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年初相识篇
那个时候的南京还是一片淡然祥和。
江敬芸和沈如因巡回的戏班子落脚到了南京,常驻了戏园。
戏台子上映着黄梅戏,台下皆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尤其醒目的便是没坐上堂与平民混坐的一位军爷。
台上的黄梅戏女伶转身惊鸿一瞥,台下齐齐的响起了鼓掌叫好声。
戏码,让人如痴如醉。
只见那军爷,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仪表堂堂。独坐一桌,动作举止雅致如文人墨客一般。
年轻时候的何擎,时常往戏园跑。
一个穿着浅蓝袄裙的年轻姑娘从后台走出来给客人端茶递水,只见那姑娘乌黑光亮的长发扎着利落分明的麻花辫,发梢处绑着藏青色的系带,细长的柳眉,一双眼睛生的尤其灵动,让人见了不禁心生清澈,难以忘怀。
她便是年轻时候的江敬芸,极端庄贤淑的一位女子。
江敬芸踏着缓步走到台下的一桌前添茶水,桌上坐着两个男人,看穿着打扮并不像是市井无赖。
可添茶这才一会的功夫,两人却干了件粗俗无比的事。
“姑娘的手可真嫩。”男人色眯眯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女人,手随即不怀好意的向她手便伸去。
江敬芸面色慌张,停下倒茶水的功夫,向后一躲。男人面色一横,被她回绝的举动激怒,起身便要去拉扯她。
见男人此举动,桌前的另一个男人对着江敬芸话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贱丫头,我家公子欣赏你,你还不知趣。”
江敬芸哪里见得此等场面,以前都是沈如因善交际圆滑前厅台下忙事。如今如因出去采办,却不想她第一天帮着顶了她事务便出了此档子事。
在台后的班长见此场面,面色愁容,立马想上前去劝慰,只见那班长婆娘拉了拉他的袖口拦下话道:“当家的,有些事不该管的别管,那席间的人是好惹的?陈老爷的公子。初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咱吃罪不起不是。”
听着班长婆娘此番话,班长默不作声,思虑再三后,隐忍下还是当做没发生了。
只见那远处的军爷放下手中的茶杯碗,轻步走了过去。戏园的人皆看着热闹,却没想到中间竟掺进了军爷。
何擎走过去,一把拉住江敬芸的手腕护在身后。江敬芸看着面前的男人,仿佛如救命稻草一般,躲在他身后。
男人怒色渐起,抬手指着何擎话道:“你是哪儿来的愣头青,敢在我这儿插一杠子。”
只见长椅板凳上的男人已然是坐不住,一下子起身拥着陈公子,面有恐色声话道:“公子爷,老爷再三嘱咐过,这年头最吃罪不起当兵的,您斟酌您斟酌。”
陈公子一把推开身旁的人,怒斥话道:“斟酌个屁啊,老子在南京还没见过谁敢拦我。”
随即,陈公子未顾何擎,抬手便要隔着何擎再去拉扯身后的人儿,身后的人儿不禁一躲。
何擎一把握住陈公子的胳膊,反手一拧,只听骨头关节的咔咔几声,男人吃痛的闷哼一声,随即痛处传遍了整个胳膊。男人刚想要挣扎,随后一把枪顶在了他的后脑。
陈公子傻了眼,头冒冷汗,便直愣在原地。这时,班长见势立马出来,见是两位得罪不起的主儿,只好规劝着,也算是给陈公子一个下台阶的脸面。
班长看着面前的军爷来了口,劝慰话道:“军爷您消消气,消消气。”见陈公子已经傻眼,何擎收起了枪在腰间,看着面前缓不过神的男人。
随即班长又对陈公子话道:“陈公子您也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班长看了眼陈公子身旁的男人,男人立刻会意,自知自家公子挂不住脸面,话道:“我家公子今日身子不爽,先行回去了。”
闹事的已走,躲在他身后的江敬芸走出来看了眼面前的男人,连忙点头道谢话道:“谢谢你,恩人。”
何擎看了眼江敬芸的样子,不由得一愣,淡淡的道了句:“举手之劳,无妨。以后自己要心些。”说完,他便要走了。
江敬芸看着他的背影,匆忙的又问了一句:“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何擎驻足,轻声话道:“何擎。”
江敬芸忽的笑了,话道:“那谢谢你,何先生。”
似乎,江敬芸又想到什么,话道:“何先生,女江敬芸。”
