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撤下。
“诸位,”杨雨铃从容望着下处,温声道,“一会儿各自前去比试前,不如,我们且来得着些乐子说道罢。”
闻言,下处众人果是都来了几分兴致,等着下文。
“水玉有灵,诸位自然都是曾有闻得的,今儿个,咱们便同着这水玉花签,来些名道。”杨雨铃从侍人的手里接过了水玉花签匣子,轻笑起来,“早间为日宴,晚上另设着赏花夜宴。既然都是赏花,倒不妨看看,诸位对应的,却又是何许花色。不知诸位可有这兴致?”
“承。”下处的人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那就同着从誉相开始罢。”杨雨铃望向左侧,将手里的花签匣子递交到了侍人手中。
侍人立时端着匣子,快步走到了陈容与面前,颔首,恭敬道:“还请誉相择签。”
陈容与淡淡抬眸,放下手里的杯子,抬手,随手便择了一支,不动声色地扣于掌心之中,并不立时便急着看。
“你下去罢。”他看向面前的人,淡然道。
“承。”侍人颔首,就要按次走下。
至于自己前处,翻开——
小小绘刻着的图纹和文字,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彼岸花,死亡幽冥之花。
也是伽云教里最常见到的图纹。
居然,会是这支么?
陈容与定定看着上面的文字,面上神色并不显露分毫,只是沉静地将之收到了自己的衣袖中。
很快,一周都轮了个遍。
侍人拿着花签匣子再度回到了上处。
“这果然是为得的难得神物呢。”看着匣子,杨雨铃望向身边容澈,轻笑道。
分明已经让底下众人都择了一支,但匣子里显露出来的数目,却是半点都不曾减少,还是同着先时一般。
“王后可要择一支?”容澈微笑道。
“那还是王上先罢。”杨雨铃笑着推拒。
容澈利落便抽出一支,然而,却不知为着何许缘故,抽出一支的时候,竟还连带着再掉出了一支。
容澈一愣,杨雨铃也是稍许愣怔。
展开来——
先时的一支,楚夏。被连带着一起出来的,仙逸。
“这倒是有些意思,”看着这两支,容澈稍许挑起眉头,若有所思,“楚夏和仙逸,这二者亦是草植之名,又是对应着传说中的人物,若是能连着说到了一起去——”
“那必然便是紫缨了。”杨雨铃笑着接上了话。
“来,这回可是到你了。”容澈看向她,笑着道,“我倒是好奇,王后你抽出的,又会是何许。”
“……”杨雨铃阖上眸子,随手择了一支出来——
拿出,她立时便好奇看去——
毕竟,这稍许同着占卜名道的花签,还是让人有些期待的。
翻过来——
雨铃。
“不想竟正是对着名字了。”杨雨铃将花签置于手心之中,好奇着打量道。
“却原来还有以‘雨铃’为名的灵植么,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看着这支,容澈轻笑着道。
“我也是不曾闻得。”杨雨铃立时便随着一道答言道,“还是今日才这般意外地知晓了。”
后处便是各人为着同彼此的花签说笑,不时论道起这些灵植曾有得的典故或者诗词,气氛显然很是和乐。
如此一段时候下来,日宴也过了大半,廷宴暂时散去,各人都去不同场地参与比试较量。无意于这些方面夺人眼目的贵家妇人们,也都三三亮亮地聚在一处,同着去花廷里赏花得乐。
群英台,便是帝京男子们最好的较量之处。比试剑技,比划身手,都是有得的。
另外自然还有着供帝京各位贵姬们于琴棋书画等造诣上的考量之处。
来到群英台下,上处已然有了不少人。
“真是怀念呢,”看着上处交错着的身影,顿住脚步,仰首,陈容与轻声,似叹,“先时在这处的比较,似乎还只是昨日一般。”
“那时候你可是最得着风头的了,为着一手快剑,可是生生便压下了后处的一众人。”明予从后处上来,走到他身边,轻笑起来,道,“我记着那时候,就是为着你在群英台上惊为天人的剑术,才晓得了你原是‘千机’的弟子。”
“那时候和你比试,我可真是惨败呢。”商沈仪亦是几分感慨地道,“我那时候可是着实想不出来,你却有着这般强的实力。”
“都是从前的事体了。”陈容与不置可否,些微勾了唇角,望着上处场景,淡然道。
“这回你可要再上去?”言珣看向他,轻声问道。
“算了罢,你要是上去,这回的魁首,毫无疑问就又是你了。”成洛初也跟了上来,闻言,立时道,“你还是给这些年轻人留着点发挥的空间罢,要是个个都如我们这般,遇上你这般级别的人物,那是真的不消说了。”
