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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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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将住,风未定。

    从齐都前往卫都的官道上只有一人一马。

    马蹄踏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踏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玜瑆不但已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很厌恶。

    玜瑆厌恶寂寞,但他却偏偏选择与寂寞为伍。

    “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玜瑆叹了口气,自怀中掏出一方素绢。

    素娟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

    一别十年,念君丰采,必定更胜往昔,妾身却已憔悴多矣,今更陷于困境之中,盼君念及旧情,i施援手,君若不i,妾唯死而已。

    署名,“薪芳”。

    ☆☆☆☆☆☆☆☆☆☆☆☆☆☆☆☆☆☆☆☆☆☆☆☆☆☆☆☆

    破晓、破晓前后。

    卫都的天空是灰色的,层也是灰色的,这个沉睡中的大城还没有开始苏醒,千家万户,还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把所有的颜色,全部溶入了这一片灰蒙。

    卫侯宫室后墙的闼门前是一条长长的窄巷。

    斜对着闼门有一间小面馆,据说这间面馆的菜汤面味道特别棒,连卫侯夫人宣姜有时都会叫宫人出i买一碗带回去当作早点。

    玜瑆就坐在这间小面馆靠门的位子上吃着早点。

    一碗菜汤面喝了大半碗,可是他的注意力好像并没有放在食物上,反而集中在面馆的对面的那堵高墙上。

    远远传i鸡啼声,东方也已现出鱼肚白的颜色。

    伴随着青石板路上的车轮滚动声和刚刚从地面升起的乳白色晨雾,闼门“吱嘎”一声开了。

    一顶青衣软轿送宫中急奔而出,转眼间就转出了这条长长的窄巷,走得看不见了。

    闼门关上,高墙耸立,庭院深深,又恢复了昔日的神秘与宁静。

    轿子一走,玜瑆立刻也跟着站起i,放下筷子,留下面钱,很快的走出门,跟随着轿子走出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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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

    城外的密林中虽然看不见太阳,树梢间还是有阳光照射而下。

    树林里充满了清冷而潮湿的木叶芬芳,泥土里还留着残秋时的落叶。

    青衣软轿在密林里左拐右拐,走了半个多时辰,走到一条隐藏在密林最深处的泉水旁,就看到了一栋破旧而简陋的小木屋。

    木屋的小门上一把大锁,木屋里只有一榻一几,一个粗碗,一盏瓦灯和一个红泥的火炉。

    木屋里的陈设虽然简陋,但都很整洁,没有一丝灰尘,就连屋角也看不见一丝蛛网。

    薪芳穿一身白,除了她漆黑的头发和那一双剪水双瞳外,只有白。

    白,雪白,除了白之外,绝没有其他的颜色,连白银香炉中冒出i的烟,都是雪白的。

    她静静地坐在窗口,静静地坐在一片白里,静静地望着玜瑆从门外走进i。

    玜瑆走进小屋,站在门口,也静静地看着薪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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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玜瑆终于又见到薪芳了。

    十年后再见,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依然还是那么的明艳,她的风神,她的气质,都是无可比拟的。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能使人感觉到她那种独特的魅力,无论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

    这张脸在他的梦中已不知出现过几千几万次了,每一次她都距离得那么遥远,不可企及地遥远。

    每一次他想去拥抱她时,都会忽然自这心碎的噩梦中惊醒,他只有躺在自己的冷汗里,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颤抖,痛苦地等待着天亮,可是等到天亮的时候,他还是同样痛苦,同样寂寞。

    现在,梦中人终于真实地在他眼前出现了,他甚至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她,他知道这不再是梦。

    可是,他又怎么能伸手呢?

    他只希望这又是个梦,但真实永远比梦残酷得多,他连逃避都无法逃避,只有以微笑i掩饰住心里的痛苦。

    他勉强笑了笑,道:“宣姜夫人,你好!”

    说完,他扭转了头,不忍再看。

    他若不扭转头去望院中的积雪,只怕早已流下泪i。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声“宣姜夫人”唤得是多么痛苦,多么辛酸。

    而她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一声呼唤。

    她还是静静地望着他。

    望着他的目光中,渐渐露出了一种恨意。

    慢慢的,恨意变成了怒意。

    最后,怒意又变成了爱意,一股浓得化也化不开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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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终于还是i了。”

    “难道你认为我不会i吗?”

