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全真护教七星阵,说起来和神霄雷法渊源不小。七星阵意在接引星辰之力为己用,比神霄雷法还匪夷所思,本来只是全真祖师王孚的一个设想,还没等完成,王孚便悠然仙去。接任掌教的是王孚亲传弟子玉玑子,他本有心实现这七星阵,但念及他师父那上仙临凡一样的人物都没能完成,他恐怕更是痴人说梦,便绝了这个念头。虽然没有实现七星阵的构想,但玉玑子任掌教期间,广收门徒,不少官家豪门都有人在终南山修行,全真一脉由此壮大。
最令世人津津乐道的是,当时大乾二皇子赵静虚,为避嫌皇位纷争,主动拜了玉玑子为师,后来玉玑子离世后,更是接任了掌教之位,世称长生真人。若是现在已经年过花甲痴迷炼丹的大乾皇帝赵定渊,见到这位长生真人,也要毕恭毕敬地喊一声皇叔。
这位长生真人身为全真掌教,又是当时皇上的亲弟弟,可以说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世间少有人能望其项背。只可惜,长生真人在位的最后几年,江湖里出了个能引天雷击人的李灵素。就算人们再尊崇赵静虚,也只是喊一声真人,可李灵素的待遇就不同了,世人都管他叫神仙,高下立判。
眼看皇兄又是给神霄派修建宫殿,又是敕封李灵素为金门羽客,长生真人没少受刺激,便决心要弄出一门绝技,好与李灵素的雷法抗衡。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把心思放在了祖师王孚留下的七星阵构想上。他命教内所有天资聪慧悟性高绝的弟子日夜研习七星方位,自己也没闲着,他将掌教之位传与了大弟子王守坤,然后到终南山深处闭关参悟祖师王孚留下的典籍去了。
没过几年,全真教里就有小道消息传出,说长生真人始终悟不出七星阵法,在终南山深处郁郁而终了。不过这七星阵倒是有了眉目,是那些奉了长生真人之命研习七星方位的聪慧弟子的成果。他们发现,若让七人按照七星方位站立,每人再依照所站星位调整心法,似乎真的能接引星辰之力。
后来,全真教传讯江湖各派,说已创出绝学护教七星法阵,邀各位高人前去验证。本来全真教也邀请了当时二十岁出头的李若愚前去,但那时的李若愚一心守着神霄万寿宫,于是缺席了。每隔二十年,全真教都会选拔七名优秀的弟子来习练七星阵。二十年后,第二次邀请时,李若愚去了,见识到了七星阵,果真十分神妙,若是不用雷法,他没有把握破去此阵。
等到今年李若愚带着施默成去终南山时,已是全真教第三次选拔护教七星阵的弟子了。其实到终南山的宾客们都知道,习练七星阵的弟子早已选好了,之所以请江湖上的高人来,一是走个形式,二是习练七星阵的,都是全真教内优秀的年轻弟子,让他们见识一下高人,对他们日后行走江湖有好处。
这次习练护教七星阵的弟子里,江湖高人们印象最深的,是站天枢位的李淳一。他是当代全真掌教少阳子的亲传弟子,辈分是年轻弟子里最高的,不少年过四十的全真弟子见了他也要喊一声小师叔。他年纪刚过二十岁,身形修长,剑眉星目,英气勃发,与高人们见礼时不卑不亢,博得一片赞叹。无论是全真教里,还是江湖上,都认为这李淳一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全真掌教。
李若愚和施默成在全真教住了三日便返回神霄派,他们到达神霄派的当天,恰逢吕文昭出关。
这一年来,吕文昭少说闭了二十次关。刚开始的时候,说是闭关,其实他就是为了清清静静地看闲书,神霄派里的典籍和各位祖师先贤留下的著作,被他看得七七八八。大概三四百年前,大乾朝还没建立时,神霄派有一位纵横江湖的祖师。这位祖师不擅雷法,只会一门以气御剑的绝技。吕文昭从这位祖师留下的著作里,悟出了些以气御剑的门道。后来的几次闭关里,他制了九把木剑,依照书上悟出的法门,试着用真气催动。
他以前是读书人,饱读诗书,较之神霄派里的其他人,更容易进入心神空明的状态,所以内功修为极好。他调集全身真气,散到体外,然后凝聚心神,操纵真气去托起面前石板上其中一把木剑。一开始,木剑只是微微颤动一下,等到他满头大汗的时候,木剑已能稳稳地浮在空中。如此,他日夜练习,到冬天的时候,已能同时让九把木剑都浮在空中。
那天,李若愚和施默成从终南山归来,踏入神霄派的山门没多久,吕文昭便跑到施默成面前,非要和施默成比武。神霄派里的其他人顿时大惊,李若愚笑说:“哦?文昭,以前让你学功夫你都不学,怎么今天主动找默成比武?”