“确实呢,”傅云澜好笑着道,“容与你在文武两处的造诣,都是半点不欲着给人稍许机会的。有着你在的位置,可不是就让人再看不得旁的了。”
“孩子呢?”静静听着他们几人的话,陈容与稍许侧首,看向斜后处站着的成洛初。
“誉风被珉和公主带着去赏花了,”成洛初耸耸肩,“誉澜这孩子,大抵是累了,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你这个当父亲的倒是省事。”轻笑一声,陈容与收回视线,提步,走向旁处的一条小径,“我且去赏花散心,你们便不必随着了。”
“……”几人果然都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定定看着他走开的身影。
“他择了什么签?”言珣看向陈清河。
“我没问。”陈清河淡然答道,“兄长若是不想同我们说,我们便不必去问。”
“我们所有人,都从来不曾真正看清他,不是么?”
花廷里,得益于容国技艺精湛的花匠们,不论在哪个季节,都能盛放着动人的繁花。春希,作为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尤其如此。
漫不经心地随处走着,也不知是走了多少许的小道,周围人的声音却是愈发地淡了下去,渐渐的,更多的似乎就只余下了风声和草木间虫子翕动展翅的声音。
他抬眸看去——
是一处很是冷清的小亭,亭中还设着石桌石凳,上处似是还摆着一盘棋局。
旁边有细流经过,环绕有水,堆砌假山,倒着实是一处休憩的好去处。
走到亭子内,在一处位子上坐下。
走得近了些,这才看得分明,这棋局倒不是摆开的,而是先时就是同石身成了一体。也就是说,这本就是在石桌的基础上再雕刻而出的。
再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并无人而来,很是萧索模样。
倒是不知却是何人,竟有这般的雅致,还能留得了这等物件下来。
些微挑眉,陈容与看着这局棋,若有所思。
“可要和我对弈么?”忽然,后处传来一个声音。
听到来人声音的一刻,陈容与心下立时就分辨出了身份。
英国公,容策。
他并不欲起身,也依旧保持着这般背对于王族的姿势,看着这局棋,淡然道:“英国公不是当在端宁宫么,怎生,却也有着这般的闲情逸致来赴这等小辈们的春宴了?”
“闻你这般话语意思,却像是明白了何许?”容策也不愠怒,提步从容走进了亭中,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抬眸,对上他的眼睛,陈容与唇角些微提起弧度,却是分明看不清意味几何,似笑非笑:“我先时一直猜测,却是不知,原来这帝京中最得着声名的银染轩,竟是英国公的产业。”
“哦?”闻言,面上倒是未曾流露出稍许的意外或讶异,容策依旧神色淡然,只是看着他,语气清然,“污蔑王族,这可是莫大的罪过。”
“英国公是聪明人,自然,在这般只有你我二人之处,就不必说这些个官面上的话头了。”不置可否,陈容与沉声道。
“这帝京里的消息,有多少是经由银染轩出去的,想来,不会有人比英国公你更加清楚了。”顿了顿,他继续淡然开口道,“如此,纵然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荼州,这帝京里的各处门道消息,都还是掌控在你的耳目之中。”
“这般手段,才是着实厉害。”
“……”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良久,容策轻笑了一声,些微眯起眼睛,容色稍敛,“这般看来,你倒是一点儿都没有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
“陈家最后的贵姬,着实是当得起。”
闻得他这般的言语,陈容与面色并没有丝毫的改动,抬手,轻轻触碰着这雕刻而出的棋子,轻声:“我自得知了银染轩的事体后,忽地再想及从前许多事体,包括昔年先帝是何如登基,这其间,可都是有着英国公的了得手笔。”
“聪明人,我一向都欣赏。”并不反驳他的话,抬眸,容策对上他的眼睛,接话,语调淡漠地继续道,“你的父亲陈恪,他是我所见得的最无欲无求之人。那么,陈容与,现下,你却是想要什么呢?”
