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谷走在凹凸不平的乡间小路上。周围的一切静的可怕,村舍的窗户都紧闭着。明明是白昼,这个世界却变得有些阴森。没有熟悉的鸡鸣声,也没有邻居家看门狗的吠声。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沉睡,只有他一个人醒着。
雨谷感受到了周围的异样,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跟着他静静地走着。他驻足回头,街道上却空无一人。他又一次迈开了脚步,突然耳边传来刺耳的笑声,他惊弓之鸟一般地狂奔,不敢回头,但身后的东西形影相随。雨谷的额头上渗出一丝冷汗,不过幸运的是,他已经看见了学校影子。
他穿过破败的校门,往班级赶去。令他胆战心惊的是,学校里,也没有一个人的影子,周围的平房,似乎在静静地蠕动,紧闭的窗口忽然打开,像空洞的双眼,看着他。当他窜入教室门口的时候,破败的校门,吱呀一声,缓缓地倾塌了。
雨谷看见班级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心中的压抑感顿时减轻了不少。他喘息着走进教室,一个熟悉却僵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雨谷,你又迟到了。”秦钰从讲桌前,向雨谷迎面走来。
“老师,我……”雨谷抬起头,正对他的是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猩红色眼眸。
“谎言?”秦钰摇了摇头,突然伸出手掐住了雨谷的脖子。雨谷在同龄人里算是偏高的,但比秦钰还是矮了两头,他被秦萸轻而易举地提起了。
“我受够了那些用来蒙骗你的谎言。”秦钰歪了歪头,眼眸中的火焰跳动着,她如同地狱的恶魔。
“但那也没有什么不对。”秦萸妩媚地笑了笑,一松手,雨谷跌坐在地上。
从空中摔落的疼痛不禁让他龇牙咧嘴。雨谷看着秦钰,他感觉到,老师有什么不对劲,似乎……被什么东西占据了。
“我受够那些欺骗着,逃离的时光了。”秦钰的语气充满了自嘲,“我为了圣殿,为了那个女人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换来的是什么?流落到这个破烂的鬼地方?”
秦钰猛地一脚向雨谷踹去,咚的一声,强大的冲击力使他狠狠地冲击在了教室的墙壁上。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你!”秦钰走向前,蹲下身看着头晕目眩的雨谷,阴森森的话语一字一字吐出。
雨谷看见秦萸雪白的脖颈,一丝丝红色的线沿着经络向上蔓延着,那纹路妖艳而诡异。
“只有悲恸是这个世界的真谛,善良与软弱是欺骗那些无知的人的。我所看见的,你也必须要看见。我们的憎恨,全部要你一个人来偿还!”秦钰伸出手,她的手腕上延伸出了赤金色的光刃,强烈的灵力奔涌着,似是要将眼前的一切燃烧殆尽。
雨谷瞳孔紧缩,他看见了秦钰的身后,金色的能量汇集着——一个重重叠叠,外环套着内环的灼热光轮出现在了她的背后。不过那金色的光轮上,火红色的能量奔涌着,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褶皱了起来。
秦钰转身向学生们的座位走去。雨谷突然注意到,欧澄也坐在教室里。不对……欧澄,他不是早早就搬家了吗?
秦钰走到欧澄面前,在雨谷恐惧的注视下,赤金色的光刃洞穿了他的胸膛。
“啊!”欧澄凄厉的喊声在教室里不断得回荡着。他胸膛被灼烧出了一个火红色的窟窿,窟窿周围缠绕着烈火,那火焰在一丝一丝消蚀着他的肉身。
而别的孩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你不是想要和他一样,成为厉害的战士吗?你看,这又有什么用呢?”秦钰的嗓子中响起了诡异沙哑的笑声。
“不!你不是秦老师!”雨谷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是了!”秦钰走了过来,蹲下身,轻轻地用冰冷的纤手抚摸着雨谷的面颊,柔声说道:“这不就是你想看见的吗?他死去的话,就少了一个比你优秀的人。老师做的,你难道不喜欢吗?”
