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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烟雨几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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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雪漫神霄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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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一宁到神霄派的第二个冬天又下了场大雪,直到春节过后仍未散去。因为新年伊始,织霞山附近的百姓都想个讨个好彩头,于是纷纷上神霄万寿宫来拜神问卦,一连小半个月,上山的人几乎踏烂了神霄派的门槛,使平日略显冷清的神霄万寿宫,少见地热闹起来。

    每日早饭过后,除了李若愚和苏清池两位,神霄派里的其他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周豫泰除了到饭点给大家做饭之外,其他时间都在和陈一宁一起招呼客人。施默成话不多,总是板着个脸,便在大殿角落里站着,以防宵小之辈闹事。而吕文昭则要守着卦摊,连看闲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神霄派的收入来源,除了每年朝廷固定的赏钱之外,就靠这些香火钱了。所以尽管这么忙,神霄派里的道士们也没什么怨言,毕竟多收点香火钱,就能多吃几顿肉。这个念头以陈一宁最为突出,毕竟他入门是最晚的,不比其他人心性修为好,口腹之欲自然也是最强烈的。

    吕文昭这十几天来,一直在帮人们算卦解签。他以前饱读诗书,有几分口才,算卦解签的活计,自然难不倒他。可他忽然注意到一个现象,使得他逃离了大殿门前的卦摊,到了后山闭关去了。他发现来卜卦抽签的,大多是女人,这些女人里面,问姻缘和求子的对半开。

    其实这很正常,无论大乾朝的哪一座道观,大体上都是这个现象。但不正常的是,吕文昭还发现,这些女人在听他讲解卦象或解说签词的时候,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就好像眼睛有着周围皑皑白雪都扑不灭的火焰,随着女人们视线投来,那火焰将吕文昭心里烧得毛躁躁地。要是以前还是书生的时候,面对这种事情,他一定高兴地不得了。可他现在是个道士,他认为自己应该清心寡欲,这种事情必然会有损修为。

    于是,在某一天吃过早饭后,吕文昭交代陈一宁坐镇卦摊,自己拿着几本书,匆匆跑到后山闭关去了。虽然陈一宁看不懂卦象签词,好在他心思活络,无论吉凶都往好了说,实在说不过去的地方,便闭起眼睛凝重地说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别人也就不多问了。如此,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此时卦摊前是一位妙龄女子,陈一宁看她穿着首饰有贵气,是阔绰之家的千金。这女子手拿龟甲摇了六次,陈一宁按其中掉出的铜钱正反得出咸卦。

    陈一宁问道:“敢问施主可是问姻缘?”

    女子羞涩一笑,点头道:“正是,还请道长帮奴家算算,几时可以找到如意郎君?”

    “好说好说,只是这解卦乃是泄露天机之举,若是将卦象解出,恐怕贫道要折些寿元,施主你看这……”陈一宁面露为难之象。

    女子当即会意,说:“道长放心,若是算得准了,香火钱自然少不了!”

    “施主说哪里话,为百姓排忧解难,乃是我修行中人的本分,香火钱什么的,意思意思就可以了。”陈一宁一指桌上的铜钱,“施主请看,此乃咸卦,多指男女之事,施主恰好问姻缘,是个好兆头。”

    女子听了,面露喜意,又说:“请道长再说仔细些。”

    “咸为无心之感,施主求得此卦,若是遇到莫名心动的男子,想来便是施主的如意郎君了!日后施主与他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之时,可不要忘了来神霄万寿宫施舍些香火钱。”说着,陈一宁眉毛一挑,打趣地看了一眼女子。

    “哎呀,道长说得奴家脸发烫!”女子面色如血,手指不停地把玩着衣角。

    “哎呀,这有什么好烫的?此乃人伦大道,契合阴阳之理,施主不必害羞。”陈一宁笑道。

    女子咬着下唇,偷偷看了好几眼陈一宁,似乎下定了决心,轻声说:“奴家方才一见了道长,心里便甜滋滋的,想来这便是无心之感了,不如道长跟奴家下山去……”

    女子说话时眼含秋水,看得陈一宁心里直发慌,不禁愣道:“你说什么?”