“我?”陈容与望入他的眸底深处,轻笑道,“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辅佐容澈登上这千古帝位,开创一统天下的容朝盛世。”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容策继续问他。
“不,这个问题,容策,我想,需要发问的人,是我。”陈容与目光忽地沉了下去,宛若是不慎坠入深潭之中的星子,一边下坠着,一边幽暗地放着隐约的光华,“或许,你希望我,能够替你做些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容策语气几分玩味。
“难道,这不是真相么?”陈容与淡然道,“我能够走到今日,这前期给我递来消息的人,一直都是你的人。”
“那些如此久远的事体,英国公或许是不记得分明了,但,或许,现下的另一出,你愿意给我一个答案么?”忽地,他生生地顿住了语音,片刻,方再度开口道,“尊太后的病情,原只不过为着遮掩容澈的病况。如今容澈已然无恙,你便始终都不曾将这消息给辟开,目的——”
“是为了以假死的名义带走心爱的人么?”
“这些都是你自己推断出来的?”闻得他这般言论,容策淡然地接下了话。
也就算是变相地承认了。
“英国公本来就不是尊太后的亲生子,只不过现下知道的人极少罢了。你的生母身份低微,去世的又早,昔年宫里知道的人,就算有,只怕也都是已经被封住了嘴的。”陈容与轻声,道,“尊太后入宫那般小的年纪,再结合那时宫廷里韩妃盛宠的情况,稍微推断一下便能明晓,尊太后是绝不可能在那时就有了一个孩子的。”
“人对于细心照顾自己的人,总会抱着不一般的情感,英国公会爱上同自己并不曾有任何血脉关系的名义上的母亲,似乎,也不是何许太过令人讶异的事体。”
“……”安静了稍许,容策启唇,沉声道,“就如你所言,大体,便是这般。”
“而今,我想带着她离开宫里,去外处,过只属于我们的生活。”
“可是要能够做到这一点——”
“陈容与,”容策些微挑眉,语气微低,“或许,你会愿意帮助我么?”
“英国公这话未免也过谦了,”陈容与轻笑起来,眸中的神色几分不明,“你既是也拿捏着我的身份,自然,容与是无有不从的。”
“其实,在我看来,你远比杨家那小丫头更适合成为这容国的帝后。”容策轻声叹道,“只是,若是如此,却不能保着你便可在这朝堂上如此施展谋略了。”
“这般说来,容与更是要多谢英国公的盛情了。”陈容与不置可否。
“后续的事体,我会着人同你再行商议。”容策起身,转身走出,语音淡然飘散在空气中,“王后那处,想来,你的礼物,还是要送得的。”
“走出这里,东盈阁,她就在那里。与其等着她的人先找到你请去,倒不如,你自己先主动过去。”
“……”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陈容与些微颔首,看着自己面前的这盘棋局,轻叹一声。
人心算计——
还真是一刻都不曾免了的。
东盈阁。内间。
“容与,说来,你我之间也是许久不曾这般好生见面说话了。”看着面前一身水蓝色长服的人,杨雨铃些微挑眉,“你从前多是爱穿着白色衣裳,现下,倒是同着多了几分北云那地的气息,也好这般的水蓝之色。”
“人是很容易变的生物。”闻言,陈容与很是淡定地接住了话,沉声答道。
“……是啊,人都是多变的。”杨雨铃点点头,颔首,看着自己此刻尚未隆起的小腹,面上自然地流露出了几分慈爱的神色,“若是我从前继续选择了留在军营里,是断然不可能想到,自己竟还能有得今日这般的光景。”
“这且作为我予你的送礼了。”陈容与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个做得极为精致的香囊,放到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接过,杨雨铃些微翕动鼻子,阖上眼睛,似乎是在试着分辨出其中的味道:“白枝,苏荷子,落光——”
