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您、您这是在干嘛啊!”
突然,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叫地起来。伊琳娜一个咂舌,目光再次被那人所吸引去。
“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您的同伴啊,伊琳娜检察官!我若是被那边的丫头证明了行凶可能,您可就败诉了啊!”
张皇失措的卢法斯对控诉席大叫而去。大概是求生欲的作祟,才让他对伊琳娜的状态感到狐疑和震惊。
“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从控方席位上传出。
想不到伊琳娜头一次像这样在法庭上放声大笑。不过她的笑声很是沉稳有力,笑得毫不突兀。那笑声和观众们扰乱法庭的嬉皮笑脸完全不同,而是严肃的、规范化的笑声。
“史蒂芬·卢法斯先生,你可不是我的同伴。”伊琳娜说。
“您这是在说什……”
“发言要举手,你的学老师没教过你吗?”伊琳娜狠狠地瞪了一眼,目光寒而凌冽,“证人下次若再度擅自发言,我绝对不会再给你说话的机会。”
“我……不是,我是说……”
“控方知道自己的处境。事先声明,我绝不会站在任何人的一边,控方所代表的仅仅是‘公正’。”
伊琳娜一把将诉状拍在了案板上,这股极具力量的气势压得卢法斯惭愧地低下了头。
“……是,我知道了。下次我不会抢话了……”他的话语中带着生涩与懊悔。
“辩方律师,请继续你的推论,”她举中性笔,使笔尖直直指着辩护席,“我对你方才的发言很感兴趣。”
“是、您不感兴趣我就白费力气了。”乔安娜回答。
“请依次解释你为何可以确认,巴洛克早就知晓证人是内奸,还有……内奸是卢法斯,这种说法本身也有疑点,存在讨论价值,就是不适合在本案里讨论。”
乔安娜赶紧摆摆手,“不对、史蒂芬·卢法斯是否是内奸,和索菲娅是否可能杀人实则存在很大关系。辩方认为当下可以讨论该事件。”
伊琳娜舔舐着干裂的上下唇,内心十分动摇。
她明白乔安娜的阐述为事实的可能性很高,因为对方不太可能冒着伪证罪的风险进行指控。
尤其是上一次的庭审中,对方辩护人靠着成功起诉普兰特为真凶,以此做洗清派斯达的罪名后,伊琳娜就很难不去相信乔安娜是单纯的有勇无谋。
起码她有脑子,绝不是莽夫。伊琳娜心说。
但总之辩护方必须证明给大家看,这样也才能给检方以及审判员更多思考的空间。
这是在黑暗中寻找路径般的发言。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百般谨慎。
“审判长,您的意见是?”沉闷数秒后,伊琳娜最终还是将意见交于了法官。
简即刻答道:“……批准。”
“明白了……行吧乔安娜律师,说说看,五年前的案子与本案关系,具体是指什么?”
“好。”
随着评审员与伊琳娜的沉默不语,乔安娜开始艰难地陈述起了一切。
“五年前的案子里,发生过一起有关毒品的恶性事件,有大量的民警……对,有很多警察受到比尔·派斯达的黑帮的枪击那次。”尽管只是通过手中的资料复数,但她还是详细而有力地回答了众人疑问,“而解决那起事件的人,其中便有本案的受害人巴洛克,以及证人卢法斯。”
“……辩方先等等!”向来保持聆听态度的简·阿尔法德,竟意外地打断了乔安娜的发言,“先把你手上那份资料给评审员看看,还有关于这件事的起因经过和真伪。”
这个动作的出现毫无疑问是由于连同评审员在内的人,都在怀疑辩方解释的真实性。
伊琳娜无奈地苦笑。她看了乔安娜一眼,对简说“放心吧审判长,律师所言的内容都是警局真实存在的历史。”
“伊琳娜检察官,您为何能这么确信?”
“大概是因为……”她一脸问心无愧,一反常态地替辩方仗义执言,“我就是五年前大毒枭事件的——受害人之一。”
乔安娜顿时瞪大了双眸,呆呆地看了一眼控席,又看了一眼简。
见双方都许久不发言,伊琳娜才又说了句令人惊叹的话:“只不过在那次枪击后,现场只有我和少部分人活了下来。而且,我也是在那时认识了巴洛克检察官。”
乔安娜连忙拿过话筒,“不、不是!原来你和受害人是故交?”
“不必感到震惊,律师,你可以把你的推理继续下去,关于内容可信度的问题……法庭这边我会用我的名誉帮你担保,不过你也得保证,你手中这份档案里接下来的内容也绝对不是捏造的。毕竟我的见识也有限度。”
“——当然啦!”
伊琳娜叹了口气,“我问你,巴洛克是怎么知道卢万才是内奸这件事的?”
