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家时,嫂子已经准备好了一些家常菜。平生笑着开玩笑,“正好肚子饿了,还是嫂子疼晚初,陈大哥带着晚初四处逛,肚子都逛饿了。”
陈希元笑着骂道:“好你个晚初,见了吃的就胡言乱语,明明是你拉着我到处逛,不讲义气。”
平生做着鬼脸,“谁叫嫂子的菜做的香,晚初念叨得紧。”
妇人拍了拍衣服,没好气的说:“少贫了,快点坐下吃饭吧。”
四人围坐着桌子,酒菜过半,平生红着脸问道:“陈大哥今年多大年纪了?”
陈希元正往碗里添着酒,一边冲媳妇挤眉弄眼的笑着,那妇人一脸嗔怪。一边答道:“晚初啊,我今年二十有七了,问这个干嘛?”
平生端酒与陈希元碰了一下,“陈大哥,我看你自有一股书生气,为啥不去考取功名呢?”
陈希元苦笑一声,“唉,晚初有所不知,当年我考取了秀才,赴阳县乡试魁首。也曾风光一时,后面被县城大人举荐进京赶考,却屡考不中。我在上京整整呆了八年,考了八年,硬是没捞到一个进士。家父患病在家,我在京里功名无成,一时气不过来,就撒手人寰了。我连忙回家披麻戴孝,却连他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孩儿不孝啊。家母也是那时候,整日唉声叹气,愁容满面,后面也跟着家父一同仙去。可怜家父家母,把我抚养成人,却未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实在是孩儿不孝啊。从此以后,我就心灰意冷,两耳不听圣贤书,一心只做耕田事。”说完陈希元一口气干掉一整碗酒,早已泪流满面。
平生也一口气喝完酒,给陈希元满上,“陈大哥,我不知道其中有这么多曲折,多嘴了,还请陈大哥见谅。”
看到三个男人在桌上喝的热火朝天,妇人抹了抹眼角,下了桌去后厨再备些菜。平生摇着头,酒碗摇摇晃晃,“陈大哥,我说你和嫂子也该生个孩子了,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父在你这个年纪,我都能满地跑了。”说完瞄了眼陈希元。
陈希元愣了下,端碗的手捏紧又松开,笑了笑,没说什么。平生连忙把酒碗举着凑到陈希元跟前,“陈大哥,弟酒后失言,这碗酒干了,给你赔礼道歉。”
陈希元与平生碰了下,笑了笑,干了碗里一碗酒,没说什么。
这碗酒下肚之后,平生就说自己不行了,要去吐会,要回房躺着。陈希元硬生生又灌了平生两碗,才把平生放走,却硬是拉着周通,说什么看兄台喝了这么多脸上毫不变色,今天我陈希元要和你斗一番。周通推辞不掉,只好说先把平生扶回房就回来。
周通拖着着踉踉跄跄的平生往厢房走,一进房间,平生拍了拍周通肩膀,笑了笑。周通正要出言询问。平生将食指放在嘴前,然后嘴微张,吐了一个无声的“姚”字口型,然后指了指周通,又指了指房门。周通还想争辩什么,但是看到平生板着脸,眉头紧皱,一脸不愉,只好躬身退出房门,反身将房门关上。
平生摇了摇头,环顾了房间一圈,从窗户跳了出去。平生一路疾驰,奔到姚老头家,本来一盏茶的时间,硬生生给平生缩短了一半。听到悠扬的二胡声依然飘荡,平生安心不少。直接跃进院子,看到姚老头还坐在屋檐下拉着二胡,平生一拱手,“姚老先生?”
姚老头颤颤巍巍停住了手里的二胡,叹了一口气,收起二胡,抬头用浑浊的双眼盯住平生。平生笑了笑,“我一个人,陈希元没来。姚老先生可以和我说说陈希元和陈二爷之间的事情吗?”
姚老头眼神凝重,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平生微微一笑。
姚老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一点都不意外,陈二娃会死,只是没想到,死得这么晚。”
平生有些惊讶,“哦?陈希元和陈二爷有仇?”
姚老头不再盯着平生看,将视线转回二胡上,干瘪的双手抚摸着光滑发黑的二胡琴柄。“陈希元进京赶考,在上京呆了八年,期间和妻子就分离了八年。陈二娃那个畜生,趁陈希元不在,逮住机会对妇道人家用强,事后威胁,那妇女也不敢对外声张,怕毁了自家名声和丢了陈希元家的脸。可是招不住陈二娃屡次侵犯,本来欲服毒自尽,被陈希元老父给及时发现。我以前学过几年医,会点粗浅手段。那妇女吃了很多老鼠药,我自觉救不回来。就死马当活马医,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吧,最后竟然活了过来,但是也丧失了生育能力。”
姚老头顿了顿,“那妇人在陈希元老父亲的逼问下,总算说出了遭受的屈辱。老父亲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当即就一头栽了下去,好不容易救回来之后,就下不来床了。我没敢告诉他媳妇不能生育的事情,怕刺激他,结果还是没能过多久就抱憾而去。从那之后,老母亲也整日郁郁寡欢。陈希元回来之后,看到家中的惨剧,提刀就要把想把陈二娃那个畜生剁了,被我和他老母亲拦下了。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那可怜的妇人考虑啊,这要传出去了要一个女子如何有脸面活下去。”
平生恨的直咬牙,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那陈雷生是死有余辜,看来陈大哥谋划了这件事很久啊,姚老先生,问你一件事,陈二娃识字吗?”