听着她的语声,何擎心里不禁萦绕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触,有些温暖。
温情篇沈如因初见他
转眼戏园已经在南京快一个月了,何擎时常来戏园,能与他说说话便是江敬芸每天最欢喜的事。
秋风已尽,满南京的梧桐树甚是好看,虽是落叶,但也有种难以言喻的美。
江敬芸的身影忙碌在厨房,案板上放着一个玄色的坛子,她抬手打开密封醉蟹的坛盖子,看着坛中的醉蟹,脸上满是期待。这几日戏园不忙时,江敬芸就时常研究菜式。
江敬芸未放下手中的坛盖子,对厨房的另一端话道:“如因,你看看这醉蟹做的如何?”
厨房另一端的人听罢快步走了过来,只见那女子的芳龄与江敬芸差不多,一袭长发肆意挽于脑后,眉眼如画,看面容也是个极佳的美人,她便是沈如因。
沈如因拿起一旁挂着的手帕,擦了擦手,走到跟前看了一眼坛中的醉蟹,她伸出纤细的手揪出其中一只螃蟹,掰开其中一处最为肥美的蟹肉,尝了一口。
沈如因咂咂嘴,不禁夸赞笑着话道:“敬芸,你这是也算出师了哈。”
江敬芸笑着抬手把一个个色泽诱人,肉紧实饱满的醉蟹装进了一个盒子,极其用心。可以看出,这盒沉颠颠的吃食中包含了她满满的心意。
沈如因转头看江敬芸的满是欢喜的样子,不禁笑着调侃道:“看你这一脸甜蜜的样子,定是在我不在的这几日寻了心上人,快说是给哪个心上人送的。”
江敬芸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本正经的解释话道:“他母亲原来是上海人,年少时常给他做醉蟹,可自打他母亲离世后,就没人曾给他做过了,所以我才想跟你学着做嘛。”话语刚落,她本温润的脸上透着一丝绯红。
沈如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那他是什么来历?”
江敬芸扣上坛子的盖子,放置一旁话道:“他是一个国民党军官。”
沈如因面有惊色,连跟着话道:“军人,那可是刀尖上舔血。”
这时,门外响起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只见那门外站着一个军官模样的年轻男人,何擎敲了敲厨房的开着的门走了进来,轻声唤着一旁的女子,话道:“敬芸。”
两人一下子回过头,江敬芸见到他脸上便浮上一抹沁人的浅笑,本的绯红加重了些许。
那个时候,一女子的脸红,胜过万千的胭脂,便是情感的诠释。
沈如因则是呆呆的愣在原地,戏班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她跟着见了不少的达官贵人王权公子哥儿,面前的人不同于一般的男人,眉宇间的英气硬骨,是那些沉醉于酒色的软身子公子哥儿所没有的。
江敬芸羞涩般挽着他的胳膊,对沈如因笑着介绍话道:“如因,你前几日出去采办,所以才没见过他,他唤何擎,是来我们戏园的时结识的。”
何擎看着面前的女子,微微点头致礼话道:“何擎。”
沈如因则愣过神,轻声回应答道:“啊,沈如因。”
何擎致礼后看向江敬芸,眼中满是甜蜜。
沈如因从未想过,她会和江敬芸爱上同一个人,尝尽了心酸。哪怕他眼中从未有过她,从头到尾,她爱的心酸,爱的心翼翼不敢让任何人察觉。感情本因人而生,世人却皆为感情所困,偏偏又让世人受尽了感情的苦。
渐行渐远篇
何擎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面了。江敬芸的离世彻底改变了何擎,她从未见过他那般痛心发疯。而后她也进入了无尽的悔恨之中,何擎把她当做赎罪一样绑在自己身边,给了她刺眼的何太太身份。而他最终放弃了前程,背离了初衷,渐行渐远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从国民党到叛变南京汪伪政府,从自请从南京调离到上海76号,有江敬芸的临死托付,何擎终究没杀了她。
江敬芸爱的认真,沈如因爱的深沉。
何擎有时也恨,他毁了两个爱她的女人。
离开何公馆,何擎脑里想了许多。这么多年,好像与沈如因一直是这么过着的,不清不楚不温不火,也不知有没有感情,如果有的话,也是卑微到淡如水一般。
何擎坐车前往76号,一路上一直未言,头微微靠在支撑的臂弯处。许叙并不知道何擎和沈如因之前南京那几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么多年跟随何擎,旁观者清,看的比较通透罢了。
许叙看了眼何擎,轻声问道:“处座,您和太太吵架了?”
