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顾不盼,自在前面行走。五跟在后面,也不搭话。如此走了两三里路,道旁转出一带建筑。这带建筑高墙为围,四角设有望楼,围墙内寻常村落房屋的棱角可见。五猜到这是一处由村庄改造而成的堡垒,应是三道村无疑。离开道路,隐在树后,偷眼窥望。女孩来到堡垒边上,向后张望,不见有人,出声叫门,待楼上放下吊桥,走了过去,闪入大门。这时,昏光即将褪尽,天边层云密布,月光全无,星光黯淡,天色已经大黑。五见堡垒外墙下一带地面空荡无物,想到应是挖出了保护堡垒的陷沟。忽闻道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曲身隐蔽。不一会儿,来时道上突出六七个人,每个人都杠着尸体,行色匆匆,靠近堡垒,如法叫开大门,鱼贯而入。堡垒内,吵闹声与哭喊声顿起。很快,这些声音都消失了。过了片刻,堡垒大门再被打开,走出了更多的人,有人携带枪支,还拉出了一辆拖车。这些人拥着大车,急急离去。五知道这些人应是赶去拖运尸体,悄悄靠近堡垒,绕走寻看。发现堡垒一侧望楼上没有哨兵,逼近堡垒,心探行,发现陷沟,清除沟底尖刺,解下军用钩索,射上望楼,静待片刻,攀附而上。数秒之内,顺利登上望楼。果然无人看守。向下望去,只见堡垒内村舍俨然,灯火融融,一派安和景象,恍若寻常村。中间有一间大屋,屋前人影晃动,灯火尤亮。踏下望楼,隐匿前行,来到大屋后面。这是一栋两层的木制大屋。他翻上屋顶,大屋前景象便一览无遗了。屋前横着几具尸体,平排而陈。站着的共十来个人,大多是女人,女孩也在其中。当中有一个白发老人,面色凝重,轻声细语,似在对女人们说些什么。终于,白发老人将臂一扬,说道:“就这么定了,你们都回去吧!”女人们有的哭出声来,有的面色凄惨,有的无动于衷。不一会儿,众人四下散去。大屋前只剩下白发老人和女孩。白发老人看向女孩,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突然甩手,扇了女孩一巴掌,将女孩打翻在地,见女孩挣扎着爬了起来,又踹出一脚,将女孩踢滚再地。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道:“这是个叛徒!打她有什么用?”一个人跌跌撞撞的,从道路上急步过来,正是那个健壮男人,话也是他说的。他手捂肩部伤口,血染衣袍,靠上前来,怒气冲冲道:“威顿村长,你瞧瞧,都是丫头坏的事!”
女孩擦拭嘴角的鲜血,冷笑道:“依大叔的意思,我充当鱼饵,关在笼里。这么些男人,全是无能的家伙,给别人杀了,倒是将责任推到孩儿身上!”
健壮男人怒道:“你为什么不拿毒针射他?”
白发老人道:“没错,你为什么不放毒针?”
女孩道:“韦恩大叔自恃本领高强,总是骗到别人,杀到别人,却被别人偷袭,差点死了,好不可笑!”
健壮男人道:“一派胡言!我问你,你为何不放毒针?”
女孩道:“我的毒针珍贵无比,岂是用来浪费在废物身上的?”
健壮男人勃然大怒,嚷道:“你是否嫌自己命大,还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女孩道:“才说几句实话,便恼羞成怒了?这倒也罢了。他自作主张,叫出所有埋伏的人,却是板上放肉,蠢得不能再蠢了!”
健壮男人气得直哆嗦,便欲上前。白发老人挡住,问道:“佩格娜说得没错,你怎会如何糊涂,自乱阵脚呢?”
健壮男人怒道:“威顿,你孙女胳膊向外拐,致使我们损失惨重。如此大罪,你也要袒护不成?”
白发老人道:“你这话说得毫无道理,佩格娜不会无缘无故帮助陌生人。你等在暗,料敌不过,放他过去便是。如此说来,还是你做得不对。”
“放屁!那家伙非常厉害,是个难缠的主儿。他已经看出来我们有陷阱了,岂能随意脱身?我想他既然不是变异人,大家一拥而上,定能将他戳成刺猬,充当晚饭。再说,丫头手上还有毒针,定然万无一失。”
白发老人问道:“亚尔林他们为何擅离?”
健壮男人道:“守了大半天,一个生意也没有,晚上大家都要饿肚子。他们非要检查西边的口袋,都说会有惊喜。那家伙正是从西边过来。你说是不是狗屎一样的运气?”
