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熟悉的环境,空气中点燃着清凉的宁息香,驱散了原本室内应有的浓重的血腥气。
试着动了动手指——
只觉得身体重的很。
经历过了一次生产,才真正晓得这对于女子而言究竟是怎生的痛楚和磨难。
然而——
却又觉得意外的轻。大抵是为着腹中的孩子,从自己的身体里离开了。先时赫然鼓起的腹,如今贴合的平坦。
“孩子——”她试着出声。
“容与!”立时便注意到了她的声音,先时守在旁处打着盹的卓言立时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出来,连忙快着步子就赶到了她身边。
为着生产时用力过度,先时苍白异常的面容,此刻却赫然多了几分醉人的红晕。
“孩子呢?”她看向他,轻声,开口的时候只觉得喉咙痛得厉害,大概是为着那时候嗓子喊哑了,如今每说一句话,都艰涩疼痛得尤其分明。
“孩子都安好,两个男孩,现下沈仪才托着找人来了乳母,在给孩子喂奶呢。”卓言立时答言道,“现下你才用了力,身体底子本就不好,现下这一时间只怕是还轻易起不来。我已经让人去煎了汤药来,待着端来了,再予你服下。”
“两个,男孩么?”闻得他这般说,她稍许地松开蹙紧的眉头,正过脸,躺在大床上,声音低低,“哥哥弟弟,男孩子若是闹腾起来,只或最是要琐碎死人心肠的了。”
“孩子时候不都淘气么,”不置可否,卓言轻笑一声,心用着力道,从旁处抽了个干净的丝质软枕过来,垫在她的身后,扶着她一点点慢慢地坐起,“等到大些了,明白事理了,届时自然也就听话了。”
顿了顿,却不知道是想及了什么,他忽地又笑着道:“你的孩子,想来自然都是聪慧的,不定和其他人家的孩子还不同得很呢。”
“咳咳。”不知道是不是为着呛到了,她忽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卓言连忙递去袖中时刻备着的素色帕子,她立时接过,掩住口。
好容易平复下来,拿开帕子——
素色的绢面上,赫然可见的殷红的血迹。
“……”也看到了这一幕,卓言微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刚想着同她说些什么,就闻得她清凉淡漠的声音。
“无妨,不过是一时间气血翻涌,不算得何许大事。”将帕子叠起,她垂着眸子,语气很是平静,随即,她顺着视线望出去,“今日外处的风雨可是还不曾停下么?”
“天风过境,最是雨水多不得的,”卓言一道望出去,沉声道,“现下雨势已然是了许多的了。”
外处屋檐下,滴答打落在地的雨水的声音。
织就密密的雨链,铰碎了空气,每一寸空间都带着强烈的雨水清新的味道。
“出生在这般下大雨的日子,却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何许征兆呢。”她清浅地勾了唇角,眼神微远,淡笑着道,“孩子都还没有起名字呢。”
“自然是要等你这个母亲来给他们起名的。”卓言温和地笑道。
“名字的事体再说,”她转过头,望入他的眼睛,轻声,“我有些饿了。”
“好,”卓言看着她这般沉静面容,些微轻笑一声,“我这就去命人将菜色端进来。”
“都已经八点了么?”注意到一边的摆钟显示的时间,她目光微动,“倒是不料自己竟是睡了这许久。”
顿了顿,她道:“你们想来是已经用过晚膳了?”
“简单吃了几口烙饼子,也算不得正经的用了膳食。”他心替她掖好被角,温声回答她的问题,“他们估计这会儿都在看着孩子呢。你是不曾见到,这些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而今在这两个的婴孩面前手足无措,却是何等景象。”
试着在脑海里模拟着想了一下那个画面,陈容与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是有趣得很。”
几个从前从来不曾带过孩子的男人们,估计都是不知所措罢。
“我去命人传膳进来,你且等片刻。”卓言起身,温声叮嘱后,大步向外走出。
于是。
此刻,空间并不算太大的内室里,临时搭起来的大圆桌上,齐聚一堂。
简单地披着一件外衣,陈容与坐在桌边,执箸,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青菜。
面前的这一大桌子菜——
他们几个,是认真的么?
看着这摆开的许多菜色,她心下不由好笑。
“这个鱼肉粥,掺了许多颇有疗效的药材进去,药性不重,也不会冲突你的体质,最是温和调养,滋补体质亏空的,你且多吃些。”傅云澜盛了一碗粥,递过去,放在她前处,轻声道,“她们说女人家生产过后胃口一般都不大好,也吃不得太重的东西进去,这粥食类的,却是极好的。”
“劳你多费心思了。”她淡淡勾起唇角,致谢。
接过,口中送入一勺。
舌尖上蔓延开的鱼肉的鲜活滋味,但却丝毫不觉着有丁半点鱼类的腥气。柔和香气的丁凌子一道混淆着特殊清凉味道的月荷叶,十数种食材的味道巧妙而不冲突地混合在一处,勾勒出纤细却异常盈口的滋味。
被片得极薄的鱼肉,配合着粥本身黏稠的润滑感,顺着食道下去至腹中,自然而然地熨帖着劳乏的身体,身体各处的经脉都泛起缓和的暖意。
这些,当是里头掺杂进去的药材的功效。
“清河,这是你的手艺罢,”她笑着看向对面手里还抱着孩子的他,“能做得这般滋味出来,可见,你于这等膳食的手艺上,却是又分明精进了许多。”
闻言,陈清河幅度地点了点头,对上她的视线,些微勾起唇角,面上展开一个轻柔的笑意,恍若柔风拂面般的轻巧感:“兄长才生产完,想来自然是劳累的,这些日子,调理身子的菜色,我都会亲自过目,定是要将兄长的身子给彻底转好过来。”
“食疗和进补汤药的方子,我同你一道看。”卓言自然地接话。
“需要何许食材或药材,若是轻易不得寻着的,同我说一声便好。”商沈仪吃着菜,也从容地插话道,“在这誉州几个月,我们的商人到底是将这处的商流体系给建立起来了,以后同我容国其他州的货物来往,便能轻便得多了。容国的食材,也能来得更多些。”
“我听着外间的那些娘子们说了不少这相关的事体。这些日子,你便不必劳心了,好生休养这一个月,公文奏疏何许的,我自是都会同着他们几个一道料理好的。”先时一直沉默着不言的左昀也意外地抬眸,看着她,沉静开口道。
“近来多雨水,湿热得很,你自是要好生注意着的。”傅云澜也不急不缓地插了一句话。
“我近些日子都负责带着下处的那些兵们在城内巡逻,市集上的那些玩意儿,你可有何许想要的,便同我说就是,或者有合适这两个孩子的,我也顺便着带些回来。”成洛初夹了一筷子剔净了骨头的雪白鱼肉,伸手,放在她面前设着的碟中,淡然道。
“这月预备着要寄到帝京那处的书信折子,我已经替你拟好了,”言珣瞥了桌上其他几人一眼,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另一个孩子,淡漠开口道,“待着一会儿你精神且好些了,暂且略看看,若是有何处不妥当的,我再删改誊写一份便是。”
“……”颇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些不动声色分着职的男人们,陈容与轻笑一声,道,“好啊,那这个月我且何许事体都不细致经手了,你们做好了只消交给我且过目一遍便是。”
夜色彻底暗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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