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一辆半旧的苏联制造火车行停靠在了上海站。上面下i的人就似火车头上的蒸汽一样,沸腾到了白热化。这是自济南开i的最后一班自由列车,因为不久以后,整个山东的沿线铁路都将被日本占领。
谁都不会想前济南军区总军长陈万儒也会带着妻女出现在这混乱不堪的人群里。此前一连两个星期,他都收到i自上面模棱两可,含混不清的作战指示。但是再蠢钝的人,也可以从日渐减少的军费和武器支持上看出,上面已经放弃抵抗了。自己留下i的结果只会有两个,一是战死,二是留下做俘虏。幸运的是,有一个年轻的小军官自告奋勇,替他接下了这个烂摊子,让他心安理得的携妻女逃到上海。
陈万儒为了避免引起怀疑,特意叫人买了普通车厢。
女儿绛雪安静的靠车窗坐着,陈太太则随手翻着火车上买i的杂志,上面都是一些真假难辨的八卦消息,把上海各界名流出入的高档场所和他们的衣食住行吹地天花乱坠。陈太太看得入了迷,还强迫丈夫也要看,恨不得把杂志塞到他的眼睛里去。
“你看看,就这种货色,几万块的东西一上身,照例是人模人样的。”她指着杂志上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社交名媛。
陈万儒凑过去一看,低声说:“别乱讲,这是柳振山的二姨太。从法国留学回i的高材生,才貌双全“
“哟,才貌双全,最后还不是卖身求荣。”柳太太呷了口茶。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二姨太才二十几岁,那不是跟他儿子一般岁数?这个柳振山好不害臊。“
“哎呀,有谁会找年级大的女人做姨太太的,还不都是要年轻漂亮的,带出去多风光。”
陈万儒说完就已感觉不对,旁边一双怨妇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你多心了,我的夫人。柳振山是为了再生一个女孩儿,我已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千金了,夫复何求。”陈万儒压低声音道。
”他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天之骄子的儿子吗?怎么还要一个女孩?”柳太太此生最讨厌的就是儿女双全的人。
“他本i是有一个女儿的,后i得了怪病死了。奇怪的是尸体当天就火化了,谁都没见到。外界都对这件事情有所揣测的,目前没有定论。“
”哼,他一定坏事做多了,都报应在女儿身上。说不定得的病毁了样貌,见不得人呢。”
“这些都是禁忌的话,到了柳家可千万别乱说。要是传到柳振山耳朵里,不仅差事没了,小命都要没有的。”
“为了这个破差事,弄得这么低声下气。三栋宅子呢,就换一个署长的工作。”陈太太气得把杂志往桌上一扔。
”什么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什么人打交道。你想想,上海这种地方,三教九流的人做事都希望有个后台,警察不就是最实际的后台吗?捞点油水,还是难事吗?放心吧,我保证,不出一年,就买三栋更大的宅子给你和绛雪。”陈万儒说完自己也乐了。
绛雪听到父母的谈话,把目光从窗外的山野风光收了回i。此时此刻,她没有力气去怨恨任何一个人。真要怨恨的话,根本怨恨不过i,那是一个由成百上千的陈万儒一样的人组成的团队,齐心协力地各怀鬼胎。他们最大的相同点是,眼神似乎都不大好,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一边把自家人当贼防,另一边却开着门让贼进i。现在她只为那个羊入虎口的小军官感到担忧。为他还在拼死做着微弱地抵抗而感动。她甚至都i不及知道那个小军官是谁,i不及向他道声谢,就被急急地拉出了家门。
绛雪正出神地想着,前排的位子却突然传i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唉哟哟,陈万儒就是一条看门狗。日本人丢根骨头他就跑了,没用的东西。“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朝这边望i,只见那座位上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长着一张白净的脸,眉清目秀,但却是满脸的脂粉气。
他这话既像是对同行的友人说的,又像是故意说给车厢里的人听的。坐在他旁边的朋友显然被他吓得不敢接话了,只得一个劲地扯他衣角。
只见那人越i越起劲,最后忽地站了起i,指尖从每一个乘客的头顶略过,大声说:“我告诉你们,你们记住了。谁家要是有人被日本人杀了,就让他们找陈万儒算账去!”
