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州。
看着面前高高而起的城墙,以及城门口侍奉着的早已排列开的齐整队伍,三人一道从马身上从容起来,下落至地。
“你们来了。”迎接队伍的最前处,执着伞临风而立的人,赫然便是言珣。
仍下着雨,身上披着蓑衣,头戴着斗笠,细密的雨丝斜斜地刮吹着,冰凉地落在面庞上,黏密的湿润之意。
紧随在言珣身后,侍从立刻快步上前,将三把伞递至其手中,随即再度毕恭毕敬地退下。
“这赶来的后半程,估计都是下着雨的罢?”见到他们三人,言珣笑着将手里的伞递过,“沿路上的那些行州地方,官员都已经安排下就任了么?”
“沿着走了一圈,倒是见了不少趣味人情风土,”望入他的眼睛,傅云澜笑着开口答言,“之后是紧赶慢赶,总觉着估计是时间要当不得上了,到底,现下还是在这三月的最后一日,到了这誉州城。”
“兄长呢,怎生不见?”陈清河望向后处,却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人,语气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急切。
“容与身子向来不是太好,先时行军途中一路颠簸,还上阵杀敌,如今在这誉州,好容易安顿下来,自当是要好生休养的。”言珣的语气很是沉静淡然,似乎只是在简单地述说着一件客观的事情,“卓言现下就在官邸里看着她,你们既是来了,那现下,便一道进城罢。”
“承。”三人彼此相视而笑。
官邸。
“你们来了?”尚未走入,便闻得了内间传出来的清泠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顿住步子。
这个声音——
虽然语气微沉,几分偏凉,带着男女不分的调音,但,足够他分辨的分明,这——
决然便是女声。
“怎么了?”后面紧随着而从转角处赶上来的傅云澜和商沈仪都止住了步子,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进来罢。”内里清泠的女声再度响起。
“……”这下,三人都彻底怔住了。
他们当然不至于认不出这个声音,但——
“进来。”这回,明显更多了几分寒凉的命令式的口吻。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三人各怀心事地一道走入。
看清面前之景的那一刻,几乎都是同时的,他们集体,彻底愣怔住了。
散落着一瀑长发,粉黛不施,半垂着眸子,看着手里的书籍,神色很是从容。身上宽松的长服,绣着细密的紫樱花的纹饰,眉眼不经意间流转而出的风情。
还有最显然的——
赫然隆起的腹。
一切足够女性化的特征,都在说明着此刻他们眼前的真实。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抬眸,她淡然对上三人的眼神,些微地勾起了唇角,轻笑着开口道:“过来坐着啊,这般站着,却是要做些什么?”
“这些可是卓言才做好的点心,不尝尝么?”桌案上放着的素青盘子中,她素手掂起一块其中放呈着的纯白色的块状糕点,放至唇畔,张口,轻轻咬下一口,眉眼含笑,望向他们三人,轻笑着道,“他现下去看着护胎药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过来。”
“……兄长——”陈清河定定看着她,下意识地开口,随即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现下的话语似乎是对不住她此刻的身份,猛地噤声。
然而,却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都坐下罢。”靠着后处的软枕,她些微起身,目光稍许变得凌厉,对上他们的视线,淡然下令。
“……”被她此刻彰显出的气势所摄,三人立刻乖乖地在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有什么想问的,现下就全数问出来。”看着他们,她沉声开口,眼神淡然无波,“如若过了这次的机会,之后,我可不见得就有这么好的兴致同你们说道清楚缘由了。”
“……”三人彼此看了各自一个眼神,最终,再看向前处——
“……”
卓言端着汤药走进的时候,便看到了陈清河、傅云澜、商沈仪三人面上微妙的神色,三人各自都垂着眸子,若有所思,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对面之人,但又很快转移开视线。而对处的陈容与,却是津津有味地吃着盘子里的点心,似乎并不曾在意他们现下的神色。
“该喝药了。”心下立时了然了当下的情况,他端着汤药,走到她面前,将之放在桌案上,温声,“不会太烫。”
显见地蹙着眉头,然而她还是拿起,阖着眸子,一口气喝了干净。
许久,似乎才从汤药的苦涩滋味中回转过来,她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三人,好笑道:“还有问题么?”