    女子急道:“奴家家里有个庄子,镇上还有许多店铺,道长若是随奴家下山,绝不会为吃喝发愁。而且奴家没有兄弟,爹爹正想找个女婿接下家业,道长一表人才,谈吐不凡,奴家心里喜欢得紧,正是绝佳的人选!”

    “妈的,原来这小妞是看上道爷了……她这条件倒也说得过去,只是长得不合我心意。道爷我这么英俊,这辈子若是不找个师姐那样漂亮的媳妇,岂不冤枉?”想到此,陈一宁面色凝重,沉声道:“贫道若随施主下山去,施主如意郎君是找着了,可这世上便少了一位斩妖除魔的道士。一想到此,贫道便为天下苍生心痛不已,施主的好意,贫道只能心领了。”

    女子似乎被陈一宁话里的大义凛然而感染,脸上有了愧色,埋头说:“是奴家唐突了,道长莫怪。”说完,转身便走。

    陈一宁连忙喊道:“等等!”

    女子当即回头,欣喜道:“道长改主意了?”

    “不是,施主还没给钱呢!”

    “哦!”女子匆匆放下几枚铜板,失望地离开了。

    陈一宁将铜板收起,叹道:“就这几个铜板,也太小气了,道爷我原来在妓院打杂时,拿得最少的赏钱也比这多……”

    女子走后,一名看着比陈一宁大不了几岁的男子坐到了卦摊前。这男子脸色微黑,棱角尽显,阔鼻方口,浓眉大眼,一看便知是人中龙凤。周围白雪皑皑,山上寒风阵阵,这男子却只穿一件灰布长衫,显然是有些内功修为。他背后还背着一个长长黑布包裹,从形状上看,似乎是兵器。

    “施主是江湖中人?”陈一宁拱手问道。吕文昭叮嘱过陈一宁,若是来了江湖侠客,说话可要小心些,若只是来游玩的自然无妨,要是存心来找茬的,断不可在言语上失了分寸。以前神霄派来过找茬的,都是二师兄出手摆平的,陈一宁决定探清此人来意,若是不怀好意,便唤二师兄前来应付。

    男子拱手还礼,笑道:“在下刘云辰,无门无派,是个浪迹江湖的散人。在下久仰神霄派大名,恰逢正月,特来拜会一番,叨扰道长了!”

    从刘云辰的话中,陈一宁不好判断来意,只好说:“刘施主不妨问上一卦。”

    “既然道长相请,刘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刘云辰拿起装了铜钱的龟甲,摇了六次,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在下问前程,请道长解卦。”

    陈一宁一看桌上的银子,顿时乐不可支,但他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缓缓说道:“六爻皆为阳爻,乃乾卦。只有初九一爻为少阳,那么刘施主所求,便应初九一爻。初九爻辞为潜龙勿用,意为沉潜不发,以待时机。若时机一到,刘兄定有一番大作为。”

    刘云辰听后哈哈大笑,说:“多谢道长吉言,这锭银子花得不亏!”

    到目前为止,陈一宁并没有发现刘云辰有不轨的意图,便放下了些许心防,问:“不知贫道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刘云辰又拱手说:“不敢,在下素闻神霄派李灵素神仙的事迹,好不钦佩,只是有一个疑问。本来在下想问山门前的胖道长,可胖道长要招呼游人,无暇他顾。后来在下想问大殿里的瘦道长,可瘦道长面色严厉,在下不敢叨扰,便只有前来询问小道长你了。”

    “他口中的胖道长和瘦道长,想必是大师兄和二师兄了。这人绕一大圈也没说到底是什么疑问,难道他是想问神霄雷法是真是假?”陈一宁不敢断定,便问:“不知刘施主有什么疑问?”

    刘云辰讪笑一声,小声道:“当年李神仙一身修为通天彻地,挫败佛门高手无数,据说能引天雷击人。却不知……却不知李神仙为何只对和尚出手?”