吕文昭答道:“师父,我练成了一门绝技,想找二师兄验证一下。”
陈一宁到吕文昭耳边轻声说道:“绝技?四师兄,难道你偷偷摸摸地练成雷法了?”
吕文昭诧异地看了一眼陈一宁,然后对李若愚说:“师父,弟子在以前一位祖师留下的典籍里悟出了以气御剑之法,刚好师父也在场,还请师父指点弟子。”
李若愚点点头,说:“以气御剑之法?这是青云子祖师留下的法门,攻伐之威奇大,只是真气损耗太严重,难以为继,所以几百年来,此法在我神霄派中渐渐断了传承。你既然青云子祖师留下的典籍中悟出以气御剑之法,想来也是天意,可要好好习练。默成,陪文昭试试吧。”
施默成听了,也想见识一下在神霄派里断了传承的以气御剑之法,便走一边的空地上,说:“师弟可不要手下留情。”
吕文昭走了过去,笑道:“二师兄不要打趣我了。”他手呈剑指,凝神静气,“得罪了!”话音刚落,只见吕文昭背着的木匣子“啪”地一声打开了,然后三把木剑飘然而出,立在吕文昭身前。
一边观看的陈一宁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他完全想不到四师兄吕文昭断断续续闭关一年,竟然悟出了这样神奇的法门。吕文昭右手呈剑指立在胸前,左手像书生那样负在后腰,这幅模样在陈一宁眼中,简直就像神仙一样。他想看清楚些,便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苏清池身边。
在神霄派长大从未下过山的苏清池几乎没有见过比武的情形,此时见了空地中两人相对而立的样子,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本来专心地看着二人,忽然意识到陈一宁走到了她身边,便情不自禁地冷哼一声,接着往旁边走了几步,与陈一宁拉开了距离,整个过程都没看陈一宁一眼。
“都大半个月了,师姐还是不愿理我……”陈一宁无奈地看了眼身边一丈远的苏清池。
这时,立在吕文昭身前的三把木剑动了,剑尖一齐朝向施默成,随后吕文昭剑指一动,三把木剑便直直地刺向施默成。
三把木剑来势迅速,但施默成并不慌张,只见他伸出右手,用掌心一拂,便将飞来了三把木剑打散。木剑飞回原处,施默成问道:“为何不让木剑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攻来?”
“这以气御剑之法,我还没练到家,若要让三把木剑分别进攻不同的方向,实在太难了。既然三把木剑伤不到师兄分毫,那我便试试九剑齐出,师兄小心了。”说完,吕文昭轻喝一声,木匣里剩下的木剑一齐飞出,与他身前的三把木剑汇合,随后九把木剑在他身侧环绕一阵,然后陆续飞向施默成。
施默成能感觉到木剑附加的真气多了许多,速度也快了许多,当即双手齐动,将木剑尽数挡下。
便在此时,九把木剑同时落地,众人这才注意到,吕文昭额头上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其实吕文昭有着凌霄决第六层的功力,驾驭九把木剑完全没有问题,但他习练以气御剑的时间还是太短,在不必要的地方损耗了太多真气,比如使大量真气出体操控木剑时,至少就损耗了一半。
李若愚捋着胡子笑道:“文昭,此法门你虽然用得尚不纯熟,也足以算接过了青云子祖师的传承。你既然决定习练此术,定要尽心尽力,好让世人知道,我神霄派不只有雷法。”
虽然九剑齐出还是没有伤到二师兄分毫,但得到了师父的肯定,吕文昭也十分开心。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对李若愚拱手躬身道:“弟子明白。”
这时,陈一宁走到吕文昭身前笑道:“四师兄,你这才九把剑怎么够?要我说,弄二三十把,练好了就天下无敌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轻笑一声,连苏清池也不例外,只是她很快又变成了冷冷的样子。
吕文昭对陈一宁正色道:“九为人间极数,再多便僭越了,不好。”
陈一宁似懂非懂,又问道:“那师兄为什么用木剑而不用铁剑?”
吕文昭听了,咳了一声,在陈一宁耳边轻声道:“你想啊,九把铁剑背在背上,那得多重啊!”
陈一宁恍然大悟,这时李若愚走过来说:“一宁,听你大师兄说,你内功到碧霄之境,开始练太乙三清剑了,不如你演练一番,让为师看看。”
太乙三清剑陈一宁练了有二十多天了,师姐一直没理他,大师兄又不懂剑法,他正想有人能指点一下。他从地上捡起一把木剑,将太乙三清剑演练了一遍。
在场众人看着陈一宁施展得歪歪扭扭的太乙三清剑,不禁皱起了眉头。陈一宁满怀期待,问:“师父,我练得怎么样?”
