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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岁在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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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在鹑火”指的是时间。《晋书?天文志》载:自柳九度至张十六度为鹑火,于辰在午,周之分野,属三河。

    “岁在鹑火”也代指一个事件。《国语》载:昔武王伐殷,岁在鹑火。《史记索引》载:(帝颛顼)岁在鹑火而崩。

    在这个故事里,“岁在鹑火”是一个行动。

    仲春的东夷依然寒冷。

    魍魉走进了臻滋厨。

    臻滋厨是东夷城最有名的一家酒楼,也是天下最有名的酒楼,没有之一。

    就连姑幕壶增客的老板娘蕥蓱都说过,南开朱门臻滋厨,北望碧楼壶增客。

    能够让蕥蓱心甘情愿将自己的茶楼排名放在后面,可见臻滋厨确实有着独到之处。

    和魍魉一起走进臻滋厨的,是珹玮。

    还有珹玮向来不离手的长戈。

    他称它为琟戈。

    很少有人真正见识过琟戈。

    见识过的人都已经成为了死人。

    珹玮的戈不是在舞场耍给人助兴的,而是在武场杀敌的。

    都知道珹玮是魍魉手下的第一勇将,但很少人知道,珹玮还是魍魉的第一谋士。

    在魍魉一心求道的这些年,如果没有珹玮打理上上下下的一切,东夷是不可能有今天的繁华的。

    臻滋厨的三楼时都是最顶级的包厢,留给最尊贵的客人。玄字号包厢不是其中最好的一间,但却是老板娘苰菲为魍魉指定预留的一间。

    倒不是苰菲不愿意将第一间的天字号和第二间的地字号留给魍魉。在东夷城内,只要魍魉想要,就是要苰菲将自己祖传的宝贝双手奉上,苰菲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魍魉自己说过,自己上面还有帝父,天字号应该留给帝父巡视东夷时使用。而自己作为修仙求道之人,地字号不是好彩头,倒不如就用玄字号。

    如此玄字号就成为了魍魉的专用。

    就算魍魉一年不来,也没有人敢点名玄字号包厢。

    魍魉确实有一幅修仙求道的范,就连上次陪帝父来东夷巡视的术器等一班老臣都老泪纵横地称赞,在帝颛顼的二十八个儿子中,只有魍魉最像先帝。不仅样貌宛如转世一般,就连骨子里的飘逸出尘也是别无二致。

    帝颛顼就是在臻滋厨的天字号包厢里,酒后说道:“百年再出一个仙帝,又何尝不可”。

    苰菲走进了玄字号包厢,关上了对着淮水的窗子,将东夷城仲春的寒意关在了窗外。

    魍魉就坐在铺着紫貂皮毛的紫檀木榻上,左手边用紫檀木枝做成的衣架上挂着他那件以紫绒为面作成的紫貂斗篷。

    珹玮坐在魍魉的右手,手中拿着一个紫铜火钳,把面前一个紫铜火盆里终日不灭的炉火拨得更旺些。

    魍魉喜欢紫色。

    他也喜欢名马,佳人,华衣。

    他从不亏待自己。

    他认为修仙求道不是为了清苦,而是为了享受。

    看见苰菲走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苰菲笑了笑,转身出门,将门反手带上。

    室内的炉火更旺了。

    珹玮盯着炉火,缓缓道:“最近先后有九拨六十五名生人进城。从帝丘来的有三拨二十九人,从姑幕来的有四拨二十二人。这九拨人有两拨十二人是售卖南北杂货的行脚商,三拨四十人是来东夷求学,一拨四人是来探亲,两拨八人是访友。

    “还有一人呢?”

    “这最后一个人来自姑幕。”

    “来意呢?”

    “还不清楚。”

    “哦?连你也不清楚?”

    “至少现在还不清楚。”

    珹玮接着道:“他是个年轻人,穿一身粗布衫,带着一口剑,住在一家最便宜的客栈里,每顿只吃一碗用白菜煮的清汤面。”

    “什么时候来的?”

