笑,“要是丫头和相公一起来了呢?”
“你倒比我还贪心!”萧予清叹息着,“快睡吧,过两天赶路了,就要辛苦了。”
“你累了是不是?”她看着他,用手轻抚着他的脸,决定先不告诉他,其实丫头和相公,真的可以一起期待。以后给他个大惊喜,他该怎么高兴法!
“不知怎么,我睡不着,就想笑!”
“我怎么会累!就是有些担心你,舍不得离开你。”
“我也是,唉!”她轻轻坐起来,“我们到外面去走走好不好?”
看来这丫头是舍不得这儿了!萧予清也坐了起来,以前他们也常这样,半夜出去坐在草地上吹笛,喝酒,看星星,拥抱,耳语,亲吻……真的怀念,他也舍不得离开这些美好的记忆。
“外面冷,多穿件衣服。”
“恩!”
漆黑的夜繁星点点,一如既往的耀眼。他们坐在草地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
“这是你第几次和我一起看星星了?”
“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了。”
她笑,“回京城以后,你还会带我看星星吗?”
“只要你想看。”萧予清搂着她,“其实我都不知道星星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也不是什么星象师,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她笑出声,“你又胡说!唉,我舍不得这片天空,舍不得这片草地,舍不得这里的牛马羊,还有每个我们在这里的日日夜夜!”
“我们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刻,谁也不会忘记。洛夕!”
“恩?”
“我吹曲给你听。”
“你说的不对,是吹曲给我们三个听。”
萧予清拿出笛萧,“是,是我们三个。”
她眉眼弯弯,她说的“三个”和他说的“三个”,好像有些不一样。
曲萧醉人,她听着想着幸福着,天地一片宁静,仿佛只有他们为彼此而存在着,再没有其他。
西疆,草原,大漠,青海,华山,长安,祁连山……他们走过这许多的地方,满满都是美好。回京城,迎接新生命的到来,那只是另一种幸福的开始,此生能这样在他左右,老天已经待她太好太好。
仙女在身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她温柔的眉眼间,映衬着她的绝世容颜。这些年他无数次的感激着上天,给了他这样一个妻子,把他以往千疮百孔的心渐渐修补,让他几乎以为以往只是个噩梦,从未发生过。
萧予清的心里有些不安在扩大,隐忧都源自石像上被泼洒的血迹。这些天的风平浪静,也并不能表示那些只是意外而已,他日夜戒备着,有种直觉告诉他,有什么要发生了。
现在他唯一想的是,那即便那真的是“她”,她知道他有了妻子,带来了西疆,也已经来不及了。她不会知道他的仙女在哪里,不会有得逞的机会。
只要离开了西疆,就不用时刻紧张了,到了京城,她就安全了。曾经他就在边关之地被截,他不会允许她来伤害他们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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