    “他妈的,原来是这个事,竟然绕这么多圈子。”陈一宁心道一句,同时笑了一声。这事师父李若愚给陈一宁讲过,不算什么秘密,陈一宁便如实说出。

    “当年,大乾都城还在长安,神霄派也还是个不具名的小派,师祖他老人家修成雷法之后,便往长安觐见天子,扬我神霄之名。”

    “佛教源自西域,几百年前传入中土后,素来诋毁我道门。说来凑巧,当时有个须弥禅院的誉真法师,奉天子之命,在长安龙华寺讲经说法,朝廷的文武百官,长安的豪门大户,都到场聆听,排场之大,难以言表,光是龙华寺门口的马车,都排到了朱雀大街上。”

    “若是这誉真法师真是老老实实的讲经说法,也没后面那么多事了,偏偏他还大肆诋毁道门,说我们这些道士都是些装神弄鬼的骗子,以长生之说骗取香火钱。”

    “师祖到了长安,听见誉真法师这等言论,自然不能释怀,便去龙华寺和誉真法师辩论。这誉真法师也有些道行,和师祖辩了三天三夜,连皇帝陛下也到场观看。”

    “最后,誉真法师倦了,不愿再和师祖争辩,便说,佛道两教之理,在武学上均有体现,不如师祖和他打上一场,胜负立显。这和尚怎么能是我师祖的对手呢?师祖将他击败之后,他又说,道门吹嘘能够驱神驭鬼、行云布雨,只要师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实现一样,他便心服口服。”

    “师祖到长安便是施展雷法来了,和尚这话,正中师祖下怀。师祖请陛下命人在龙华寺内的空地上立一高台,备好香烛符纸。待准备妥当,师祖跃上高台开坛做法,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竟变得阴云密布。众人皆骇,都觉得透不过气来。那和尚也有些慌了,却还说无甚高明之处。”

    “师祖并不理睬这和尚,而是对皇上淡然说道,贫道能降下天雷,不知陛下信否?皇上大笑道,仙长不妨让朕开开眼界!只见师祖一笑,腾身跃下高台,向天大喝一声,惶惶天威,听我号令!”

    “话音刚落,整个长安城顿时卷起一阵大风,伴着隆隆雷声响动,低低垂下的阴云中有电光闪跃。师祖又是一声大喝,雷来!在场所有人便听见一声巨响,又看见一道光华从阴云中降下,直直地打在高台上,燃起熊熊大火,随后便是瓢泼大雨落下,浇灭了高台上的火焰。”

    “在场众人沐浴在大雨里,回来神后,面朝雨中傲然而立的师祖纳头便拜,口呼神仙。那誉真法师倒是服了,可仍说佛门高手无数,师祖击败了他,不代表道门比佛教高一等。师祖见这和尚嘴上仍在逞强,一时激起了气性,便怒道,既如此,贫道便访遍佛门名山宝刹,看看哪一尊罗汉菩萨金刚佛陀,能接下这惶惶天威!”

    “这便是师祖只对和尚出手的由来。”故事讲完,陈一宁缄默不语,静等刘云辰细细品味当年师祖李灵素的风姿。

    已经过了四十多年,李灵素初到长安的事,由李若愚口述给陈一宁,现今再由陈一宁口述给刘云辰,事情原貌也许因为一些渲染加工而变得模糊不清。但刘云辰知道,那个高高在上,傲然而立的李神仙一定是那个样子的。

    刘云辰听得入神,头上肩上积了不少被寒风卷来的雪花也没发觉。“原来如此,真不愧是李神仙……”他回过神来,仍有些意犹未尽,“李神仙真能降下天雷?”

    陈一宁神秘一笑,说:“这个嘛,刘施主去问庙里的和尚好了,当年许多和尚都曾见识过。”

    刘云辰听后笑道:“竟然怀疑雷法真伪,是在下失礼了。能听到李仙长雷打龙华寺的事迹,在下真是不虚此行。”然后又拱手说,“敢问道长名讳?”

    陈一宁也拱手道:“贫道姓陈,叫一宁。一是一点灵犀的一,宁是福寿康宁的宁。”

    刘云辰起身道:“记住了,在下该告辞了,希望能在江湖上遇见陈道长。”

    陈一宁也起身笑道:“好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是有缘,江湖再见,恕不远送了。”

    “好一句江湖再见!以后若是有机会,我请陈道长喝酒!”说完,刘云辰拂去身上的雪花,下山去了。

    “这人,专程上山听故事来了?”陈一宁把玩着刘云辰留下的那锭银子,暗自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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