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姥爷走了,我好像突然长大了一般,除了亲近人,不想再接触什么多余的人,整日就是坐在院子里,擦拭着姥爷唯一留下的那根宝贝金针,至于五方纸,老爷那晚用掉的是最后一张。
除了这件事,再也无其他的能够让我心里如此安生了。
期间我姥来看过我几回,但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在村小的学籍也被封存了。
忘了说一句,何春花的家也被村长下令推平了,在这片平地上挖开了许多坑洞,添上了桃树种子,是我姥爷以前收集的雷击桃木的种子,说是用来镇压何春花平日里犯下的罪孽的。
我呆了快有一周,才慢慢恢复过来,不过我那零星白发却是依旧,想必是再也无法变回青丝。
但我也看得开,姥爷曾经说过,青丝长,青丝长,扰人幽梦心惆怅。这近乎不毛之地的脑袋瓜也是为我省去了许多烦心事呢。
“宝儿。”
是我姥来了,这次的话没有咽下去。
我比出一张笑脸应答,“姥。”这是除了姥这个字,我其它的也都说不出来。
“宝儿,我们今天去你大姥爷那里。”
“去那里作甚?”不知怎么,我对这个大姥爷就是很难亲近起来,大概是不常见面的缘故,其实,我可能是对于大姥爷水葬了我姥爷衣冠的这个做法始终无法忘怀,也在心里烙下了异根。
“作甚?宝儿,你误会你大姥爷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姥一下子就严肃起来了,“你这个年纪,这样的心性,如何能承我林家仙堂?十万人马不是过家家,也不是嘘嘘和黄泥那般简单。只有你大姥爷能够把你这没心没肺一根经的样子扭转回来,不然你如何与那鬼妖仙斗?提头去送么?”
“本以为你这段时日内敛了许多,心性有了变化,没想到,你叫你姥爷怎么安心离去。”
明明姥爷在世的时候,我也没有多在意,还经常鬼把戏,可就在这最后的时光里让我知道了姥爷的重要。
于是,一经姥姥提到姥爷我就炸开了锅,嚷嚷着,“我姥爷没走!你看这金针,它能发光,能动。它能通灵。”
多么无力的辩驳啊,可就是这苍白的解释能让我心安。
姥姥终究是拗不过我,也不想与我多做什么解释,返身从仙堂里取出一把香灰,撒在了我的脸上,我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趴在这个赶路的小老太婆身上了,我姥不会骑车,不管路程多远,总是步行为先,有车才坐。
我在她快要弯成直角的背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涩涩地念了句姥儿,你放我下来吧,我背你。
“亏你还有点良心,不过姥也不是不能走了,不用你背。”
话虽这样说,但是我姥始终没有停下来,还是我在她背上硬往下喇才落在了地上。
这路程似乎不是很近,我记得是在日头当空的时候被我姥迷晕,现下日头都快落去大半,我姥还在与我赶着路。
从荒芜的山路走到埋雪山峭,又自山顶翻下,渐入一片苍翠。
我感到很是神奇,没想到在这群山之中,也能见一见三季同存的景象。一路上我姥也给我普及了这些山头的主人,都是我家仙堂里的大仙儿。
比如那翠云山,是蟒家蟒天青的山头,小白山是白家白小二的居所,诸如此类。
种种这些让我感慨我家仙堂的实力强大,我姥还跟我说在我继位后,林家仙堂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如此一来,我便有了疑惑,既然如此强大,那为何不能直接帮我除去金玉姬呢?我没有问我姥姥,我想自己弄清楚事情缘由,包括我大姥爷说的那番话,总让我觉得我与那金玉姬仿佛有过什么约定。
一路行来,我们终于赶在了日落之前到达了我大姥爷居住的山头。在山脚有一块历经风霜的石碑,三个苍虬有力的字迹,写着方寸山。
我抬眼看去,这山怕是有数百米之高,这天色愈渐转晚,我和我姥怎么可能在天黑前到达他的居所,真是个不通情理的坏老头子。
“姥,天都要黑了,怎么办?”我担心地问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和你犟嘴,拖累了时间。”
我姥笑了笑,说:“傻宝儿,就算是清晨,我们这般贸然闯进,就算是到天黑也不可能走到山顶的。”
“嗯?”
随即见我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往界碑为界的里边丢去。
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姥,石头呢?”我分明是看着那石头的轨迹的,可是这块石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你看。”
顺着我姥指的方向,我看见那块石头又飞了出来,心里想着,难不成是里边儿有人?不会是鬼吧。
“你大姥爷素有陆地神仙的名号,曾经被袁大头请出山修补龙脉,他居住的七星观也是皇家替他建造的,若是不想见的人,管他有三头六臂,连这方寸山都进不去。若是想见,山脚即山顶。”
“那他到底是。哎呀。”
我刚想问着是想见还是不想见我们,就被我姥拉着冲界碑撞去了,吓得我是赶紧双手遮头。
但好像并无疼痛感。
我眯开一条眼缝,发现身边亮堂了起来,不是日头的明媚,是那种皎皎白月光的清冷,但足以让我看清周围的一切事物。
是一片高耸遮云的柳树林,这些柳树是我没有看到过的,都说山上清寒,这柳树倒是旺盛,条条绿丝绦,还缀着狗尾巴一样的黄色小花。
“姥!”