“他?哼!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姚老头吐了一口唾沫。
平生若有所思,“那姚老先生为何怕这陈希元呢?”
“唉,倒也不是怕,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对我来说,这辈子活到七十多已经是赚了。看了王朝更迭,也看了人间悲欢;走过了奇山峻岭,也走过了朱红高墙。这辈子也没什么好图的了,只是心里还有些东西放不下,所以就难免活得瞻前顾后。陈希元那崽子为了自家媳妇儿,对我先礼后兵,送我酒肉,然后笑嘻嘻威胁我说要是敢把那些事儿传出去,就让我好看。我姚天元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自问也不是背后嚼舌根的人,他陈希元这样行事未免有些过分,但是转念想到陈希元也是护妻心切,我一个半截身子都进黄土的人了,还和后生辈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所以姚老先生故做姿态,也是为了引我来?”平生拍了拍自己的衣袖,轻松地说道。
姚老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虽然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但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气度不凡,非池中之物,谦谦君子,且行事正直。大风村格局,没有走出去的人。我自觉时日不多,作为交换,有些事情想拜托你。”姚老头颤颤巍巍站起来,就要跪下去行礼。
平生连忙扶住姚老头,“老先生别这样,后生德行浅薄,如何当得起堂堂先朝内务大总管如此大礼?”
姚老头大吃一惊,“你是何时知道的?”
“先生大名,后生如雷贯耳。只是没想到,先生隐姓埋名,安居此地。”平生将姚老头扶起来推到椅子上坐好。“先生有何事需要后生去做,只要不违背道义和本心,不伤天害理,子一定尽心竭力。”
姚老头点点头,“当年前朝城破之时,我等沦为丧家之犬,那时也心灰意冷,就随着一批难民逃出了城。途中收留了一个女孩,我认她为女。来到大风村安居之后,我便传授她毕生所学,希冀她可以传承我的衣钵。五年前她偷偷离了家去寻找亲生父母,便一直杳无音信。我自觉时日不多,只怕等不到她回来了。”姚老头右手一抹,从袖口中滑出一卷黄纸。“我这一辈子所学也就这半截黄纸了,任少侠日后行走广成洲,可否帮我留心一二?女随我姓,单名一个婉字。”
平生点点头,“后生定当尽心竭力。”只是心里忍不住腹诽,“这名字也太敷衍了吧,姚婉,要完……
姚老头那卷黄纸塞到平生怀里,“这里面的功法秘籍,若是见到那不孝女,便交给她吧;若是没有遇到,那就是她没这个缘了,就随意处置了吧。”
平生刚想说话,姚老头摆摆手,打断了平生。“我知道你还想问那名刺客的事情,不过老头子也不知道,实在是无能为力。”
“姚老头不知道,我知道。”
平生听闻声音回头看时,陈希元紧了紧腰间的酒葫芦,爽朗一笑,“晚初兄弟,这事你问我不就好了?为何要烦扰姚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跨进院子,笑眯眯盯着平生。
“那还请陈大哥不吝言辞。”平生索性也就打蛇随棍上。“陈大哥出手之事,晚初觉得大义所在,无可厚非。只是大风村其余死去的人家,那可都是陈大哥同姓之辈,多多少少也沾亲带故,陈大哥为何如此狠心?”
“那十多户人家我管不着,你得去问那个凶手为何动手。我只能说天理昭昭,自作孽,不可活。若晚初兄弟信不过在下,尽管动手。”陈希元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平生向姚老头鞠了一躬,“后生就告辞了。”说完转身径直向外面走去。
姚老头坐在太师椅上前后摇晃,点点头。
陈希元连忙跟上平生。“陈大哥,你是如何同凶手联系的?”平生头也没回地问道。“既然陈大哥说其中自有隐情,那晚初自然相信。陈大哥不妨细说一二。”
陈希元跟上平生的步伐后,“那个凶手其实是一名少女,在大风村十多年前,曾经搬来了一对母女。妇女名叫徐苑,三十不到的年纪,相比村里的妇女,算是沉鱼落雁之姿。而那个女孩当时才四五岁。如今村里死去的那一帮人那时候约莫都十七八左右,一帮兔崽子无法无天,经常调戏徐苑。”
陈希元抬头看了看平生,顿了顿继续说道:“有一次做的实在过分了,徐苑正在家里洗澡的时候,一帮兔崽子破门而入对着人家指指点点。徐苑觉得自身清白收到了玷污,只是可怜家中不醒事的女孩儿,所以忍辱负重。村长知道了这件事后,将那一帮兔崽子逮到村里宗祠里,罚他们跪了一天一夜。然后揪着一个个上门道歉。”
平生停了脚步,蹲在路边,扯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那他们父母不管?”
“管?怎么管?一个个地痞流氓,每天无所事事,躺在家里等父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陈希元跟着蹲在路边。
“那后来呢?”
“后来村里就一直传谣,说村长护着寡妇,是跟人家寡妇有一腿,甚至还有传言说那女孩是徐苑和村长的私生子。”
“那几个兔崽子和他们护犊子的昏头爹妈做的?”
陈希元一屁股坐在路边,点了点头。
“后来呢?”
“后来村长瘫痪了,徐苑投河了。”
“所以这就是那个女孩?”
陈希元没有说话,明显已经默认了。
“我想见她。”平生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放心,我不会伤害她。”
“见不见得由她,我只能代为转达。”陈希元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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