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城到梅沙市,项思阳与项思远轮流开车。5s
时间充裕,成为两人难得的交流机会。
项思阳说:我这次在婶婶家住了几天,听了婶婶几次讲话,觉得婶婶是我见过的最有独立性的人,比很多男人都更有独立性。
项思远说:是的,我妈是一个独立性很强的人。不过独立性这个东西,与男女性别没有什么关系,形成独立性的关键还是人生经历和基本的人生观。
项思阳点点头,说:你讲讲看。
项思远说:这个道理讲起来好像没有那么容易,好在我们两现在有的是时间,我就先来讲讲我所经历的我爸妈的故事吧,你听完了,也许就会领会到很多东西。
项思远接着说:一个人有没有独立性,主要是跟他的人生经历和人生观有关系,跟他有没有知识关系不大,这一点在我爸的身上体现得很明显。我爸虽然出身农民家庭,但是他的人生经历并不曲折,先是读大学,然后参加工作。但是我妈就不一样,她出身在资本家家庭,后家道中落,自己寄人篱下,长大后学医,虽然学习成绩好,但是因为出身不好,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医院,当了一辈子医生。
项思阳说:想不到婶婶的身世这么复杂。
项思远接着说:我爸妈的婚姻,看似郎才女貌,但是骨子里面,两个人的基本世界观差别很大,导致他们的婚姻并不和谐,尽管一辈子也没有离婚。5s这种差别表现在很多方面,其中就有一个独立性的差别。我爸生性坏脾气,还大男子主义,但是其实他的人格的独立性并不强,这一点,在关键的时候表现出来,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项思阳惊讶地说:真的?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项思远说:真的,而且是我亲身经历的。那是在刚刚打到了之后不久,我爸还被关在单位私设的监管所里,天天被迫写交代材料。过了一段时间我爸就受不了了,很孤独很自卑,在和我妈见面的时候偷偷告诉她,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已经抬不起头来了,想自杀。其实,我妈在外面,也有很大的压力,但是我妈很能沉得住气,对事情看得开。后来,还是靠我妈的关心和劝导,我爸才稍稍释然。不久,我爸就放出来了,恢复工作。那段时间,我妈经常做一些我爸喜欢的饭菜给他,每次都是我送到单位里去,所以这段故事我知道得特别清楚。
项思阳点点头,问:后来呢?
项思远说:后来,我爸从报社调到大学,再后来又当了教授,但我爸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他的思想意识。他自己的独立性有缺陷,所以他对我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独立性,不仅不欣赏,反而很反感很压制。在我自由恋爱,提出来要结婚的时候,我爸在几乎没有什么合理理由的情况下,要干涉我的婚姻,结果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与我爸决裂了,直到我有了孩子之后,我们父子的关系才逐渐缓和。5s
项思阳说:我知道你曾经因为婚姻的事情与叔叔闹过矛盾,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背后的故事是这样的。
项思远接着说:我爸年老以前,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牢骚并不多,我记得自己很的时候就知道了毛写给柳亚子的一首诗,中间一句话叫“牢骚太重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就是因为我爸爸经常会用这句话来教育我们。但是他年老退休以后,社会生活少了,人的个性中的不独立性也越来越明显,生活似乎没有了方向,他不仅变得爱发牢骚,还找着茬和我妈吵架,几乎是一直到去世,都没有好好的消停过。但是相比我爸,我妈一生独立自主,不卑不亢,尽管与我爸争吵了一辈子,也没有改变她的本心,无论我爸在世还是去世,她都能够坦然,按自己的意志去生活。
项思远叹了一口气说:我爸和我妈,是我人生观教育的两位老师。我从他们的身上,分别看到和学习到了不同的东西。后来我在自己的独立生活和创业的过程中,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人的独立性,才是我们获得幸福和尊严的基础。
说道这里,项思远突然停了下来。
项思阳开着车,测过头来一看,项思远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项思阳说:对不起,让你讲到伤心事了。
项思远说:不是因为心酸,而是因为心痛。我很遗憾,我和我爸爸之间是这样一种关系,我从爸爸一生的经历中,我所学到的更多的是教训,而不是经验,我们两人之间的亲情似乎太少了。
项思阳说:这应该是因为你一直长期在外地读书和工作,没有和父母一起生活。
两人沉默下来。
黄昏中,窗外模模糊糊的景色,忽闪而过,仿佛项思远脑海中一幕幕的往事。
过了一会儿,项思阳打破沉默,说:我刚才一直在仔细地琢磨你讲的话,你讲得很好,的确,我们人的独立性,包括经济上和人格上的独立性,是我们获得幸福的基础。无论你是在中国,还是在加拿大,只有当你拥有了这种独立性的时候,你才可能获得幸福。不过常言道,老的喜欢的,的喜欢老的,如果婶婶有机会和她的孙子待在一起多好啊,哪个老年人不喜欢子孙满堂?
项思远说:所谓子孙满堂,这都是被一些无聊的文人刻意描绘出来的虚假愿景,除非是《红楼梦》里的贾老太太,从来不用担心家务和财务负担,一天到晚只管快活,那还差不多。我不明白,为什么有很多中国人认为让老年人照看孙儿是老年人的一种幸福。老年人疼爱孙儿孙女这是必然。但是,这绝对不代表老年人有照看孙儿孙女的责任,更谈不上是他们的幸福。一旦我们将照看孙儿孙女作为老年父母的责任,就要清楚的知道,你要承担的责任以及将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我在加拿大从来没有听说过白人,追求什么子孙满堂的。
项思阳点点头说:我知道,听说你儿子项澜,就是由你和安安自己一手带大的。
项思远说:是的,我儿子出生不久,我离开江城去读博士。安安虽然有家公家婆,还有爸妈在身边,但是她还是坚持自己一个人带孩子。这其中当然也有一些特别的原因,一是她在大学里工作,比较有时间,二是她住到哪一家去都不合适,所以她就自己一个人,一直住在我们俩在学校的边上租来的一间房子里。
项思远接着说:后来我毕业了,到珠城工作,邓安安不久也调来珠城,一下子,两人都忙了很多很多,我们就花钱请保姆,有保姆和我们一起住,带来很多的不便利,也用掉了我们不少的钱,毕竟我们初到珠城的时候收入不高,但是,这是我们年轻的父母,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项思阳说:你的这段经历我知道,你忘了吗,项澜的第一个保姆还是我帮忙找来的呢。
项思远点点头说:是的,谢谢你。你看,如今我儿子长大了,他就没有那些由爷爷奶奶辈带大的孩子的问题,不娇气,不挑食,很独立。而我们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也更多的与孩子建立了更深的感情和相互了解。毕竟,我们与孩子,是一起同甘苦共患难走过来的。我自己也可以很坦然的面对我们的父母,因为我没有不负责任的给他们添加任何不应该的负担,这也许才是现代社会里应该讲的“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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