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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配明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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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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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阳哆嗦地搓着发红的双手,她蜷缩在一处破庙之中,身上盖着捡来的破棉布和一堆杂草。她已经靠这些东西熬过了一整个冬季,如今已是初春,虽然寒冷依旧,但随着暖阳升起,活下去的执念也顺着温暖渗透到了四肢百骸。

    这是她逃家之后,在外经历的第一个冬天,混乱且昏暗,让她有过多次轻生的念头,所幸这些似乎都随着化雪一并消逝。

    “初阳!你醒了没?”庙外跑进一个生龙活虎,衣衫褴褛的男孩,年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我偷了半只烤鸡!一起吃吧!”

    初阳立刻起了身,一溜烟地跑到庙外的一口破井里,舀了点水,仔细地洗了洗。井水冰凉,冻得指尖更红。

    和瑞翻着白眼站在一边,脏兮兮的手直接撕了一条鸡肉塞到嘴里。“你洗那么干净,谁把你当要饭的,哪里能弄到吃的?”

    “每次我要到的都比你多啊。”初阳满不在乎地甩甩手上的水,伸过来扯走了一只鸡腿。

    和瑞被呛得憋屈,因为初阳说的是实话。初阳虽然是个身上破破烂烂的流浪儿,却生得一双惹人怜爱的大眼睛,总能让过往的街客多看上几眼。坊市口,卖烧饼的吴大娘,每天都会把剩余的烧饼分点给她。为此,和瑞还多少有点不服气。

    这破庙原是和瑞的地盘,他一直以此为据点,在坊市街角混迹多年,自认习得一套识人相面的本领,平日里别说饿不死,过得还算滋味。去年秋天,庙里面又来了这自称初阳的流浪儿,年纪比他上半岁,不免让他想到了随他流浪却没有挨过冬天的幼弟,便接纳了初阳作为伙伴。按理说,这要饭的本领本就是他教给初阳的,结果最近反倒自己被比了下去。

    “谁让你好好一个男人,生得这般玲珑,若是稍加打扮,怕是那些街客都要看得垂涎三尺。到时候别说给点吃的,弄点银两都是不在话下。不过,也幸好兄弟不是个女儿身。”和瑞原本出生在官宦人家,书香门第。幼年因朝政牵连,满家抄斩,就他拖着幼弟两人逃了出来。平日里说话,倒是动不动就一股老气横秋,酸腐文人的味道。

    “这不是女儿身又怎么好了?”初阳啃着鸡腿,嘴角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油。她确是女儿身,但逃家之后,就一直女扮男装。一方面可以掩饰身份,逃过家中的追查,另一方面孤身在外,孤男总比孤女方便些。

    “男人和女人当然不一样。好男儿志在四方。女子自当许一人,白首不离,守着此人展翅成鹰,翱翔天际,成那天下英雄。”和瑞坐在门栏边,晃着脚上的那双破洞布鞋。这双布鞋是他从后街捡来的,虽然露个大母脚趾,但也比光脚来得气派些。

    初阳抹了抹脸,一脸不屑,“凭啥要将一生希望放在他人身上。自己没手没脚吗?”

    初阳的话似乎把和瑞逗得不行,他笑着说道:“老弟,你难道还觉得女子的手脚能成什么大事不成?”接着又头摇手晃,从门栏上跳下,跑到初阳跟前,身高还差着初阳半个脑袋,但凭着年长半岁,叫起初阳来倒一口一个“老弟”。“老弟,这一女子抛头露面,舞刀弄枪,是成何体统?别怪老哥没提醒你,老弟以后可别娶个母老虎,折煞了自己的福分。”

    初阳猛拍了和瑞一脑瓜子,只把他拍得转了个圈,嗤笑道:“毛都没长齐呢,讲起话来像个酸臭难闻的老黄瓜。”

    和瑞捂着脑袋瓜子,一脸委屈,“讨论而已,又不是说你,那么大火气作甚?知道我这烤鸡哪弄来的吗?”

    初阳自然知道和瑞打着什么主意,凑上前问道:“那你说,哪家的门又开着让你逮到了?”

    “嘿嘿,我说了你可别吓着。山家别院的后门!”