睁开眼睛,她面上展开一个爽朗的笑容:“罢了,这里头掺杂着这般多的料子,我且还是不辨味道了。”
“这香囊是我用着许多药材和香料做得的,最是能得着孕妇心气平和。”陈容与轻声道,“你素日里闻着些许,对身体也有好处。你现下未有孕吐反应,若是待着那个时候了,稍许闻得一下,也能缓和着不少。”
“倒是难为你能想得这般细致,”杨雨铃将香囊揣入了自己袖中,些微颔首,“这处,就先谢过了。”
“你找我,应当不只是为了这般的送礼事体罢?”顿了顿,重新对上他的眸子,她语气稍沉了下去,问道。
“难道不是你想找我么,雨铃?”陈容与低低地轻笑一声,“趁着今日这般的好时候,你若是有着何许事体要同我说得,我都是会得着耐心听下去的。”
“……”杨雨铃稍许眯起眼睛,片刻,几分自嘲地笑了起来,“果然不愧是我容国的誉相,这看待人心的本事,我可是远不如你了。”
“你今日这般单独见我,是为着帝后之事?”陈容与扬眉,直直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你是怎生看待的?”见他也讲到了这正题,杨雨铃认真看着他,问道。
“雨铃,究竟是你想要成为帝后,还是谁,希望你成为这个帝后?”陈容与忽地笑了起来,语气极为玩味,“我先时在宫里和你有着不少来往,明白你的为人行事。以你的性子,并不像是会有着这般想法的人。”
“……”杨雨铃不答。
“所以,那就只能是西城侯,出于关爱子女之心,希望这般了。”见她这般反应,陈容与倒是半点儿都不觉着意外,了然地继续开口道,“想来,推举你成为帝后之事,最大的由头,就是为着你在安国之战中所出的功劳了。”
“父亲这般的心思,我先时不能明白,但,逐渐的,在这宫里待得久了,似乎,慢慢的也就能够明白了。”却不知道是想及了什么,杨雨铃轻叹了口气,道,“我的性子,大抵,并不是适合在宫里头的。只是,既然我自己那时候这般做出了选择,自然,我也不会再去后悔那些个无意义的事体。”
“帝后,在地位上便是等同于帝王,相当于,一国两帝。”陈容与淡淡瞥了她一眼,沉声道,“古来帝王众多,王后亦是如此,可帝后,却是少之又少。代替年幼君主执政的太后虽多,可真正能够在朝堂上获得男子一般地位的女子——”
他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直视着面前的人,沉声道:“那些帝后,她们所立下的功劳,她们的心智、手段、谋略,便是在男人中去比较,也是半点不输的。可是,雨铃,我知晓你武技出众,可,你现下的功劳,有多少是建立在你父亲的基础上,又有多少,是为着四王姬的谋略?你觉着,如若此刻容澈不在,仅余得你一人,这偌大的容国,你撑得起来么?”
“我会做得好。”杨雨铃立时答言道。
“你如果是问我的态度的话,我想,我和此刻的王上是一般的,待着你真的有了那般的能力,自然,我不会存有任何的异议。”陈容与执起面前的茶盏,启开茶盖,看着里面泛青的茶水,些微地因着手动作的幅度晃开圈圈的涟漪,沉声道,“雨铃,我相信你对于容澈的忠诚,也相信,你的为人。”
“那么,便是如此。”稍许颔首,他起身,从容走出。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杨雨铃看着自己杯子里的茶水,目光微深。
想及了什么,颔首,她抬腕,轻柔地将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不论为着什么,至少,当下,这个孩子的存在,是至关重要的。
容澈的嫡长子——
容国,甚至于容朝来日的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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