“……”诡异的一并沉默着。
轻叹了口气,她看向卓言:“你将他们三人都先带出去罢,一会儿就是午膳了,等他们用罢了——”
她看向商沈仪:“沈仪,我有话,要第一个,同你单独说。”
“……承。”商沈仪应声。
“行了,你们就别再在这里傻坐着了,”卓言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他们三个,“都起来罢,外间的午膳已然备下了。这北地的菜色,你们当是要好好尝尝的,且就当是为着压惊罢。”
说着,他转身走出。
三人这才起身,随着一道离开。
“……”内室归于一片安宁。
“呼——”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手里的这本《玄子》,她有些疲惫地阖上眸子。
月份逐渐大了起来,身体的反应也毫不意外地愈发剧烈。
孕吐的现象,为着药物的效果已经逐渐减缓,但,嗜睡的症状,却是愈发明显。
还有这具身体本身底子的亏空——
也越发彰显鲜明
以她现下的身体状况——
但,不论如何,她都会坚持到那一日。
午后。
内室的香鼎里缓缓吞吐着淡青色的烟。
商沈仪看着对面的她,眼神中各种复杂的心绪交错,让人看不清明究竟是何许意味。
陈容与淡淡望着他,也没有开口。
良久的沉默后,最后还是商沈仪先开了口,轻叹道:“所以,这就是你不肯回去的原因?”
“是。”她点点头,“而且,我现下这样的身体情况,也很难经受得住路途的长期奔波。”
“楚誉的孩子——”言及此,他稍许顿了顿,望入她的眼睛,方再度开口道,“所以,你打算怎生安排这个孩子的来日?”
“不论男女都好,只要他能够平安地长大,我就觉着很好了。”抚摸着腹,她轻声。
“这么多年这样坚持下来,断然是很累的罢?”他看着她,轻声问道。
似乎是不曾想到他会这般提问,陈容与抬首,那双深褐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片刻,些微地勾起了唇角:“习惯了。”
“幼年时,我便是以男孩的身份长大,”不置可否,她浅淡笑笑,“一直到现下二十三岁,我不过仍旧是男子的身份罢了。”
“并不曾有什么好怨的。”
“容与,”商沈仪定定看着她,目光逐渐柔和下来,低首,望着她隆起的腹,轻声,“其实,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以外出收容孤儿的名义,抚养这个孩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以寻常人的身份长大,可是,他总是需要有人来照顾的,与其去寻找一户不知道根底与否的外来人家来抚养你的孩子,倒不如,就将他放在你的视线之下,这般,你也能够借着机会照顾于他。”
“以我商家的财富地位,他可以获得应有的教育,这般,待到来日,不论他自己想做些什么,我都不会阻碍他。”
“孩子是需要有母亲的。”轻叹了口气,她面上几分黯淡下去,嘴角些许苦涩的笑意,“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而言,我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陪伴着他一道成长起来。其实,以我现下的势力地位,寻一个何许的由头将他带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如若是这般,他就必然会被牵扯进这帝京变化莫测的风云之中。”
“我的寿命有限,不可能陪伴他太久的时日。”
顿了顿,她望入他的眸子,忽地轻笑起来:“沈仪,你是几人中性子稳重的,现下你得知了我的真正身份,思虑上可有何许不同么?”
“男子,和女子,这两重身份,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现下,你既是知道了我是女儿身,看待于我,便定然不可能是先时那般的心境。”从窗子望向外处,她的声音极是淡然,听不分明其间意味几何,“很多事情,一旦转换了身份角度,就会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我若是以女子的身份回到帝京,且不说容澈是否会原谅我的欺君之罪,单是为着我的女子身份,先时那些好容易被打压下去的十伯大家,也必定会借着这个由头,想法设法地将我从誉相这个位子上拉下去,更甚者,或是还会牵连到和我往来甚密的你们几人。”
“届时——”
“已经平复下去的波涛暗流,便会再度重新涌来。”
“我若只是我,就不必思虑这许多,单是生下这个孩子便好。但,我从来不只是自己单纯的这个个体。陈容与的名字,便是被贯在男身的身份下的。我所取得一切成绩,也都只可能在这个基础上为人所认可。”
“……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静静地听完她的话,商沈仪轻声,看着她,问道。
“就像从前那样待我,就很好。”她笑,随即又敛了唇角弧度,“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
“尽力罢,尽可能地,还是将我视作先时的那个陈容与,与之和平共处。”
“在这个前提下,我会继续是你的朋友,你的伙伴,与你一道进退的人。”
“那么——”终于,他终于问出那个人前不便直言的问题,“千机,他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对么?”