何擎揉着紧皱的眉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见何擎情绪不佳,他转话道:“听说梁复霖全盘接手了伯老的地盘,拿出了伯老的半个家产贴补日本人那批军火的损失,看来他现在在日本人哪儿是春风得意啊。”
何擎轻叹了口气,话道:“伯老的那些买卖有多脏你也不是不知道,姓徐的不感兴趣。”
何公馆
大清早,何公馆的楼下响起了话语声,虽是话语声,但是极轻。何擎从前特意嘱咐过,沈如因身子弱,清早不许有人打扰太太休息,任何嘈杂的声音都不许有。因此,何公馆聘用的佣人极少。
许叙便带了一个年轻女人回来,女人的年龄与徐岚相仿。女人身着素衣,一身袄裙朴素且干净,但是看着穿着举止长相总觉得有些匹配不得当。与其说她是个普通的女佣人,倒不如说她像是个安插的女特务眼线。
沈如因睡眠极浅,听见楼下的动静,便下了楼。
许叙看沈如因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来,沈如因是个每天必梳妆精致的女人,可今日的发梢有些凌乱,衣服还是昨天的那身旗袍,外面只匆匆拢了一个绒披肩,看精神,定是一夜未眠了。
许叙连忙赔话道:“清早还是扰了太太休息,是许叙的不对。”
从楼上一直到走上前,她的目光依旧盯着打量着许叙身边的女人。何擎多疑徐岚,此番送来一个人,她自然知道那女人是什么来历,左右不过送来制衡徐岚的一个眼线。
何擎送来的人,他让她用,她用着便是。
许叙看了眼沈如因的样子,轻声话道:“太太,这是阿采。是处座给您又物色的,想着徐姑娘一个人太过于劳累。”
在一旁务事的徐岚静听着许叙的说辞,表里不一的很,徐岚只觉得有些嘲讽。
许叙看了眼身旁的阿采,随即对她话道:“阿采,这是太太。”
阿采点点头对沈如因礼貌话道:“太太好。”
沈如因微微一笑,话道:“阿采是吧,这下好了又有一个丫头作伴了。”
徐岚看了看阿采跟着应付着笑了笑,这何擎明面上放一个人,分明就是防着她的。
许叙见事情已完,便想着早些回处里不再叨扰沈如因休息。便解释话道:“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太太,处里还有一堆事。”
沈如因微点头,话道:“好,那你注意安全。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临回来让他给家里打个电话。”
许叙点点头话道:“先生的时间不定,好,我会告知先生,太太放心。”
事情已了,话语刚落,沈如因便领着阿采进了楼上叙话。徐岚看了眼楼上两人离去的身影,转头便发现许叙走了出去,连忙扔下手中的活计,去前厅一手拿起桌子上的餐盒就匆忙跑了出去。
徐岚看向面前要驱车离开的男人,喊了句:“许叙!”