女孩道:“我劝你不要再说了,干了那么多坏事,都快说光了。那位先生说不定就在附近,一旦不高兴,嘿嘿!”说着,笑了起来。
健壮男人听闻,紧张四顾,见无异常,指着女孩喝道:“丫头已经疯了!”
白发老人沉吟片刻,安抚道:“先请进屋来,”又命令女孩道:“你去将诺玛叫来,给韦恩大叔裹伤。”
听这些人说话,五知道白发老人姓为威顿,是村的村长,健壮男人名叫韦恩,女孩则叫佩格娜。他见威顿扶着韦恩,一起进屋去了,翻入二楼的窗户。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屋内陈设简陋。其中一个房间看起来久无人住了。他自思可在此处休息。伏靠楼梯,偷听楼下的动静。韦恩听起来余怒未消,责问道:“怎么说的,还有三四十张嘴,今晚吃什么?”
威顿道:“外面躺着的,全然可以充饥。”
“不行,这些都是我的兄弟!为了你们这些无用闲人,送了性命。你身为一村村长,便是如此做人做事的?”
“照你说来,该怎么办呢?”
“那些光吃饭不做事的女人留着何用?杀她一两个,下锅便是!”
“地里茂菜还有几颗,何不将就一下?今日收成不好,稍稍忍耐,明日定然可以猎到食物。”
“我等兄弟在外挨冻拼杀,便用清汤寡水应付我们?不行,定要吃肉!依我看,便杀卡宁莉好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没有人偷懒。卡宁莉虽是寡妇,且不从你们,却也入嫁我村十多年了,可不能如此行事。”
“老头儿,管好你的嘴巴!我敬你是村长,你可不能得寸进尺!我正烦着呢!你逼急了我,我先拿你孙女开刀?她已经没用了,图雅比她更机灵。”
正说着,楼下传来有人开门的声音。原来,佩格娜带着一个女人进了门。接下来,便是那个应叫诺玛的女人给韦恩治伤。过了片刻,韦恩似是疗伤完毕,问道:“晚饭作何处理?”威顿道:“应付一晚如何?实在饥饿,门外自便。”韦恩听闻,骂骂咧咧,摔门而出。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喧嚷声。五重新翻上房顶。原是那群人拉着装满尸体的大车回来了。韦恩拦住这群人,愤愤不平,道说村长以及佩格娜的种种不是之处。男人们有的轰然相应,有的则半信半疑。有人告诉韦恩,众人狩到了猎物。韦恩激愤的情绪稍定。众人一起品鉴猎物完毕,将所有的尸体都装上车,推车离去了。五见附近全无声响,悄悄返回二楼。屋内祖孙两人应该也在关注屋外动静。威顿的声音道:“这些混蛋都走了么?”
佩格娜道:“他们如此无礼,我们为什么不拦下他们?”
威顿半晌不语,叹息道:“如此下去,这个村子恐怕便要完了。”
“我们为什么不杀了韦恩?他死了,其它人也就兴起不了风浪了。”
“你声音一点!”威顿喝道,“韦恩脾气越发古怪,恐怕已经受到感染。他武艺最好,时刻提防我们,谁能奈何得了他?”
“哼,要不是我手里还有毒针,估计他早就要害我们了。”
“我现在问你,你今日为何不放毒针?”
佩格娜道:“我便不想放!”说着,响起了上楼的声音。
五刚欲隐蔽。威顿的声音道:“你先不要上去。通知卡宁莉她们几个,不要去吃饭了,将门窗关好。明天早上,我找韦恩再谈谈。”
五听到佩格娜离开楼梯,开门出去了。过了片刻,佩格娜返回,向爷爷汇报完毕,登上楼来。五隐到无人居住房间的门后,听到女孩往另一个房间去了。他隐在黑暗里,摸出肉包,嚼了两块干肉。周围静寂,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突然,走廊上想起轻轻的脚步声。五听到了,贴到门口。脚步声朝着这个房间而来。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人。观其体型,却是女孩佩格娜无疑。女孩进入房间,似有所察觉。五上前近身,从背后控住女孩,捂住她的嘴,悄声道:“无处栖身,在你家权住一晚。不请自来,还请见谅。作为报酬,我可以帮你解决麻烦,包括韦恩。你觉得如何?要是同意,请你点头,”见女孩点头了,便放开了束缚。
佩格娜走了几步,嗅了嗅鼻子,自在窗口下的木床上坐下,说道:“我肚子饿了。”
五问道:“你不怕我伤害你么?”