目光沉静地望着他,她淡淡颔首:“师傅他自然是知晓的。”
“……我明晓了,容与。”他认真地点点头,沉声,“不论你究竟是何许身份,这些都不重要,我容国当代的誉相,就只可能是你一人。”
“我会努力替你守住这一切。”
“谢谢你,商沈仪。”她沉声答言。
他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她少有的直接唤他全名的时刻。
全名,于朋友之间,多是在极为重要的场合下,才会如此称呼。
他明白她的意思。
“第二个,就麻烦你去将云澜找来罢,我也有话,欲要同他单独说道。”陈容与轻声。
“……承。”商沈仪起身,恭敬行了礼数,转身退下。
这是只有对着誉相之人,才能特别行的礼数。
看着他走出的身影,她目光微深。
颔首——
她轻轻叹气。
才四个月的时日,肚子怀相却这般明显,这腹中的孩子——
只或,会是双生胎。
“……我昔时曾经同他人打趣,说若是你胞妹尚在,定然是当世其他女子的不幸。”傅云澜看着她,眼神却是异常的平静,只是浅浅微风拂过眼眸中深水的涟漪,荡开圈圈波纹,“现下这般看来,我倒是并不曾说错。”
“或是见多了昔时你男子模样的打扮,现下这般女子的穿着,我倒是一时间不太能受得住。”他浅浅笑了笑,目光沉静地移到她的腹上,若有所思,“楚誉的孩子,你既是打算生下他,我便知晓,我们这些人,就不可能动摇得了你的心思。”
抬眸,对上她的眼睛,他淡然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心下有数。”
“不过——”微顿住,他似是终于了然地笑了起来,“我现下总算是明白洛初和左昀他们二人为何不来了。”
“左昀如今在朝堂里的位置,可有提升么?”闻言,她也不由得些微地弯了唇角,面上绽开浅淡的笑意,“这次北云之行,他自是其间不可抹除的功臣。”
“如你所料,容澈提了他的官位,现下瞧着,他或是要继承了他父亲的位置。”傅云澜点点头,温声答话道,“至于洛初,你就不必担心他了。他才回到帝京,平夏侯就立时主动上书容澈,要提前将自己的位置传给洛初。也就是说,等着九月之时,你回到帝京,这平夏侯,就已然是他成洛初了。”
“他们都是我容国当代的栋梁之才,被提拔,自是应当的。平夏侯自身虽是没什么能力,但该有的眼力劲还是半点不缺的。这回,倒算是他聪明了一回,及时放手。”闻言,也不意外,陈容与只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淡然应言道,“现下我容国朝堂里能有这许多的人才,国力方能愈见昌盛。我只希望,在我们这一代,能够彻底结束天下分裂的乱局。”
“前来誉州的路上,我听闻了那些传言。”傅云澜看向她,凝声道。
“关于楚誉的那些断言和显灵?”歪着头,她轻轻一笑。
“他说,当今之势,必定终结于我容国。”他沉声,接话道。
“承,他确然是这般说的。”她颔首。想及先时发生的那些事,眼神不自觉地悠远起来。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看着她,眼神目光很是平静:“那么,现下,我只有一个问题。”
“然。”她回过神来,对上他的视线。
“为什么,会是他?”他轻声。
“我很清楚你的性子,以你的为人,你既是明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便断然不会胡来。诞育孩子这般的大事,若是不处理得当,原是最容易伤着女子身体的。你精通医术,自然,更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你知道自己寿命不久,所以,就不留给人过多的希望,于我们,亦是如此。”他平静地诉说着,同时定定地看着她此刻面上的神色,“清心淡性,这就是你的处世之道。”
“可为何,却最终,选择了这般呢?”