    “已经来了三天了。可是除了出来吃面的时候外,从来没有出过房门。”

    “他把自己关在那间除了臭虫外,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

    魍魉的瞳孔忽然收缩。

    他相信珹玮的能力。任何生人只要进了东夷城,不出半个时辰珹玮就会知道。至多五个时辰,珹玮就能将这个人的出身家世背景习惯嗜好,自何处来,往何处去,查得清清楚楚。

    他从未想到“不知道”这三个字也会从珹玮嘴里说出来。

    瑱珲现在就躺在这间除了臭虫外,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

    瑱珲其实一点都不想到东夷来。

    他喜欢姑幕。

    他喜欢姑幕的山,姑幕的水,姑幕的人。

    最喜欢的其实还是在姑幕城横着走的感觉。

    瑱珲清楚,穷蝉城主对地下秩序是包容的。只要不影响城内的总体安稳,像他这样的人是保持社会秩序正常运转的所必须的。

    但九年前夜闯壶增客那件事带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瑱珲都不知道这几年在姑幕城是怎么过的。

    过去看见他毕恭毕敬的人,好像都在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即便如此,瑱珲还是一点都不想来东夷。

    但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随心所欲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每个人的身后似乎都有一条看不见的鞭子,抽着你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这条鞭子,可能是名,可能是利,也可能是情,是亲情,友情,爱情,恩情……

    璑堋也有一条的鞭子。

    这条鞭子不是无形的,

    也不是在他的身后。

    而是在他的手中。

    珹玮的戈、璑堋的鞭,是东夷征战四方的两把利器。若是缺少了这两把利器,东夷的地盘和子民可能要减少一半。

    都说,没有了光,影子也不复存在。但即使影子不在了,璑堋和珹玮也一定在魍魉的身边。

    璑堋现在刚刚踏进臻滋厨。

    他的目标,三楼,玄字号包厢。

    帝丘的极简味还是门庭若市。

    辛侯手持着玉盅,浅浅地抿了一口刚刚温好的冻醪。

    辛侯并不是个奢侈的人,但绝对是个讲究的人。

    他对每一件事都非常讲究挑剔。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精密计划,就连生活上的细节都不例外。

    没有人见过他浪费过一分力气,也没有人见他出现过一点疏忽。

    他近来已成为帝丘年轻一辈人的偶像。

    一个已渐渐成为他人心目中偶像的人,无论做任何事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绝不容忍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和声名,受到一点点的打击和损害。

    尤其是不能让这件事发生任何一点错误。

    任何一点微的错误,都可能会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大错,那时他多年的谋划必将因此而失败,不仅自己将悔恨终生,自己的氏族也要受到连累。

    蓅蒨就坐在辛侯的对面。

    这时的蓅蒨不再是笑容满面好客的极简味老板娘,也没有了面对璒琒时的似水柔情。

    这时的蓅蒨更像是一个金甲夜不脱,军行戈相拨的大将军。

    辛侯又啜了一口,缓缓地:“行动已经展开了吧?”

    “是的。”

    “好,很好。”

    辛侯说完这三个字,将手中的玉盅缓缓地放在桌上,身体缓缓地靠在榻上,闭上了眼睛,不再作声。

    蓅蒨慢慢起身,慢慢退出包厢,慢慢将门带上。

    她知道他需要休息。

    他太累了。

    他背负的压力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压得他直不起腰。

    每个人都似乎背着这样的一座大山。

    这座山的名字叫责任。

    你呢?

    你是不是也背着这样的一座大山?

    回到自己的房间,蓅蒨脱下鞋,跳到了榻上。

    她其实很喜欢这样随意地蜷着。

    可是在辛侯面前她不能。

    不是不敢,是不能。

    辛侯那强大的气场逼迫着她不能。

    是不是每个姬姓的子孙都是如此呢?

    蓅蒨不能理解为什么要与辛侯合作。

    帝颛顼有二十四个儿子,每一个人继承帝位的可能性都比辛侯要大。

    可璒琒说过将来继承帝位者必是辛侯。

    蓅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璒琒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相信他。

    虽然六年前将璒琒从野外带回来时,他还只是个似乎什么都不懂,又似乎什么都清楚的奇怪的人。

    他说的话有时好像是必须要有几千年的智慧才能说出来的,有时又像是在深山密林里过了几千年与世隔绝的生活才能表现出来的。

    他做的那个奇怪的梦从来都没对自己详细说过,但梦醒后挂在眼角的泪痕又说明他的往事一定有一段极伤心极伤心的经历。

    蓅蒨回想起璒琒在刚知道帝颛顼、辛侯的名字时,流露出的那种奇怪的神情,就像是最贪心的行脚商在野外拾到了一大块金子,又像是最痴心的少女听到了情郎战死沙场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身边。

    蓅蒨又想起了璒琒反反复复念叨的那句“岁在鹑火”。

    既然选择了无理由的相信,就要无条件的坚持。

    “岁在鹑火”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璒琒从壶增客的厨房里走了出来。

    迎着初升的朝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吐了出来。

    终于开始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璒琒和他身后的蕥蓱心中都是这样默念着。

    还是那间山麓古厝,还是那名持简人。

    新简,新字,墨痕未干:

    仲春,二十,“岁在鹑火”在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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