“那是因为……”
一瞬间,伊琳娜前脚又朝辩护席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而乔安娜后脚便捕捉到了那饱含深意的目光。
“因为他的详细调查过程已经不为人知了,但是我手上的这些旧文件,有很大一部分是巴洛克留下来的。”
在简易的思考后,乔安娜才将这份不法证据的来源全盘托出。或许是错觉也说不定,但刚才确实有那么一阵,她突然相信起了伊琳娜,只有这一次是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所以你才说巴洛克会对卢法斯构成了威胁,是吗?”
“是、没错。”
“说实话,我当时就认为五年前的那场庭审貌似少了什么重要信息。虽说犯罪分子是得到了制裁,但我心中那还是有一股违和感……那就是为何警方的行动会暴露?”
尽管乔安娜从头至尾都不知道所谓“五年前大案”的具体内容。
但是个明眼的观众,一路审理看过都可以确信,这会儿的伊琳娜的的确很是看重这件事。
同时控方的审讯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份证据的存在就是理由之一。
“这个问题五年来一直困扰着我……”伊琳娜忽然自说自话,“可我又知道真相总有一天会出现……”
“这下你可以确信的内奸存在了吧?”
“……干脆这样吧,卢法斯先生,我能问问你的看法吗?”
卢法斯茫然地后退了一步,重重地撞在了围栏上,“我……我、我我我!我什么都、都不知道啊!”
“你不是参与了那次的剿匪行动吗?”
“是啊,我参与了!可这又怎样?我也是那次事件的受害人,我也是……因为在行动中受了重伤,才导致自己瘫痪的?”
“你说是重伤,才导致的瘫痪?”乔安娜反复推敲着这个词汇里的逻辑。
“然后呢……”
“所以我根本没有机会谋杀那位……”
最终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宛如再次醍醐灌顶,她极为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等一等!”
嘭一声后,乔安娜僵直了身子。
“怎么了,律师,罩着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
“对于证人的发言里中,他说自己没有谋杀机会……但我不这样认为。”乔安娜当即反驳,“根据我的相关调查,五年前的卢法斯……你、并没有参加那次行动吧?”
“扯淡!丫头,你以为我身上的枪伤是哪里来的?”
“你身上的伤口有很明显的灼烧痕迹。”
“灼烧?这不是废话吗!我受到了是枪伤啊!怎么可能没有灼烧痕迹?”
“你肯定没有了解过我们之前的庭审内容。”乔安娜举起了受害人的法医报告,以及在尾页做出的笔记“看看你身上弹孔的烧伤程度吧……只有被人用枪管贴着皮肤,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不是……这谁告诉你的?!”
“贴这皮肤……”伊琳娜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灵感迸现后,她再次突兀地大笑,“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不愧是一些简单的法医学啊!”
“不是这样的!这个伤口是……”卢法斯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右肩,但不到两秒,他便意识到错误,继而激动地放开了手。
看到这一动作的乔安娜顿时明白,卢法斯口中的枪伤——肯定就在肩部附近。
“这都是你的苦肉计。”
“我……!”
“为了伪造自己五年前在现场参与了行动的证据,你对着自己的右肩开了枪。实际上那天晚上,你压根就不在行动地点,而你……”
尽管没人跟她谈过五年前的案件,乔安娜还是根据当下掌握的情报在脑中描绘出了当时的场景。
“绝对是去派斯达帮派告了密。等支援部队发现你的时候,他们只关注到你受了枪伤,其它的事,就没有过多询问了。”
“不是的!”
“很遗憾,你的苦肉计令脊髓外神经受损,导致你现在成了轻度瘫痪。不过幸运的是,你可以就此理由退出,并领取保险公司的大额补贴。反正如今的生活也不是不能自理,你就想这样平凡的度过一生。”
辩方的字句好像化作了子弹,强力有劲地戳穿了卢法斯瘦弱的肉体。
“你说够了吧、说够了吧!”
他感觉有些站不住,用力地握紧了证人席的护栏,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伊琳娜冷静地倾听着辩方的发言。乔安娜回忆过往案件的过程时描述得很快,像在练习速读,但是接下来的话试图触怒卢法斯的发言,听着就很慢了。
伊琳娜已经懂了,她深知乔安娜对历史的抽丝剥茧,正是在撕碎卢法斯的虚伪面具。
“只不过有一个男人出现在了你的视线。她重新调查起了五年前的那起案子,并打算捉拿内奸。”她的记忆中闪过了巴洛克曾登载与报纸版面的背影,“这么一来,你的生活不就全毁了吗?这样的故事,难道还不足以解释你的谋杀动机?”
“不是的……不是的……检察官女士!”