“选择了楚誉。”
“……很多事情,其实一开始就很难说的清楚,”她垂眸,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低低道,“你以为自己能够做得很好,做到不动摇心志,或许,只是因为你自己的固执以为。”
“古来的源前帝,他在遇到溯光帝后前,不是还一直坚持自己不纳任何女子为妃的言论么?可最后,遇到了她,他还是亲手打破了自己说下的话。”
“人生如梦幻影,从来就没有什么会是绝对的。”
“都是如此这般。”
“是啊,”似有所感,傅云澜几分自嘲地轻笑起来,“比如说,在今日之前,我也不会想到,你会是女儿之身。”
“而且,很快就还要成为一个母亲。”
“云澜,你是一个温柔的人,”她认真地望入他的眸子,沉声道,“我知道你定然会替我保守好这一切的消息大,但同样的,我也真心希望,你会遇到你所要遇见的那个命里等待着的人。”
“……会的。”看着她,他笑。
看着面前这张分明再熟悉不过的容颜,陈清河却意外地觉着有些恍惚。
“兄长——”他还是习惯性地开口。
“清河。”她温柔地笑看着他,应声,眼神几分欣慰,如同在看着自己一手带起的弟弟,如今终于长成了可以担当的大人模样。
“兄长,我能问你一件事么?”定定看着她,他的眼神很是坚毅,似乎是要确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看着他这般的眼神,心下微动,她稍许蹙眉,随即很快地就又舒展开,点点头,淡然道:“你问罢。”
“兄长,你腹中的孩子——”
“真的是楚誉的么?”
对视着她的眸子,他的目光很是灼热。
似是在燃烧着炙烫的温度,随时都能够将这里平静的空气给燃烧殆尽。
“为什么这么问?”她的神色却依旧淡然,半点都看不出错处,毫无破绽。
“兄长,我能诊一次你的脉象么?”仰首,他沉声问道。
“……”她并没有立刻答言,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伸出手,她看向他,语气淡漠:“承。”
纤长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
“……”片刻,并不很久,他就撤回了手,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这个容色淡然的人,稍许涩声道,“你现下怀孕,先时那般看不分明的脉象,而今倒却是明朗了很多。只是,依我所看到的,你的身体底子,现下,完全就是在靠着强行的外在药物进补来吊着。等到生产之时,你确定,自己的身体情况,不会有问题么?”
“你体质极寒,本就不适合生育。”
“而且——”他的目光都陡然锐利,“这个孩子的月份,如果算起来的话,兄长,我再问一次,这个孩子,真的是楚誉的么?”
“……”出乎他的意料,面前的女子,颇为欣慰地绽开了笑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顺着她的视线望下去,看着她同自己交缠在一起的手,他这才注意到一个事实。
她的手——
比他的,要上很多。
是女子的那种纤细。
掌心中,她的手,贴合着他的。不似从前那般寒凉,意外的,格外的灼热。
就像是在手心中揣着一团燃烧着的火苗。
但是他很清楚,这团表面燃烧着灼热的火光下,内里,究竟是寒凉到了何许的地步。
稍许抬首,看着她,他轻声:“兄长,那夜你忽然出现在王宫里,然后屏退了一众人等。我虽然不曾多问,但,如果算着返回路程的话——”
“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罢。”抬起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她温声。
“……”他心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若是当真如此——
在今日之前,那个几乎是荒诞的猜想,现下,却是被她给亲口证明了么?
他声调忽地扬起,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么,这个孩子——”
就是,容澈的长子或长女?
对上那双平静的眸子,他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忽地,似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他全然怔住——
那双深褐色的瞳子,现下,深处却是泛起来大片的堇紫色。
如同从海平线远处翻滚而来的巨大浪潮,将先时的那片色彩彻底吞没。
最是这一瞬间色彩的转换,美得让人心颤。
自然是察觉到了他此刻的反应,但,她以为他是为着这个消息而震惊,是而也就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神。
“兄长,你的眸子——”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眼的下一刻就消失,让人以为这只是一个错觉,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兄长,你的瞳色——”
“为什么,变成了紫色?”