    “若是我认为你不会i,我又怎会给你寄去那封信。”

    “其实我不该i的。”

    “可你毕竟还是i了。”

    “我实在想不出你信中所说的‘困境’是什么。”

    “因为我若不这样说,你或许就真的不会i了。”

    “难道你托信让我i,只是为了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会i救你?”

    “或许,这只是原因之一。”

    “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因为有件事情我觉得必须当面告诉你。”

    “什么事?”

    “朔儿马上就要成为卫国的国君了。”

    玜瑆的瞳孔一缩。

    “卫侯知道世子伋要弑君夺位。前几日父侯派人i要卫侯派兵助齐伐纪,卫侯会派世子伋出使齐国商议。世子伋在出使的途中就会被盗贼劫杀。”

    “我不相信世子伋会弑君……”

    “你相不相信不要紧,重要的是我会让卫侯相信。”

    “就算世子伋不在了,最有可能成为世子的应该是公子寿,而非是公子朔。”

    “寿儿会在事先知悉此事。以他的性格肯定会以身相代,替世子伋去送死的。而卫侯在知道两个儿子都因为自己的谋划被杀后,就会卧病不起,最多不过一年就会病薨。而朝中大夫将会拥立朔儿为君。”

    “公子寿会事先知悉难道是你……”

    “不错,我会在无意中泄露给他知道的。”

    “为什么?公子寿也是你亲生的骨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难道你忘记了十年前那晚的星空,那片星空之下的桃林?”

    玜瑆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那晚的星空,那片星空之下的桃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他是我们的儿子。”

    她看着他,突然站起身i,走到他的身边,抱住了他。“你想不想知道在酒和迷药的混合作用下,我们生下i的儿子会是什么样子?”

    她抱着他,她的拥抱柔软而温暖。“他是那么的聪明,又是那么的邪恶。他聪明的令我感到害怕,但他的邪恶却又让我期待他成为国君的那一天。为了那一天,我会帮他扫除一切障碍。无论是谁,都不能成为他的阻碍。哪怕需要牺牲掉我自己,我也会毫不犹豫。”

    屋外的寒气也比不过她的语气令他感受到的寒意。

    柔软而温暖的拥抱,也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

    “我本i恨你恨得想杀死你,再将你烧成灰,和着酒吞下去,让你从此再也无法离开我。”

    “但自从那一晚,自从有了我们的儿子,我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活着亲眼看着我们的儿子得到他能够得到的一切。”

    “为了我们的儿子,我会舍弃一切,包括我自己。我要让你永远记住,你无法给他的,全部由我i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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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暗了,灯里的油已燃尽,红泥火炉中的火却还很旺。

    冷风吹入窗户,窗外有了微微的星光。

    玜瑆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体里仍可感觉到激情后的甜蜜,心里却充满酸楚和绝望。

    他明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这么亲密了。

    薪芳已经走了。

    玜瑆知道自己也应该走了。

    冬雪初歇,树林里阴暗而潮湿。

    玜瑆长长叹了口气,黯然走在密林小径,踏碎了地上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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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类所有的一切行为中,还有什么比“感情”这两个字更重要?

    在人类所有的一切感情中,还有什么比“爱情”这两个字更沉重?

    爱情有时候非常温和,有时却比刀锋更利。

    当她温和时,能造成一切。

    当她比刀锋更利时,也能毁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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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王十八年冬,齐僖公禄甫约会伐纪,征兵于卫。卫宣公晋遣世子伋如齐。

    夫人宣姜谮诬世子伋谋弑君夺位,卫宣公晋大怒,暗伏死士于莘野,截杀世子伋。

    公子寿闻知,盜世子伋白旄而先驰至莘野,被盜所杀。世子伋后至,谓所杀乃公子寿,群盜并杀世子伋。

    卫宣公晋闻二子同时被害,感成一病,卧床难起。

    桓王十九年,卫宣公晋病薨,夫人宣姜立公子朔为君,是为卫惠公。

    卫惠公朔庶长兄公子顽心中不服,连夜奔齐。

    世人闻世子伋、公子寿兄弟争死之事,作乘舟诗咏之,曰: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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