    这话确实吓了初阳一跳。这山家别苑是“洛河山氏”位于绥阳城的据点,虽然如今山氏已经不及当年位列三大世家之时的威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绥阳城这地方,山氏还是响当当的招牌。

    “你偷山家别院的东西,就不怕被抓到了乱棍打死?”初阳担忧地说道,这院里据说光门客就有十几,别说那些跑堂家丁各个身怀武艺。

    和瑞却笑嘻嘻地说道:“不打紧不打紧,院子里乱做一团。我从后门进去,直接走到了灶房,都没有拦我,顺顺当当地就拿了这半只烤鸡出来。这香味闻得我欣喜,一刻不停地跑回来和老弟你分享了。待我们吃完这点,立刻回去顺点其他的。”

    “我可不去,这一不心就搭上了性命。”初阳哼哼了两声,表示不愿与和瑞为伍,“更何况,这种偷盗之事,本就做不来。”

    和瑞却是不信这老弟的借口,偷盗之事两人为了活命,本就没少做过,虽然只是偷些食物衣裳。他凑近初阳的耳朵,“我还看到灶头上滚着玲珑剔透的浮元子,个头饱满圆润,许是芝麻馅儿的,也可能是果饵的。一颗一颗舀出来,淋上桂花水。那一口下去,软而不粘,甜而不腻,香滑入口,醇香的甜意从舌尖直直传到了心口。”

    “走着!”初阳听得口水直流,这浮元子在家时,就是她最爱的甜点,如今算来已是许久没有吃到过了。听和瑞这一诱惑,自是挡不住对美食的念想。拉着和瑞就要往庙外走。

    “鸡,鸡还没吃完呢!”和瑞装模作样地挣扎着叫了两声,立刻坏笑地看着初阳的脸。

    初阳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丝毫不想理会这种奚落,拉着和瑞的袖角不放手,硬是将他拉了个踉跄。

    山家别院位于绥阳城西郊,与这破庙倒是不远,穿过一片竹林,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和瑞就领着初阳到了山家别院的后门。即便是后门,都由两人高的厚重实木门组成,整扇门刷得朱红,却有几处掉了颜色,透出里面浅白的木纹。两块门扇子并不是紧紧闭着,而是一前一后错开了一道不大不的门缝,供一人通过不成问题。两人偷偷往里面张望,整个后院鸦雀无声,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都不见有人影。

    和瑞便拉着初阳,偷偷摸摸地跨过门槛,溜进了山家别苑,沿着长廊七绕八拐地到了一处石林花园。远远传来人声,两人立刻躲到一块石头后面。

    初阳皱着眉头低声问道:“这灶房是在哪里,怎么你七绕八拐的反而到了这花园?”

    和瑞抓着脑袋,憋着嘴强撑道:“就……就快到了。你急什么急,这种大户人家的院子,你想象不到有多大。别说我们这种偷摸进来的,刚来不到一月的杂役都有可能在里面迷了方向。”

    初阳将信将疑地瞥了和瑞一样,顺着人声望去。花园的圆门景墙处,急匆匆地走进来两人。

    其中一人身着白衣,紧皱双眉,一脸愤慨,出言激切:“这姓柳的实在欺人太甚!这不过是我家一处别院,何来什么一流高手?竟带人来此处撒野,要灭我山氏的威风。实在可恨!”

    旁边的人卑躬屈膝跟在一边,一副家丁模样,温言劝道:“公子莫气。我看这柳家也是命运不济,哪知道本家大公子正好在今日抵达别院。这次他们怕是一定踢到铁板了,只要公子出手,那几个柳家杂碎又有什么好嚣张的。”

    那白衣公子提着扇骨就在那家丁的脑门上敲了敲,不屑道:“这几个杂碎也配我出手?山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四弟呢?让他上。”

    家丁吃痛地捂着头,身子更低了几分:“公子说的是!那些杂碎哪配和公子过招?四公子已经快一步赶往前院,公子请放心。”

    两人快步走过这石林花园,拐向一个岔口,消失在另一道景墙之后。

    “喂,我去看个热闹,你抓紧去灶房,帮我弄点浮元子啊!”初阳听着两人的对话,心生好奇,对着和瑞摆摆手,甩下一句话,就捻手捻脚地跟着穿过了那道景墙。留着和瑞一个人愣在原地傻了眼,他对着初阳消失的地方做了个鬼脸,愤愤不平地说道:“我才不给你带呢!我还要顺很多吃的,让你只能看着我吃!”

    初阳自然没有听到,她已经远远地跟着山家公子绕到了前院,她不敢贴得太近,刚刚踏入前院就转身混入了围在一边的家丁杂役之中,虽然她身上的衣服略碍眼,但所有人都聚焦在前院的中心,倒也没什么人在意她。

    前院的中心,负手背剑,立着一位身着青衫的男人,四肢修长,身姿挺拔,像一枚钉子扎在这烦乱之所,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他的前方,倒着一人。这人与其身后站着的数人服饰相似,衣服上都绣着淡青的柳叶。

    “山青水!”那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咬牙切齿道:“你好好地待在本家,怎么跑到这别院来了?”