雨谷使劲地摇头,嘴角抽搐着:“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心中难道没有过这个想法吗?还有他们也全部都得死,不是吗?”秦钰站起来,扫视了下面那些神情呆滞的孩子,笑着说。
“老师,我求您别这样,要惩罚就惩罚我把,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雨谷抱住了秦钰的双腿,声音中带着哭腔。
“懦弱!”秦钰抬起脚将雨谷踹回了墙角,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憎恨懦弱的人!我憎恨当初懦弱的自己!所以你也一定要憎恨自己现在的样子!”
火红色的雾气在她身边迅速的蔓延,眨眼间整个教室被雾气笼罩了。
雨谷朦胧地看见眼前的景象——无数身披铠甲的战士咆哮着挥舞着刀剑,鲜血在空中泼洒,痛苦的哀嚎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在腐臭的空气中交响回荡。穿透那无尽的迷雾,他看见的堆积成山的尸体,刀剑横七竖八地插在干瘪的躯壳上。而荒芜的天地下,一个人影单膝跪在地上,他整个身体都在炽烈燃烧,巨剑支撑着他巍峨的体魄。他缓缓站起,抬起头,眺望着天空,单手握着巨剑,傲然地向天空指去……
雨谷感到恐惧,内心深处却跳跃着向往的火光。而那蔑视一切的身影,牢牢得定格在他的脑海中。
眼前的雾气散去,他发现秦钰消失不见了,而那些熟悉的孩子,空洞的眼神镀上了猩红色。他们各自从座位上僵硬地站起,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随即所有人都如同感染了瘟疫的丧尸一般,扭动地聚在一起,彼此撕咬、抓挠着。鲜红的血液飞溅,染红了他们朴素的衣裳,染红了墙壁与土灰色的地面……
雨谷不禁感觉一阵反胃,他发了疯一般逃离,往校外跑去。
雨谷翻过校门的残骸,看见外面的世界,这个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世界——房屋在燃烧,街道上飞奔着被烈火包裹全身的村民,哭嚎声在小巷中彼此回响。那些人的面貌,雨谷几乎完全认识不清了,他闭上眼睛不敢看这一切,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突然,雨谷感觉踩到了什么,被绊倒的他睁开眼睛——一张五官被灼烧得不成人形的面孔,嘴角扭曲地勾勒了一个奇怪的弧度。分辨不出来他是谁,但……他已经死了。
雨谷缓缓翻过手掌,他的手心刚刚按在那个死人的身上,沾满了黑色的血肉焦灼物、布料的灰烬,还有红色的血污。刺鼻的腐臭味领他一阵干呕,他哆嗦着双腿,爬起身,躲避着道路上的火人与黑尸,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
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了,雨谷伫立在门口许久,才向里面迈进了一步。他僵硬地扭头看向了那个熟悉的窗口,又庆幸又可怕的是,那里没有妈妈的身影。
他走向了妈妈的房间,推开了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铺面而来,他终于站不直双腿,跪坐在地上。他看见的是,金黄色头发披散着将面容遮住,跪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她低着头,手臂僵硬地抬在空中,她似乎是要抓住什么。她的胸口有一个贯穿前后的血窟窿,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长裙,地面是一片冰冷的血泊……
“啊!”他哭嚎着,他熟知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所有关爱他的人,离他远去,不在身边,或者,已经不是熟悉的模样……这个世界在轻微战栗着,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与鲜红的血液融为一体。他只希望能一样的在这里死去,最好是在见证这一切之前就死去。他的声音最初像伤兽的咆哮,但渐渐嘶哑,那是世界遗弃之人的悲歌……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已经停止了颤动,他想晕死过去,但自己的意识居然如此清醒。他空洞地看着分别依旧的妈妈,挪动着双膝靠向前,地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沟壑。
“你觉得满意了吗?”背后幽灵一般空灵诡异的声音传来。
雨谷僵硬地扭过头,站在他身后的,正是秦钰。不过秦萸脸颊两侧已经布满了鲜艳猩红的纹路,看上去并没有那种狞恶的感觉,而是妖艳而诡异。
“这一切不就是你想得到的吗?”秦钰歪了歪头,猩红色的眸子紧锁住雨谷,“你一直想念的妈妈已经回到了你的身边,永远不会分开。你看到路上的人,从未想过要拯救。现在这里只有你了,你现在还不满意吗?”
