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想过很多种死法，却没有料到自己还可以活着逃出宫外。
昔日曾顺手救下的一个道士帮她逃离了皇宫，而在宫门外候着的人，却是顾峻。
顾峻早晚都会醒过来的，当他醒过来之后，就会明白一切。
燕平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回来救自己。
“你怎么认识谢修的？”
她只觉得惊讶，眼见着追兵马上要追过来了，顾峻顾不得多做解释，将她拉上马，快马往城外逃去。叛军刚刚才被扫平，整个京城如同被扫荡了一般，满地的狼藉。燕平的伤口还在流血，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身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燕平靠在顾峻的胸口，耳边却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他有力的心跳声。
“我不用你救的。”
她说了一句话。
可惜风太大，把她的话给冲散了。
顾峻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浑身是血，但表情却还是如同寻常那般，不可一世，傲慢无礼。
他以为她是在问谢修的事，于是便说道：“我不认识什么谢修，但是他今日恰巧进宫为皇帝炼制丹药，又恰好认识你罢了。”
皇帝沉迷炼丹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为了让他施行的巫蛊之术能够顺利进行，为了让天下人都相信他是个沉迷炼丹不问朝野的皇帝，他搜罗了一堆的道士，也不管那些道士是不是真的有真才实学。
谢修一看就是个骗子，却还甘愿在刀尖上行走。燕平大约是坏事做多了，总想着能做一点好事就做一点，免得日后堕入阿鼻地狱，是以对谢修也多加照顾。没想到她就做了这么一件好事，最后还得到了回报。
燕平听到了，她感受到他说话的时候，胸腔传来的震动。她仰头看他的脸，期盼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些别的什么。但令她失望的是，顾峻如同往常一样，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他们两个现在并不是在逃命。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只有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才会显露本性。燕平之前也就是因为这样，就想要看到他毫不伪装恼羞成怒的样子，才会一次次地碰触他的逆鳞。
说白了，就是欠收拾。
“顾峻……其实我……”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要说出口的话，却被身后一支飞驰而过的利箭给打断了。
利箭擦过顾峻的耳畔，割落了他的一缕头发。
“顾峻，心！”
燕平禁不住声提醒。顾峻的手紧了紧，让她更贴近自己的怀里。
“燕平，其实你说的对，我本来就是欠你的。”
顾峻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上边，“当年你被拉出去斩首之后，我其实一直在后悔。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就那么消失在了世界上。而对于我来说，救你，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而已。我总以为，人活着，只要自己自在潇洒就可以了，这世上疾苦众多，我管不了。”
燕平的手环着他的后背，渐渐地觉察出不对劲了。
她摸到了一手的黏腻。
燕平猜到了什么，她颤抖着手，缓缓往上摸索着他的后背。
顾峻察觉她的动作，拉着她的手放到胸前，说：“别放后边去，你想被射成刺猬吗？”
这话说的，明明会被射成刺猬的人是他啊。
燕平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为什么会这么多。
自从死过一次后，她几乎都快忘了哭是怎么一回事。她感受不到身体的伤口，别人的冷嘲热讽也伤不了她分毫。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之后，她只会笑，无论别人说什么，仿佛只要笑着，就感受不到那些伤害了。
“你别哭啊，这样子，看着可真糟心。”
顾峻轻笑着，“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曾经以为，这世上众生皆苦，我只需管好我自己就是。但在你死了之后，我顿悟了。只管好自己，那只是我。男子汉想要成就一番事业，便不能不顾百姓死活，不顾民间疾苦。这是大我。若是舍弃大我而拘泥于我，这个男人，便也是废人一个。我顾峻英明一世，怎么能做废人呢？”
“大丈夫就应该青史留名。不过，我这一辈子，怕是不能做到了。可都是因为你，世人提起我，不是什么才华横溢的顾学士，反而是被当朝公主逼得休妻还害死了发妻的窝囊驸马。”
“闭嘴！别说了！”
燕平大叫着，不想再听他这些没有所谓的话。
顾峻却突然将手上的缰绳塞到了燕平的手上，而后猛地往马屁股上一拍。
黑马受了刺激，拼了命地往前跑去。
燕平因为惯性，身子猛地靠前。后背原本温热的触感顷刻间消失了。
她回头，顾峻却已自己跳下了马背，他虚弱地倒在地上。身后追兵的马蹄直接就踏着他的身体而过，马蹄踩着鲜血，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迹。
就在刚刚跳下马背的瞬间，顾峻在她的耳畔说了最后一句话：“燕平，我原先是欠你，但现在不欠了。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燕平哭得不能自已，拼尽全力拉住缰绳，疾驰返回。
“不要踩，求求你们！不要踩他！”
她狼狈地从马背上跌落，护在顾峻的身旁，试图凭借一己之力，将这些铁蹄隔绝在外。顾峻的鼻子和口中不断吐出血来，她飞快地用自己的衣袖去擦，好似只要擦掉了这些血迹，他身上的伤便也不存在一样。
为首的御林军看到此情此景，虽不明白驸马和公主为什么会落了个比叛军还要惨的下场，却还是听从皇帝的命令，开口说道：“陛下让我们将公主带回，还请公主不要让我们为难，跟我们回去吧。”
燕平眼泪止不住的掉落，若是可以，她宁愿此刻倒在地上的人是她。她感觉不到痛的，她可以代替顾峻受罪。
为首的人见燕平没反应，又高声喊了一句：“陛下召公主回宫，还请公主不要让我们为难。”
燕平颤抖着双手将顾峻轻轻放到地上，抬头对那领军说：“驸马十日前就已经死了，这件事，全天下的人都是知道的。我可以跟你回宫，但他已经这样了，还请将军你，放过他吧。”
她说着，冲着那领军，磕了三个响头。
领军怕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些懵。
但再看驸马这个样子，怕也是救不活了的。皇帝说了要抓活的公主回去，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用这个已经没救了的驸马，换的公主乖乖回宫，倒也没什么。
燕平看那领军沉默不语的样子，便知他是已经同意了。
她将伤痕累累地顾峻搀扶到城外的一处亭子里，轻抚他的面庞，将袖中一直藏着的一颗药丸偷偷塞进了他的口中。
“这是我刚刚逃出来的时候，从那巫医身上顺过来的。能不能活命，全看你的造化。长安，你可得好好活着，这样，就算我做了鬼，我也可以缠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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