伊琳娜没有应他的呼唤,而是果断地偏过了头。乔安娜很庆幸,这次控方终于没有喊出“反对”。
证人席的四周尽是冷漠的视线。
卢法斯站在证人席时还把双手撑在台面,重心前倾,一只脚惦着地板,活像哈哈镜里的不倒翁。
直到下一秒,法庭中央意外的响起了“扑通”的一声。
乔安娜愕然地抬起头,发现有人早已重重地跪倒在了证人席的地板上。
还未等法警搀扶,史蒂芬·卢法斯便好似脱了线的木偶,瘦弱的四肢关节倒地搭在护栏附近。
“不是这样的……你们……你们这些律师和检察官就是一伙儿的!这是合伙坑害证人!别说了……我……”他那哽咽的声音中伴随着哭腔,口齿不清“我承认、我承认是我背叛了组织!但是、但是,这次的凶手真的不是我!真、真正的凶手是……是!”
“别狡辩了,卢法斯先生,已经到此为止了,控方只要调查一下你最近的经济流通渠道,就能证明你购买枪支的事。”对于嘴里含着鼻涕说话的人,伊琳娜从不给予理会。
“我没买过枪,那把枪其实……”
“什么……?‘那把枪’怎么?”
“不是、不是的!”卢万才懊悔不已地捂着嘴,并扇了自己一巴掌,“他妈的,我什么都没说!”
乔安娜赶紧抢答:“你先从地上爬起来再说吧!自己都说漏嘴了证明了自己有持枪嫌疑!审判长,毫无疑问,他就是凶手啊。”
“哈啊、哈啊……我、我突然……突然好难受,审判长大人、我想、想先回家吃药……还有一件事,请让我说一句话,就一句……”
不论法警如何搀扶,卢法斯就是瘫倒在地不再起身,好像他的全部肌肉都用在了刚刚说话的时刻上。
然而引起乔安娜注意的是,这会儿的卢法斯,正下意识地压着自己的心脏口,狰狞的面孔看来像是在承受痛不欲生的苦。
没过一会儿,他的五官便紧紧拧在一起了。好似受到了谁的刀割,卢法斯全身一下发出了剧烈的痉挛。
“不要装病了,证人,现在还是庭审中,我还有很多事没问清楚。”
面对证人的演技,伊琳娜对证人席露出了蔑视的目光。
“我是无辜的……真、真凶其实是……”
众人都只当这是证人拿不出辩驳词的无理取闹,但届时却没人注意,卢法斯的嘴角早已流淌出了一丝白沫。
话音未落,还没等法警回过神,他便彻底倒在了证人席下。
史蒂芬·卢法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指挪向了——被告席。
“医生、医生!证人好像晕倒了!”
某位陪审员立即对着话筒传呼。
一直不苟言笑的伊琳娜照旧没把卢万才病态般的肢体语言放在心上。在她以往的法庭工作事迹里,庭审中装病装疯的嫌疑犯往往不下几百号人。
就算是真受到了刺激而病倒,也不会逃脱掉法律的制裁。
对伊琳娜而言,无论是被告还是证人,往往在露出不雅的形态后,便也是在间接证明自己与案件脱不了干系。
……进展本该是这样。
届时,听众席最前排的葛蕾迅速站起身。
“各位审判员,这里交给我就行!”她一脸慌忙地冲向了台前。
原来你还在啊。看见因久坐听众席而衣冠不整的葛蕾后,乔安娜忽然喃喃道。
整理好衣领与裙角,再次披上白大褂的葛蕾戴上了随身的医用手套,踩着高跟鞋艰难地快步到了证人席。
再彻底看清卢法斯的状态时,葛蕾一下吱呜了几个字。
“这、这不是……”
从乔安娜的方向望去,连同简在内也看不清葛蕾具体在做什么检查工作。只见她在证人席的护栏下方半蹲着,数次摆动着卢法斯的双手。
参与庭审的人员无一没有寡言。大家都只好安静地等待着时间烧尽,直到医生给出结果结束掉沉默。
经过几分钟的对瞳孔和胸腹的一番检查后,葛蕾双手颤抖地握起证人席掉落在半空中了话筒。
“证人的情况怎么样?一时半会儿能恢复过来吗?”伊琳娜率先地问。
“我看,大概是不行了。”
“他……是肯定是受了刺激吧?”乔安娜的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好像到此为止,控辩双方都认为这是卢法斯为了逃脱指证而必要的演技。
两人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在说第二天证人就会醒来一样。
“不,”葛蕾一度震惊地吸了一口气,茫然失措,“他肯定醒不过来了。”
“啊——?”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因为证人史蒂芬·卢法斯……已经死掉了。”
死因是胸腹肌强直收缩,从而导致的麻痹死亡。犯病的原因……是士的宁服用过量。
事后,葛蕾缓缓地放下了话筒,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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