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花园素来都有大量的园艺专家打理，夜间时分，装点得恰到好处的灯光愈发将这里显得美轮美奂。
在天然湖基础上开挖加大的零湖波光粼粼。
从湖面上吹来不间断的凉风吹淡微醺的酒意。
到了外处，吴荀淡漠地挥了挥手，示意后处跟随着的人都下去。
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靠着栏杆，吴荀的眸中倒映着零湖闪烁着光华的湖面，语气沉静：“有什么想问的？”
“您的眼睛，很漂亮。”洛零开口。
“你的胆子很大，”闻言，吴荀偏首，对上了她的目光，“龙有逆鳞，触之即死。而这锦都里的人，都很清楚我的逆鳞。”
“已经过世的殷如皇后么？”洛零扬眉，面上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显现出多少的害怕，依旧淡定无比地问了下去。
“所有人都说我的相貌很像我的母后。”吴荀收回眼神，重新看向前方的湖泊景色，“而生得最像的，就是这一双眼睛。”
“皇宫里当年服侍过母后的人都说，她有一双会说话的让人不知不觉间就沉醉在其中的眼睛。”
“可就是这样一双美丽的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眼睛的主人，却最后选择了那样的结局。她服了下过量的安眠药自杀身亡，死的时候，也是美的。”
“……”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的诉说，洛零自始至终都表现得相当平静。
在民众中有着极高知名度的殷如皇后，在她突然的自杀后，像嗅到鲜血气味的鲨鱼般的一众媒体们蜂拥而上，纷纷解读背后的真相，而其中一家报社据说是从她的心理医师处得到了大量可信的资料，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因为婚姻的不幸而患上了抑郁症，长期失眠，精神一度趋于崩溃，而最终，她选择平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当年的真相已然不可知，少数明白内情的，都固守着缄默。
今天吴荀这莫名其妙的一系列表现——
“和当年的她比起来，你穿上这一身，并不逊色。”吴荀看向她，沉声，“你有一双和她很像的眼睛。”
“你觉得，是偶然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锐利了很多。
“亲王应该查过资料，我出身微贱，我的母亲，只是光明区里众多的□□之一。”洛零坦然对上他审视的眼神，“那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在回到段家之前，我都没有一个被法律承认的身份。”
“华国十几亿的人口基数，再小的概率，乘上一个这么大的分母，得到的结果都不会小。”她淡淡，“这个世界上生得相似的人很多。”
“你，真的是段家的人么？”吴荀忽地勾起唇角。
洛零看了他片刻，沉声：“如果不是，亲王觉得，我这样一个在光明区再寻常不过的□□的孩子，凭什么被接到段家？”
“段洛川当年在掌管家族的时候，连自己的父亲都下得了手，他父亲在外的其他私生子女也都一律斩草除根，又凭什么，只留下你一个？”他些微眯起眼睛，“知道么，在我命人去调查你的来历的时候，段洛川的人，在暗中干扰其他人所能接触到的关于你的消息。这样的上心程度——”
“段洛川是真的很看重你。”
“第一，兄长当年在接掌家族的时候，确实清洗了一批人，而我之所以能够被他看中，是因为当时我的母亲已经病死。而我的母亲，和段隋业也不过只是当年的一夜的恩客情分，根本算不得是正经在外的情人。第二，清洗了一批人，就需要另一批起来的人。一个可以在未来作为和其他家族联姻交易的妹妹，对他而言，是个合算的买卖。而且，他当年的行径，在云城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了。这是件好事，但也有坏处。一个毫无顾忌的人，在和他交易的过程中，很难让人完全放心。但——如果他有一个显见的软肋，他的形象，瞬间就能软化许多。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兄长，这个形象，亲王你觉得如何？”
“哦，真的只是这样么？”吴荀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段洛川未免也太低估了皇室所能够动用的能力。皇室在黑暗中布置下的影子，可比很多人都要想得更多得多。”
“我再问一次，你和段洛川，真的是兄妹的关系么？”他目光锐利，“或者，我该换一个问法，你和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兄妹的关系么？”
“……那么，亲王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洛零扬眉。