闻言,微怔,随即她便反应过来,看向旁处,轻声道,“清河,能劳烦你取来那檀木架子上设着的圆镜么?”
“承。”下意识地应声,他起身,走到一边,拿过镜子,重新回到远处,在她面前坐下,递过去手里的镜子。
定定地看着她——
不是错觉,现下为止,她眼瞳的颜色,仍旧是那般的堇紫色。
就如同秋日里,大片摇曳着,海洋般荡漾开的堇草。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
那双堇紫色的眸子,静静地交汇着她自己的目光。
“……”放下手里的这面圆镜,暂时搁置于桌案边,她轻轻叹了口气,合上眸子。
再度睁开——
!!!
清河心下一惊。
这回,清晰的,深褐色的瞳子。
“这是,能够控制的么?”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些微地有些发颤。
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体的这般反应,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在害怕么,还是,只是单纯地觉着,似乎有什么不受控的事情,正在自己的眼下,悄然地发生着。
“害怕我么?觉得我是一个怪物?”她依旧目光温柔地望着他,轻笑着问道。
“不,我只是隐约地觉着,现下的兄长,似乎是我认识的人,可——”
“在变成那般颜色瞳色的时候,面前的人,却好像,是另一个人在看着我。”
“而不是兄长你。”
“……”沉默稍许,她苦笑一声,“清河,现下的我到底是何许的人,只恐,我自己亦是不分明的。”
“所以,告诉我,告诉我,你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他定定望着她,语气笃定,“兄长,我们是亲人,不是么?”
“……是啊,你是我的弟弟,”闻言,微怔,迅速反应过来,她淡淡笑着,手指顺着他的头发纹理滑落,打量着面前这张奇异地同自己有着相似感的面容,似有所感,轻声道,“在这个世上,我现在有的唯一确定的亲人,除了这个孩子,就只有你了。”
“清河,”她手指贴上他的面庞,轻柔地拂过他的眼睛轮廓,沉声,“如果知道了一件事,你会痛苦,那么,你还愿意知道么?”
“……可这件事不是其他可有可无的繁杂,而是同兄长你密切相关的。”他执拗地看着她,语气坚定,“不论何如,我都想要知道。”
“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呢,十九岁,”她却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而是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五官模样,轻声,“再大一些岁数,你都可以娶妻了。”
“兄长——”闻言,他些微蹙起眉头。
“你真的想知道?”她笑,几分无奈几分悲切,似是在看着一个不肯乖乖听话的孩子,温和地哄着。
“承。”他重重点头。
“清河,你啊,越大就越像我,只是,这样执拗的性子,却是不知道从何处学来的。”她垂下眼睑,“罢了——”
“清河,你就当,是听一个故事好了。”
“……”
长廊延展而开,走在回去的路上,步子或深或浅,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怎生走路。
大概,在心事过重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就都很难再注意到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就是听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可是,告诉他这个故事的人,却又是他心底里最为相信的那人——
陈容与。
她是女子之身,不是男子。
她怀了身孕,不是楚誉的孩子,而是容澈的。
而这件事,除了当事人的她,又唯独只有当时看见她忽然出现在容国王宫的他,才一道知道了这个秘密。
她在中川山的那些经历,甚至更有牵扯进了灵力神族之说。
还曾有过的那些牵扯着的前尘旧事。
妖妃洛辞殊,莲妃段月姝,誉相陈容与——
大脑思绪一瞬间尽数搅乱作一片,混杂着,交织着,于是,再也看不得分明。
他阖上眼睛,迫使自己尽可能地平复下来思绪。
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心境慢慢地趋于平和。
睁开眼睛,回首,看向那处内室所在的位置。
他顿住了脚步。
大概,现下,有一件事是始终确定的,那就是,他一定会努力护住她。
这一点,不会随着她的身份改变而发生任何的变化。
亲人——
女子——
前世——
孩子——
这些都无相干。
只要,她在。
那么,他也一定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