裴格娜道:“我就是一只臭虫,你早就可以动手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五道:“好吧!”将女孩引到墙角,并肩坐下。裹起放在地板上的干肉包,递了过去。
裴格娜将鼻子套上包口,深吸一口气,叹道:“真香啊!”掏出一块肉,放进嘴里,大口咀嚼。连续吃下几块,问道:“你也吃吧?”
五拒绝道:“你吃吧!”
裴格娜突然埋首,抽泣起来。过了半晌,说道:“以前冬天的时候,妈妈也会晾制肉干,挂在门前。我总爱偷吃,却没有哥哥吃得多。”
“你的家人呢?”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死了,奶奶死得更早,我都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那个老头是我爷爷。我不喜欢他,他总是打我。我知道他是打给别人看的,我知道他其实也很可怜。但是,我就是不喜欢他。”
“你们为何要干这样龌龊的勾当呢?”
“很久以前,粮食家畜都吃光了。为了活下去我们也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不离开疫区,等疫气散尽,再行返回呢?”
“有一些逃走了,有一些人留下来了。我却是不想待在这里的。爷爷怕那些坏蛋烧掉我们的房子,组织大家挖坑,建栅栏,渐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
“我看你们也坚持不了许久,还是尽快离开此地。”
“我听他们说,大陆已经没有干净的土地,皆是恶魔的领地了。这是真的么?”
“这是谎言。从此处向西向北,即便步行,差不多也只是一天多的行程,定可离开疫区。”
“这些日子,那些讨吃的士兵们不再出现,女巫大人也不来了。我以为我们已是行尸走肉,孤孤单单的,没有任何指望了。”
“女巫大人是谁?”
“女巫大人就是女巫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住在附近的森林里。我的毒针就是她送我的。”
“女巫大人知晓灾异的秘密么?”
“我不知道。她无所不知,应该知道。你真的想要前往乔林,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么?”
“听你这么说,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如此重要,定要格外心,保住性命呢!”
佩格娜道:“我懂了,你不用说了,”叹息一声,“这里是哥哥的房间,好久没来了,怪冷的。走吧,到我房间去。”带头在前,蹑步进入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燃着油灯,火光荧荧,一应景物朦胧可见。佩格娜请五在桌前坐下,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端来两杯热水。两人对坐灯前,吃光了肉干。裴格娜向客人倾诉陈年往事,多关幸福快乐,转而,语气转恶,告发韦恩等人诸多欺压村民的坏事,请求五帮忙处理韦恩。五同意了。见女孩哈气连天,应是困了,告别出来,返回无人房间。佩格娜给客人送来毛毯被褥,还替客人整理好了床铺。
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顶突然传来异响。五翻身起来,提刃在手。悄悄打开房门。裴格娜穿着睡衣,也在走廊上,向五招手。两人先后进入女孩的房间。裴格娜点燃油灯,示意五躲在门口,自在桌前坐下,摆弄手里的黑色管状物。那东西形似铅笔,略粗略短。五瞧在眼里,知道定是发射毒针的暗器。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异动。紧接着,二楼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人。这些人来到女孩房门前,静待片刻,猛然踹开了虚掩的房门。当前一人手提简易木盾,后面跟着一人,却是韦恩。那韦恩走进门来,带着满身酒气,笑道:
“这么晚了,还没睡呀?”
佩格娜冷笑道:“不知大叔深夜前来,又踢坏人家的房门,这是什么意思?想要人家陪你睡觉,恐怕丫头年纪还,您还得等上几年。”
“你韦恩大叔却是等不及了呢!”
裴格娜脸色一变,厉声道:“我爷爷多次提醒你,不得乱动地窖里那些酒。你竟然多次犯戒,真是狗胆不!”
韦恩狞笑道:“丫头死到临头,嘴上还是不饶人呢?难道----”猛然扭身,挺剑戳向房门,顿将房门刺穿,又伸脚猛踹,将房门踢烂,见门后并没有藏人,“你这幅模样,怪让人害怕的,我还以为你有帮手呢!”见四下再无藏人的地方,除非床下,又道:“你不会在床下藏人吧,难道年纪,便开始情思萌动了?”
佩格娜道:“你如果有兴趣,自来查看,定然不叫你后悔。”
韦恩厉声道:“你这贼恶的东西,要不是给你爷爷几分薄面,早就将你下锅熬汤了!从今以后,这里将是我韦恩说得算!巴伦,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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