“你觉得苏宸是个怎么样的人？”吴荀定定看着她，打量着她面上的每个神色变化，再度开口，却是陡然就转换了话题，“我的人汇报消息说，你和苏家兄弟二人，关系都匪浅。”
“亲王的人效率可真高，”洛零似笑非笑，“在云城可没几个人知道我和他们俩的关系呢。”
“苏宸和苏雩，你喜欢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么？”吴荀面色沉静地看着她。
“我或许有过爱人的能力，但现在——”大概是回想到了什么，洛零垂下眸子，低低地笑了一声，重新抬起头，对上面前人的眼睛，平静开口，“不会。”
闻言，吴荀微不可察地稍蹙了下眉头，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关于你的资料，我调查了七七八八。你的母亲，你对她有多少认知？”
“她一直以来都只居住在光明区里，我不确定她是不是黑户。我没见过她的身份证，或者是她不想让我看到。而我也不知道她从前是哪里的人，她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洛零回答，“她就只是那里最寻常的一个□□，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我的人传来的资料上没有她的身份信息，”吴荀沉声，“她叫什么名字？”
“洛音。”洛零语气漠然地回答。
“洛音？！”吴荀一直以来都不曾出错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眼瞳一时间晃动得厉害。
“是。”洛零不是很明白他这么大反应的由来，只是点了点头。
洛音，洛音——
扣着栏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吴荀觉得自己心下忽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洛音——
自己一直在让人找寻的人，原来，一直都还留在华国这片境域内，而且，甚至都没有改名字。
呵，边烜倒是比他想的聪明。
他在知道了那件事后，第一反应是洛音会整容改名，去国外找个地方安静地栖居——
倒是灯下黑了。
今日这般，该说是命运么？
当然，华国这么多的的人，用“洛音”这个名字的，也绝对不会只是少数。但，放在面前的人身上——
当过多的巧合相遇，那就不是巧合，是命中注定。
段洛零——
命运最初交缠着的红线，兜兜转转，最后，在近二十年的时光后，到底，还是要重新回归正途了。
不过，真的，只是巧合么？
原本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参加这样的场合的。
脑海中自动地浮现出之前让人搜集到的关于她的资料。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苏宸——
他抬眸，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轻笑一声，开口。
如果她真的是她和他的孩子，那么，这点承受力，应该，还是有的吧。
宴会结束，回别墅的路上夜色寂寂。
苏宸看了眼靠着自己肩头闭着眼睛的她，轻声：“很累么？”
“嗯，”许是困意偏沉，洛零开口的声音有些嘶哑，“很累。到别墅后直接就把我放下吧。今天我懒得洗澡了。”
“好。”苏宸也不欲过多追问她在出去的时间里和吴荀到底说了些什么，自始至终都表现着不动声色的温和得体。
别墅。
桑婶迎上前，一眼就看到了沐浴着清冷月光的男人怀中，那恬静睡熟了的一身火红长裙的女孩。
月光银白，浅浅淡淡，落在她的面颊上，是冷的，清冷到浸透寒泉的凉意。只是女孩安静地阖着眸子，精致的五官柔软下来，就像一只乖巧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的小猫。
她身上的长裙，火红色，像是燃烧着火焰盛放的红玫瑰。耀眼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得到的惊艳。
纯净又娇艳的少女。
眉宇微动，桑婶眼瞳中也是几分惊艳，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少爷，段小姐这是——”
“她太累了，没事，桑婶你先下去休息吧。”苏宸温声。
“是。”桑婶会意，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就下去了。
抱着怀里的女孩走上楼梯，苏宸颔首，看着她此刻安静的睡颜，眸光微深。
吴荀，究竟和她，说了些什么？
云城。
金世云坐在床边，一身雪白的浴袍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手里轻轻摇晃着一杯红酒，神色淡漠地看着灯光下红酒诱人的光泽。