许叙刚拉开车门,就听见徐岚的声音。
许叙回头看向徐岚,话道:“是你啊,徐姑娘。是太太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徐岚把手中尚是温热的餐盒递到许叙,手中话道:“早上你没吃饭吧,还有你爱吃的溏心蛋,还热乎着的。”
她的话,甚是体贴,许叙不禁心中一紧。
许叙不好意思的笑着接过,话道:“那多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谢谢你,徐姑娘。”
徐岚微微腼腆一笑,面颊上布了一丝红痕,话道:“没事没事,不麻烦的。”说完徐岚回头就要走,一下子又转头停下了脚步,轻声话道:“许叙,以后一口一个徐姑娘了,听着怪怪的,叫我岚。”
许叙笑着点点头,见她离去才上了车。司机见这一幕调侃道:“叙哥,这姑娘不是喜欢你吧?”
许叙呵斥道:“瞎说什么,你这烂嘴,人家姑娘的名声清誉都让你诋毁了。”
司机笑着话道:“好好好,那不是姑娘喜欢你,是你喜欢这姑娘。”
许叙话道:“闭嘴,去处里,好好开你的车。”车子驶过,许叙看着远去的何公馆,握着怀里的餐盒,心里荡过一丝暖意。
76号
黄昏时分
余霞将行动处大院映的极其骇人,仿佛映着一层昏黄的血光,大院深处的审讯室时时穿来鞭挞声,穿过一层层的隔间,女人的惨叫声回荡着。
许叙来传话,何擎要邢知筠与他一同去审讯室看中共提审上来的重犯。
她穿着一袭黑风衣,跟着何擎一同静静着走着,一步步奔向审讯室的方向。两人刚出行动处门口,便看到梁复霖的车来了。
梁复霖下了车,看向两人话道:“处座这么早啊?邢姐也在啊。”
邢知筠望了眼梁复霖的腿,微点头。
何擎看了眼梁复霖,问道:“复霖,要不,一同去?”
梁复霖挥了挥手笑着话道:“抓人出力的事兄弟我来,审问这种重要的事当然是您来。”
梁复霖自然知道何擎视他为眼中钉,廖箐不顾徐浣清和自己翻脸为梁复霖求情,在76号明面上安插了这么大的一个钉子目的就是告诉何擎,凡事有度。尽管何擎再看不上梁复霖这个背叛旧主的东西,却还要给廖箐三分薄面。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不好闹的太难看。
审讯室
顶层极为的一扇窗映着些许的光亮,女人被绑在木柱子上,额头上的汗珠和血混合在一起,丝丝头发沾在了额头上脸上。衣衫全是上了刑具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她无力的喘着气,疲惫不堪。对比与她刚来的样子,极其鲜明。
审讯室一旁的行刑特务已经累的胳膊有些酸楚,外套随意的搭在一边的椅子上,袖口绾在胳膊肘处,右手手上拿着沾了血色有些黑的发亮的皮鞭子,无力的喘着粗气。
听见许叙开门的声响,见何擎和邢知筠走了进来。
门口特务看向两人来了,随即应了句:“处座。邢姐。”
行刑的特务放下皮鞭子,用毛巾擦了擦手对两人说着:“处座,您来了。”
随即恭敬话道:“邢姐。”
邢知筠微点了点头,望了一眼鞭打的已经没了人模样的女人。
面上心如止水,心中不禁一皱。
何擎微点了点头,抬手脱下了外套搭在一旁的椅子上,随后审视了一眼女人,态度冷淡的犹如看一只待宰的活物,对特务问询道:“吐点什么没有?”
特务把擦手的毛巾扔到一边,话道:“一点没有。”
何擎看了眼女人,对特务轻声话道:“好了,你们几个都下去歇歇吧。”
特务话道:“是处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