我手掌一抓,发现在我身边的姥姥不见了。这林子也愈发阴冷起来,寒到了骨子里。
“星翮,这是一片暗含八卦的迷魂柳树林,整整八十一棵柳树,都是楚家英灵所化。你既乱了我赠与楚林家的问心石阵,便来试一试我这问心迷阵,若能闯过,方能进我道观,如若不能,便从何处来回何处去吧。”
明明大姥爷的声音响彻了整片林子,可我却不见不到他的踪影,简直就是画外之声,弦外之音。
这缥缈空灵的声音来的快去的也快,来时不带亲切也就算了,去时还给我留下飘天棉絮。只见排排柳树枝随风动,黄色小花一瞬历经春秋,化作于一团团轻絮,朝我用来。
我不论如何躲闪,这柳絮就像是装了雷达似的,总能找到我的身子,很快,我就被这些轻絮黏上了,成了块棉花糖。
满满的一嘴一喉,加之两耳一鼻一双眸,整整七窍都给我塞得严严实实。
我呼吸逐渐困难,两眼入了红,耳边有人在私语,像是在问着我。
“星翮,你为何来此处?”
我不假思索的就回答了,“为了与金玉姬决一死战,为我姥爷报仇。”
“好,我楚家血脉当如此血性!”
“星翮,那我问你事了又将如何?这报仇就是你今生唯一的使命么?”
我愣了下,但依旧回答道:“仇了归村,陪着我姥,做起姥爷曾经做的事情。”
但这下,我的耳边没了赞许,只有一声声的叹息与那语重心长。
“星翮,我楚家弟子光有莽夫血性是远远不足的,力微则解己忧,力强则扶天下。我楚家弟子打大唐起就一心为民,为匡扶天下安宁,为地府渡魂,若不是一百年前的那场约定,我楚家也不会就此落末下去,你是我楚家最后一子嗣,也是破封一代,怎能心无天下,存小己而忘大我呢。”
“诶。”“诶。”“诶。”
随着这位长者的话语,我的耳边叹息不止,这叹息都落在了我的心坎里,打在了我心存姥爷的那一处。
“不!我虽为张姓,但楚家职责不能忘,我要担起姥爷未能担起的职责。”
这时,那一道道真切的声音才传来欣慰之意,“孺子可教也,可教也。”
话音愈行愈远,直至彻底消失,我那附满全身的柳絮也都消失了,杨柳依旧,黄花照样,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梦,但我知道它不是。
“大姥爷,这算不算我通过了,你为何还不把我接过去!”
我大声喊着,但这片林子除了我的回音别无其他活物的动静。
“星翮,这是九转迷魂八卦阵。你要自己走出去才能得到七星道长的承认,若是你真的把他招来了,那可就是你自愿弃权了。”
“天辰!你终于舍得来了,我还以为你成仙了呢。”正是我期待已久的那个温润少年郎,胡家胡天辰,“你妹妹天香呢?怎么你俩都不一起来?”
胡天辰笑了笑,说:“她啊,被三太爷关了禁闭,那日她喝了点酒,气不过仙家不帮你,就自己偷溜过来,还上了你的身,这在心月圣境是触犯了戒律。所以这次只有我来助你。”
“也难怪她上次有点晕乎乎的,我还以为是我气得。那她没事吧?我。”我心里有些自责,都是因为我,胡天香才被关了禁闭,就她那性子,怎么能经受得住被关的惩罚。
胡天辰看出了我的自责,说道:“呵呵呵,就算别人吃亏,她也不可能吃亏,况且这就是我们的职责,你好好修炼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
“可是我连个树林都走不出去,我可能真的是天资愚钝。”
“不,星翮,你的天资是任何人都比不来的,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你还没入门,这阵法又是七星道长的独家绝密,三太爷知道你要上山,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奇门遁甲,生死八门。迷者,混也。树乃生之机者也,得生门者,得天色也。”
“这是什么意思?”
果真是一家兄妹,都改不了这急匆匆的性子,哪怕是温润都救不了。没有了胡天辰的帮助,我蹲坐在地上,思来想去地解析着这句神神叨叨的句子。
生死我懂,生门是出口,死门是绝路,但就我大姥爷,是不会致人于死地的。“树乃生之机者也。难不成要我看着九九八十一株柳树?”
我好好地把这八十一株柳树都看了个遍,就差将它从泥里挖出来了,可就是没找到一点头绪。
忽然想到梨花姐曾经教过我们如果在树林里迷路了,要学会看天象,白昼看太阳,黑夜看星星。
我立即抬起头,却发现这天上什么都没有。
“还有什么来着的。”
我努力回想着梨花姐的话语,真想给自己换个脑子。突然,我瞥到了一个树桩。“对,年轮!”
我慌忙站起身来,仔细端详,指腹扒拉着树桩上的年轮,大声叫喊着,“对,就是这里。”
书上说,年轮密者是为月阴归处,疏者是为日阳出处。
“太阳就是希望的意思,有希望就能生存,那生门一定在年稀疏所指的方向。”我急匆匆地就往我认定的方向跑,跑到了最边缘的一棵柳树后,我身边景色骤边。可就在我准备欢呼姥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怎么会这样?”
我彻底懵住了,到底是哪里错了,又把胡天辰传来的话念了好几遍,可究竟是哪里错了。
“奇门遁甲,生死八门。迷者,混也。树乃生之机者也,得生门者,得天色也。”
好像我忘记了这片柳林前的修饰词,“迷魂!”
正好对上了话里的迷者,混也。混就是混淆的意思,那便是生为死,死为生了,我对着反方向停留了片刻,一咬牙,冲了过去,将错就错吧,就算不亲,大姥爷也不至于害我。
这一次,我竟然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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