想起五分钟前下属打来的电话，他轻勾起唇角：“果然啊。”
“……dna结果已经出来了，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
段洛零，她和段洛川之间——
一切都和他猜测的差不多。
“zero——”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他抿下一口红酒，些微眯起眼睛。
电话铃忽然响起。
看了一眼屏幕，他淡定地划开界面，暗下免提。
“金总。”电话那头传来下属冷静的声音。
“让你们暗中一直跟着，发现什么了？”他神色淡漠。
段洛零和苏宸一起去锦都参加皇宫接风宴会，想来，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今天晚上忽然出现了另外一批人，和我们一样都在暗中监视着段洛零，”电话那头的声音几分偏冷，“他们的行动效率很高，敏锐性极强，为了避免被他们注意到，我已经安排我们之前的人都撤回来了。”
“……”闻言，金世云难得地沉下了面色，声音泛冷，“是锦都哪家的人？”
能够让他的人这样小心行动的——
只可能是那几家里的人。
“这些人很警觉，我们是因为之前就在暗中关注，又收手的早，这才没有被发现，目前还不能够直接下定论，需要再几天的时间暗中调查各家的人员流动。”
“段洛零呢？”他微不可察地蹙眉。
“皇宫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没有办法进去，宴会结束后，段小姐就和苏市长一起坐车出来，路线方向是苏市长名下的私人别墅。目前还没有其他特殊情况传来。”
“继续给我盯着，”金世云放下了手中的红酒，眸中光华渐许泛凉，“目前暂时不要有太大的动作，首先注意不要被人发现。一旦有特殊情况，立刻汇报。”
“是。”
电话挂断。
金世云的眉头一点点地加深。
段洛零——
如果是因为她和苏宸的关系，苏家的人去暗中跟她的动向——
不对，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该只是今晚才派人过去。今晚才出现的人，只可能是今晚，在皇宫宴会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件，大到足够让某些人无法坐视不理的至关重要的大事。
而且，还是和段洛零有关。
可段洛零的身份——
光明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的女儿，生父都不知道是谁，小小年纪就足够狠厉果断，搭上了段洛川这个阎王，并且深得段洛川器重，后期又和苏宸、苏雩这对苏家兄弟关系暧昧。
能够让别人注意到一个人，而这些别人，还都是锦都里的那些个阅尽千帆的老怪物——
一个女人，能够让人注意到她并为之大费周章的凭借，能是什么？
容貌，能力，出身——
容貌——
锦都皇城繁华，绝色的女人永远不缺。
能力——
段洛零确实能力佼佼远超常人，但仅仅只是为此，似乎也不至于。
出身——
“！！！”他陡然一惊。
段洛零并不是段洛川的妹妹，她的生父——
难不成，她的生父，是锦都里哪个大家族的家主？
心脏为着这一刻的想法跳动得厉害。
脑子里似乎有无数的回路在一瞬间疯狂地涌来，彼此交错着想要对接上，但——
还是没能够做到拼接出最后的结果。
说起来，有一件事，他一直都很好奇。
苏宸这个人，根据他在锦都的下属传回来的消息，即便是在锦都这样随时都藏龙卧虎的地方，当年，他也是备受众人瞩目的苏家未来的继承人。生来的天才，小小年纪就有着远远超脱同龄人的成熟，被倾注了家族最好的资源悉心栽培，在上学期间就是七霓高校联盟里出名的传奇性人物。
后来他出国留学，传回来的成绩也无可挑剔。
他似乎是一个生来就注定有资格骄傲的人。
可这样的一个人——
他和段洛零的相遇并不难知晓，但，很难想象，那样的一个人，却会真的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从锦都得到的越来越多的资料都显示，苏宸，冷漠疏离，无心无情，礼貌骄矜——
那些用来描述当年的苏宸的词语，每一个，似乎都是贴合一个完美政客形象的褒义词。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一个冷心冷情到仿佛随时都带着面具的完美政客形象的男人，却忽然因为一个女人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
他是该真的相信所谓的伟大的爱情的力量，还是，这一切的背后，另有真相？
比如，或许在段洛零的身后，其实一直都存在着让苏宸去值得关注到她的特殊价值。
“真是有趣啊。”轻笑一声，金世云看向窗外，目光幽深。
“一切，都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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