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无声,轻雪幽幽然落。
青衣的人独自行回叹月居。
院中雪深路泞,每行一步皆能听到悉窣的踏雪声。
枯枝冷雪映着寒月。
脑海似不受控制般一遍遍回想着那一瞬间指下的脉博。
虚迟,细乱。
衰微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时而觉得那不过是一时的错觉,时而觉得指尖余温仍在,那时的脉博极尽真实。
云萧脚下慢慢停驻,缓缓止于雪中。
眼前突然阵阵发黑,他无意识地浑身一颤,右手五指下似有脉膊在无力地跳动,越来越慢。
呈将死之脉。
云萧猛然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饮竹居。
指尖一战,下一刻紧紧握住。
叶绿叶原是守候在端木榻前,此刻正自饮竹居内阖门而出。一眼看见门外立着的青衣人,眉间微拧:“师父不是遣你回去歇息了么?何事又回?”
云萧面色沉淡,眸光轻敛,低声道:“师父刚醒,我有些不放心……大师姐因何出来了?”
“师父昏睡数日,此刻初醒有些饿了,我去灶间给师父熬碗热粥。”叶绿叶说罢,看着面前之人便又吩咐道:“如此你先照看着师父,我去去就回。”
云萧点了点头,便就推门而入。
身后能听见绿衣之人快步行远。
端木倚靠在榻上,有些出神地“望”着面前的空茫虚无。听见门开而后合的低响,方轻怔回神。
“萧儿?”
“嗯。”云萧行至榻边,俯视着榻上女子一惯苍白的面容,和毫无血色的唇。“师父的面色有些差,让萧儿再给师父把把脉。”
未待女子应下,青衣人便伸手将榻上之人右手自雪娃儿颈边执起,托于掌中。另一只手切脉而看。
指下脉膊平缓,微见虚微,不是危病之脉。
端木淡淡道:“为师无碍,你莫要忧……”言之未尽,语声忽滞。
只因右腕之上,少年的手止不住地轻颤着。
“萧儿?”
云萧低垂着头,搭在女子腕上的手渐渐收力:“师父可有……瞒着我们什么?”
指下脉膊极轻地跳了一下。
榻上女子垂目而静,许久,轻言道:“师父如有未能相告之事,当是时机未到……不宜诉尽。”言罢轻轻转腕将手收回:“夜已深,萧儿回去歇息罢。为师无……”
少年突地开口:“当真无碍么?”说话同时指间施力,紧紧箍住了女子的腕,未容她收回。“师父到底,有没有瞒着我们什么?”
女子气息渐不稳。
垂眸少许,端木道:“……你且松手。”
少年未应,语声只更厉:“师父的脉膊,弟子前后看出两个脉相。一个,是虚微常脉;一个,是……”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云萧道:“……是五脏俱衰的将死之脉。”
{}/ “我去把粥端来,师父喝一些。”
“……嗯。”
……
冷月寒光照在积雪上,映照出轻轻浅浅的足印。
飞雪仍然在落,飘在少年人衣发上。
一袭青衣慢慢于夜色中行过,落下几滴温热的水。
云萧慢慢阖目。
次日辰时,叶绿叶看见一只冬鸟自叹月居内飞出,径直往西南面去。
待见云萧往厨间侍药,叶绿叶看了他一眼:“师弟传书与何人?”
青衣的人慢慢自药罐中倒出药汁,温声道:“回大师姐。是二师伯。”
叶绿叶静了一瞬,而后冷然道:“若是师父之事,可多与大师伯相商。二师伯此人,与我等并非同类之人。”
青衣的人慢慢端起盛满汤药的白瓷碗,指间微抖。低头间语声有些哑涩:“师姐说得是。”
叶绿叶微愣,下一瞬便见了青衣人端着药碗转身而离。
辰时近巳,晨光穿过深林幽谷洒在含霜院中的积雪上,似暖还寒。
纵白伤势渐愈,偶尔会从泊雨丈守阵庐内行来院中踱步。
断菊居中的草木被积雪覆尽,衰残一地,再无生息。
屋院未改,兰香渐散,折兰居中,亦见空落
青衣的人端着药碗慢慢行往饮竹居。
目光沉凛寒萧,又几分冷绝凄恻。
若是可选,虫蛊一类,此生只愿除尽,不愿再近!
然药石无医,回天乏术。
天下间怕是只有那人……还可一求。
……
端木喝罢云萧递来的药,转头微怔住:“你方才、说什么?”
“二师伯不日会来谷中一踏。”
端木面容冷白,眉间已蹙:“因何,而来?”
“师父时常连日昏睡,弟子传书与她,请二师伯来与师父看看。”
端木目中忧色沉敛:“为师无事。且她向来不愿离开南疆,唯恐蛊池生出差池,应是不会应你。”
云萧端起药碗,转身慢慢行出饮竹居。“师父放心,二师伯不日便会来。”
端木满目苍白地望向少年人的背影。“萧儿……”
……
“师伯方才的提议你还未回答呢?传闻中的不死蛊,你若能助我研成……”
“恕云萧无心滞留,更无心改投他门,师伯另寻他人相助吧。”
……
阖门的刹那,满目悲疼寒决皆掩于轻垂的眼帘下。
师父……你予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予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袭青衣轻拂起朔风冬雪,转身间萦满一袖冰凉。直感风寒雪冷。
他低声喃道:“……我多想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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