李若愚还未回话,苏清池想到李若愚问起,陈一宁一定会说这太乙三清剑是她教的,便觉得羞愧难当,于是默默地离开了。
陈一宁本想得到师父的夸奖,却见师父李若愚一言不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离开了,于是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施默成阴沉着脸走到陈一宁身边,捡起一把木剑,到附近的一棵树轻动手腕,木剑便树干上划出一个平整的十字印记,中间是一个小点。“师弟,依照此图案,一纵一横一刺,各式每日习练一千次,不要用真气,半年之后剑法可成。”说完,施默成也离开了。
现在还剩下吕文昭和陈一宁在此地,陈一宁茫然地看着十字图案,问吕文昭:“四师兄,我剑法练得很差吗?”
吕文昭叹了一口气,说:“不太好。”
陈一宁忽然想起他爹,他爹当年以剑法名动江湖,若是泉下有知,自己儿子的剑法练成这个这样子,他觉得他爹一定会气活过来。他眼睛里亮起坚毅的光芒,沉声道:“师兄,我也要闭关!”说完,他便从房里拿了绝尘剑,到后山去了。
两个月后,春回大地,气温转暖,一片生机盎然。神霄派里,吕文昭不再闭关,而是一有闲暇,便去找施默成比试,他已经能连御九剑撑到施默成进攻。
苏清池又恢复黄昏时散步的习惯。她悠闲地脚步走遍了神霄万寿宫附近每一片土地,若是看见了好看的野花,便停下脚步欣赏一阵,然后又继续散步。
今天是个大好天气,黄昏时,西边的天空上云霞似锦,苏清池随意走了几步,意识到自己是往后山的方向走去,便忽然想道:“这两个月都没见着师弟,不知道在后山过得怎么样,不如去看看……不行!被他发现了怎么办?……那……就偷偷看看吧……”如此想着,她便往后山走去。
苏清池走了几里山路,直到能听见瀑布声,便放缓脚步,两只灵动的眼睛仔细地在四周搜寻着陈一宁的踪迹。这附近有个山洞,能遮风挡雨,神霄派的弟子们若要闭关,无一例外都会来这里。
终于,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远远地在一处山壁前发现的陈一宁的身影。只见陈一宁正坐在山壁前大口大口地吃着一条烤鱼,不远处的火堆上还烤着另一条从附近的溪流里抓来的鱼,而绝尘剑插在一边的地上。
她看着陈一宁狼吞虎咽的样子,知道他一定饿极了。她思考着陈一宁到底干了些什么才会饿成这个样子,又不经意地注意到了山壁,便明白了原因。只见原本平整光洁的山壁上,靠近地面这一段,布满了十字剑痕。这些剑痕密密麻麻,延伸了很远很远,远到她望不见尽头。如果不是知道陈一宁只来了后山两个月,就算有人说是花了两年才划出这些剑痕她也信。
知道陈一宁这么刻苦,她忽然有些后悔教陈一宁太乙三清剑时一走了之,她觉得她应该好好教陈一宁的,而不是只将剑法在陈一宁面前演练两遍就完事了。她偷偷看了一阵,心里有些酸酸的。
这时,陈一宁把两只烤鱼都吃完了,随手摘了片树叶擦干净嘴,然后一下子拔起了绝尘剑。苏清池一惊,还以为陈一宁发现她在偷看,正想逃跑,结果陈一宁只是走到了山壁前,一纵一横一刺地划起十字来。因为天色已经暗了,剑锋划过山壁而激起的火花分外显眼,这些火花映在远处偷看陈一宁的她的眼睛里,使她的眼神变得分外明亮。
从这之后,她每天傍晚都会散步到后山去偷看陈一宁一阵。她发现陈一宁晚饭的花样还蛮多的,不只是鱼,也有野鸡野兔和各种不知名的野果,有一天甚至看见陈一宁在烤一只半人高的小野猪吃。同时,她还发现陈一宁的十字越划越快,也越来越平直准确。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下着一场大雨,她也就不能到后山散步了。忘玄楼最高的一层里,她将窗户打开,坐在窗前,双手和脑袋都放在窗台上,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不断落下的雨珠,闻着湿湿的空气,没来由地变得惆怅起来。
她看见豆大的雨滴在瓦片上摔成无数水珠,耳朵里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之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她想着后山里的那些野花,这么一场大雨,不知会被打落多少。她又想着后山闭关处山壁上的十字剑痕,被雨水冲刷之后,一定会黯淡许多。她还想着陈一宁,这么大的雨,他一定会躲在山洞里,把一整天的时间都用来打坐。
今天大雨倾盆,吕文昭难得放过施默成一天,没有去找施默成比试,而是在藏书楼看闲书。这时,他看得有些累了,便起身撑了个懒腰,浑身关节顿时噼啪作响。他想着自己已经看了一整天了,索性放下书本,沿着屋檐躲避雨水四处走走。他绕着藏书楼走了一圈,偶然向忘玄楼的方向抬头一看,便远远望见了楼上窗台苏清池皱着眉头出神的样子。
“都说烟雨使人愁,其实大雨人更愁……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去,有得愁喽……”吕文昭边走边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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