    青衫男子还未搭话,山家公子就从一边嗤笑着上前:“柳家的杂碎,趁着我们山氏最近有些气弱,倒是蹬鼻子上脸,欺负到门前来了?”

    “你又是哪冒出来的野人?”那人似乎并不认识这个山家公子。

    山家公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左手腕一抖折扇翻出一片白花扇影,恍然间,右掌已从扇影出击出,一掌按在那人的胸口,直把那人打得倒飞出去。

    身后几个柳家家丁慌乱间好不容易才接住那人。那人口中一甜,咳出不少血来,在衣服上染出了一片紫黑。

    “山氏本家的大公子山志兴!擦亮你的狗眼给老子记好了!”山志兴言语中透着不可一世。

    那人被打得有点神志不清,低声言道:“卑……卑鄙……人。”身后的一众家丁,看向山志兴的神色也带着些鄙夷,无奈身处人家的地盘,只能强忍着不发。

    山志兴并没有听清楚那人嘴上的话,不免有些好奇,附身上前想听个清楚,刚探出身,一手就轻轻地拦在了身前。

    山青水俯身在山志兴耳边说道:“这些个手下败将,何必大哥亲自对付,交由我打发了便是。”

    山志兴觉得此话顺耳,便也就点点头,随意地用扇子指了指,“那就交由你打发吧,最好一个个都抬回柳庄去。”转头他又朝着刚陪他出来的家丁道:“顺三!听闻别苑这边新到了几坛子葡萄美酒,快带我继续去品品。”

    初阳躲在人群中,听到山志兴这志得意满的吆喝,便了解这前院之事差不多已经尘埃落定,等他人分了心留意到她的存在时,可就大事不好了。她又偷偷顺着跟来的路返回,一路上依旧没遇到什么阻碍,只不过又藏在一处草丛后,躲了下大步流星迈过的山志兴。

    再次回到了与和瑞分开的石林花园,初阳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灶房的所在,这又如何去找去了灶房偷东西吃的和瑞?

    幸好,不用她迷茫多久,远远地从一处道上就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抓贼啦!灶房有贼啊!别让他跑了!”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和瑞的身影就闪现在了道的尽头,他背着一个鼓鼓的布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顺来的布包里面似乎装满了东西。和瑞一见初阳,就立刻挥手喊道:“跑啊!快跑!”

    初阳立刻缩了缩脖子,迈开脚丫子飞奔到和瑞的身边,从后面帮他拖着布包,一个劲地往别院的后门跑。

    追赶声在一堵堵墙后面越来越响,两人便跑得越来越急,时不时窜入各个拐角草丛,避开着追捕的家丁,但追他们的人逐渐增多,慌不择路之下,两人又在这别苑之内迷了路,只得爬到一处石雕的后面,透着石雕的缝隙,看着院子里四处搜索的家丁。

    “这下完了!你怎么那么笨手笨脚还被发现了?”初阳锤了和瑞一脑瓜子。

    和瑞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埋怨道:“要不是你硬要我带那什么浮元子,我何苦会被灶房的老妈子发现?你倒是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完了完了,这被抓到会不会乱棍打死啊?”初阳想着平日世家中传闻的事迹,像他们这种贼直接被打死的太正常不过了。

    “嘘嘘!只能期望我们吉人自有天相了。”和瑞把布包往地上一放,仰身看天,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哪有什么吉人……”初阳的话还没完全出口,远处就响起一阵长啸声,继而响起几声锣响,东面的宅子竟飘起一股黑烟。

    “东宅失火了!”

    “快救火!快去!”

    院子里的家丁又乱做了一团,都立刻向着东面的宅子飞奔而去。顷刻间,整个院子内的人消失的一干二净。

    初阳目瞪口呆地拉着和瑞从石雕后面出来,“这……”

    和瑞兴奋得笑个不停,“老天爷真是保佑我!快快快,老弟,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快跑!”

    两人趁乱寻到了后门的路,又从别院的后门顺利跑了出去。他们一直跑个不停,直直又跑回了破庙,方才安心下来,就地躺在下,上气不接下气。

    山家别院。

    山青水走到石雕处,从地上拾起一只脏了吧唧的香袋,打开香袋,里面是一片细长锋利的柳叶刀刃,长约一指。

    “柳叶飞刃?”他若有所思地用双指转了转这刀刃。飞刃阳光下闪出凌人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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