不……我只是我害怕……
“用虚伪装饰自己,用逃避做行动,你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吗?”秦钰的嘴角轻轻上扬。
“我只是……做不到……”雨谷哭干的喉咙嘶哑的如同破铜锣一般,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所以,你还是一个废物。而且这样不作为,你永远是一个废物。”秦钰冷冰冰地说道。
雨谷猛地站起身,向门外跑去,他想要逃离眼前的这个恶魔。秦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
雨谷冲到门口,他宁愿直面外面地狱一般的世界,也不愿意听到秦钰的话语。她的言语如同利刃,残忍地剖开他的内心,将撕裂的痛苦释放而出。
“你要去哪?”就在他迈出门框的一瞬间,一只灼热的手掌按住了他的额头,止住了他的步伐。他抬起头,眼前的还是那张无比熟悉却扭曲的脸。
“放我走!”雨谷咆哮道,他的眼睛中猩红色的雾光闪烁着。
“不,你哪都去不了。可怜的雨谷,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朋友,你能去哪?”秦钰笑着,苍白的贝齿很好看,但整张面容都阴惨惨的,令人不寒而栗。
他跌坐在地上,呜咽着,但已经发不出声音。
“看来你对自己的处境认识的不是很清楚,那我带你继续回忆一下。”秦钰猛地一推雨谷的额头,她猩红色的双眸直视着雨谷空洞的双眼。
他看见秦钰瞳孔中倒影的一切——村庄里所有的村舍燃起了大火。里面的人,邻居叔叔阿姨,还有他的同学,带着一身火焰窜出门,在街道上奔跑、打滚。有人跳到了水井里,再也没有爬上来。街上没有老人,因为他们连逃出村舍都没有一丝希望……这样的场景,一遍一遍得在他脑中循环。
“我不想看……”他眼神空洞无光,红肿的眼角边,留着清晰的泪痕。
“那你就好好去面对他们吧!”秦钰放下了手,转身离去了,留下雨谷一个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雨谷……爷爷一直把你当做一个好孩子……”耳边传来苍老的声音,雨谷麻木地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那张满脸皱纹的面容,他和蔼地笑着,神情中满是慈祥。
“村长爷爷,您还活着……”雨谷感觉心中有什么点燃了,暖暖的感觉……
“不,爷爷已经死了。”村长闭上眼摇了摇头,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雨谷不禁后退了两步,因为他看见了和秦钰一样,猩红色的眼眸。
“雨谷,过来,让爷爷好好摸摸你的头。”村长伸出枯瘦的,如同鸟爪一般的手掌,嘴里一边喃喃道:“爷爷的孙子死了,老婆子死了,邻居家的小贝死了,只有你活着。”
雨谷怔怔的,一动不动。
“好孩子,怎么不过来?”村长的头颅绕着脖颈旋转了一周,映入雨谷面孔的是,一张满是血痕、被烫得分不清无关的面孔,他的嘴几乎被烫黏住了,但还是有熟悉、嘶哑、暴戾的声音传来:“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活下来了!为什么?”
村长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们的外形都已经惨不忍睹,那无数炭黑的手臂伸向雨谷:“雨谷……雨谷……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给我们招致了这场灾难……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那怨灵一般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不断地回响。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到底是谁?
他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他动不了,甚至连让自己死去的力气都没有,那些情景,在他的眼前,不断地,录像带一般循环播放……将他卷入了无尽的漩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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