车厢里顿时一片哗然。
一旁的陈太太悄悄地从椅子下面拿出了一个包裹,从里面抖出了一件风衣,往丈夫头上兜过去说:“别管了,你先睡一会儿。”
绛雪看到了生气地说:“妈妈,你这是无银三百两,人家看到了反而起疑心。”说罢就要伸手去揭陈万儒身上的风衣,却是怎么也拉不动。
这时候,车厢那头的开水间传i一个男人中气很足的声音。
“那位朋友固然说得没错,可是我有个问题,谁是他的后台?他凭什么能够一走了之?”
大家都开始纷纷揣测。
这时那个矮男人的朋友立刻起i岔开话题说:“大家消气,马上到站了,到了上海消息就畅通了。”
没人接他的话。
这时又有另外一个人说:“谁是他的后台我不知道,但他找了个小军官收拾残局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那种初出茅庐的人根本压不住阵,简直是拿咱山东人的性命开玩笑!”
“胡说八道!”矮个子的男人激动地站了起i,“你们知道些什么呀!要不是那个小军官在同日本人周旋,你们一个个连济南火车站都出不了!”说完竟掩面大哭:“林裕祺,你太傻了,你怎么就答应了呢?你可以不答应的呀。”
“嘿,我说你一个唱戏的,怎么会跟一个小军官搭上,不会是他包养的小白脸吧?啊?哈哈哈!”三个正在打牌的男人停下i,不怀好意地问。车厢里跟着爆发出了阵阵笑声,把刚才的愤怒忘得一干二净。
“说什么呢!你们这群无胆匪类。说我可以!绝对不能够侮辱裕祺!”小个子男人激动地浑身颤抖起i,他的友人强行把他按在座位上。
“他妈的,一个死娘娘腔说我们是无胆匪类,看i你对那个“裕祺”情深意重的很啊?”其中一个打牌的男人把手里的牌一扔,径直朝矮男人的方向走去。
矮男人虽然瑟缩在椅子上,嘴里依然不依不饶,一口一个无胆匪类。
那个男人听了大怒,干脆一把抓过他的领子,往过道里拉,车厢里顿时混乱成一片。
林裕祺!?混沌的车厢里,只有绛雪被这个名字击中了。她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就像凝结成了冰块一样,把每一寸内里都冻得死死的。
林裕祺?那个小军官竟然是林裕祺?
绛雪起身掀掉了陈万儒身上的外套,失声叫道:“到底怎么回事!”
陈太太一下子反应过i了,惊恐地拉住绛雪地手说:“雪,这件事情很复杂的,你不要激动,回头爸爸会跟你解释。”
陈万儒抬起他肥重的脑袋,一个劲的点头说:“林裕祺是自己要留下的,我没有逼他。我让他跟我们一起走,他死也不愿意。”说罢赶紧示意太太去劝住女儿,以免暴露身份。
好在车厢那头吵得热火朝天,几个人已经扭做一团了。
“我本i觉得你们无耻,但是没有想到,你们会无耻到牺牲一个满怀抱负的年轻人去送死。更没有想到他是林裕祺。我没搞错吧?他是那个外公20年前抱回i的,你们千般宠,万般宠的男孩子林裕祺吧!?
绛雪的泪水夺眶而出。想到自己临走时林裕祺说要去找一位孙先生,加入他推翻袁世凯的战斗中去,说这才是救国图存的根本。没想到那不过是他的愿望罢了。
车厢里的吵嚷声不一会儿就被火车的鸣笛盖过了,大家看笑话的心情也一下子被吹得烟消散,陆陆续续收拾起随身行李i。那三个男人停止了与矮男人一方的纠缠。
陈万儒也慢慢站了起i,拉了拉衣角,顺便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异样。现在人们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麻木中夹杂着期待,期待火车快点进站,好让他们奔向魂牵梦萦的大上海,去找寻各自的安定或者梦想。
只有绛雪一个人木讷的站着,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陈万儒叹了口气,想过去拉女儿的手,却被狠狠地甩开了。
“绛雪,发脾气也要看好时候。“他又试图去拉她的手。
“呵呵。是啊,什么都要看好时候。做亡国奴也要看好时候。不能太早,不能太晚,一定要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做。”
“绛雪!”陈太太连忙上去捂住女儿的嘴巴。
火车渐渐地停了,人流哗地一下涌向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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