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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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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流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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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直走后,李鹤静静地坐着,心中反复权衡,仔细地思量了一番,这才站起身,缓步向后宅走去。

    自从瑶娘身体渐渐康复,李鹤便极少往院这边来了,今天乍一过来,感觉上便陌生了不少,加上怀揣着很重的心事,李鹤的脚步,就更为犹豫不决,甚至一度想中途折返,毕竟这份近似于红娘的差事,相较于李鹤的性格来说,难度太大。

    可一想到魏直那双期待的眼眸,李鹤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苦笑。今天以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年纪轻轻,竟然也有为别人的姻缘牵线搭桥的那一天。

    天气很好,春光明媚,没有一丝的风,李鹤感觉自己的后背,渐渐沁出了一层细汗。

    离着院几步之遥,便听见院内叽叽喳喳的声响,李鹤侧耳听了听,是芳姑的声音,似乎在和瑶娘争执着什么。

    李鹤抬腿走进院子,见芳姑和瑶娘两人,正围着一只硕大的木盆拉扯着。

    李鹤走近一看,见这只硕大的木盆里,已经装满了清水,而清水里浸泡着的,正是昨晚自己洗澡换下来的衣服。

    瑶娘坐在木盆边的方墩上,一身短襦打扮,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一截莲藕似的白生生的手臂,看那架势,似乎正准备洗衣服。

    芳姑一看李鹤进来,难掩满脸的焦急和不耐,将手中攥着的湿漉漉的袍服,往木盆里一扔,溅起水花一片,手指木盆说道:“公子,你来得正好,你快看看,瑶娘跟我抢着洗衣呢。”

    瑶娘一见李鹤,莹白的脸上,飞起一抹嫣红,连忙站起身,对李鹤微微屈膝,福了一福,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鹤知道,只要有芳姑在,自己衣物的清洗,芳姑从来不会假手他人,即使府里有专门的洗衣妇,芳姑也决不允许她们沾手。这是打便养成的习惯,多年不曾改变,难怪今天见到瑶娘抢着洗衣,会犯急躁。

    李鹤看着低头不语的瑶娘,心中深知她的用意,对她的心结则更为理解。

    说来也不奇怪,一个弱女子,本就身负着李鹤的救命之恩,及至身体康复,李鹤这里又没什么可以让她做的,终日无所事事,难免就会在心里,郁积越来越深的愧疚和浓重的无所适从。

    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瑶娘过去虽然是一介风尘女子,但一直以来,却也是心高气傲惯了的。

    李鹤微微一叹,说道:“瑶娘,天气虽然已经转暖,但春水难免还是有些许寒气,你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不必强求自己,还是等天暖点再说吧。”

    李鹤对芳姑使了个眼色,扭头对瑶娘轻轻说道:“我看你们还是别争了,衣物还是让芳姑洗吧,瑶娘你跟我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李鹤转身走出院子,瑶娘将挽起的衣袖放下,遮住了裸露的手臂,垂着头跟在李鹤的身后。

    两人缓缓走到湖心的凉亭内坐下,不大的人工湖内,水色清澈见底,湖面平静不波,偶尔有那一两只胆大的鸟儿,互相追逐着穿亭而过,又调皮地立在尚未见绿的枯荷茎上,晃悠着身躯,好奇地看着亭内的少男少女。

    瑶娘不知道李鹤要说什么,垂着头,绞着葱葱玉指,李鹤则艰难地选择措辞,想着该如何开口。

    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地只有几声啾啾鸟鸣。

    沉默良久,李鹤深吸口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道:“瑶娘,魏直都跟你说了吗?”

    瑶娘霍然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旋即,又转为通红,眼睛里,一丝愠怒一闪而逝,一瞬不瞬地看着李鹤,点点头。

    “那么你作何想法呢?”李鹤追问了一句。

    “不可!”

    瑶娘的回答声音很,但语气很坚决。

    李鹤没想到,瑶娘跟自己说话也是如此简单直接,定了定神,问道:“能告诉我原因么?”

    瑶娘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浮现出一抹惨淡的微笑,轻声低语:“如果是在大战以前,魏公子有此心意,或许我考虑考虑,也就应了,哪怕是作妾呢。但是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

    李鹤诧异地看着瑶娘,问道。

    “那个时候,如魏公子这般,任何一个高门大户,敢于迎娶我这样的女子,尚有一份勇气让我感动,可是现在,瑶娘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

    瑶娘晒然一笑,继续说道:“鹤公子,瑶娘这么多年混迹欢场,凭的是一份还看得过去的姿色。瑶娘心里也清楚,这些王孙公子,之所以整日里如影随形,环绕在瑶娘左右,看中的,无非也是瑶娘这份蒲柳之姿。但那个时候,这些人中间,有谁敢于大声说出迎娶瑶娘?没有!一个也没有!即便是你那好友项伯,胆子够大吧,大到敢于杀人。但是,他也只不过是想把瑶娘养作外室而已。”

    “瑶娘出身越地,生下来就不知父母是谁,由义母抚养成人,义母不但教会了瑶娘的歌艺,更教会了瑶娘如何看人脸色,如何跟各色男人周旋,这么多年下来,从越地到楚境,瑶娘也算阅人无数了。”

    “呵呵。”说到这,瑶娘淡然一笑,摇首轻叹:“真当瑶娘不明白这些人隐藏的那点龌龊心思吗?”

    李鹤不得不承认,瑶娘说出的这一席话,自有她的几分道理。这么多年下来,一个弱女子,与一个老妪相依为命,漂泊千里,遇到的霸蛮和欺凌绝不会少,除了强颜欢笑、忍气吞声,没有任何办法。这种生活经历,铸就了瑶娘一方面长袖善舞,另一方面又极端心翼翼的性格,因为一朝不慎,就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特别是这次寿郢城破,这么多年的积累,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义母又死于乱军刀下,在经历了几个月孤苦无依、贫病交加之后,瑶娘对这个世界的一些认知,就渐渐走向了偏激。

    但理解的同时,他对瑶娘这种过份的谨慎又大摇其头,对她这种视世间男人皆是洪水猛兽的做法,更是不敢苟同。

    李鹤叹了口气,说道:“瑶娘之言,李鹤甚为理解,但理解归理解,李鹤却不尽赞同。我承认,豪门大户里,从来不缺浮浪子弟,王孙公子里,也是狂蜂浪蝶居多。但天下男人,却不是个个都如你说的这样不堪,总还有一部分铁肩担道义的热血男儿。”

    瑶娘绽颜一笑,雪白的贝齿在红唇间一闪即逝。

    “鹤公子可还记得那年岁末,大雪之夜的景府夜宴?”

    李鹤点点头说道:“怎么不记得,那是李鹤第一次见到瑶娘,也是你我之间的唯一的一次直面。一见之下,李鹤便惊为天人,所以这么多年过去,李鹤在那洗衣房中一眼便认出了瑶娘,足见印象之深刻。”

    瑶娘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多谢公子谬赞。其实在那之前,瑶娘便从那些王孙公子的口中,不断听到鹤公子的名字,尤其是那项伯,更是对公子佩服有加,屡屡在瑶娘面前提及。所以,瑶娘自问,对鹤公子还是了解的,只是公子对瑶娘知之不多罢了。”

    “那日上楼敬酒,到了公子面前时,公子对瑶娘说的话以及音容笑貌,瑶娘至今历历在目,特别是公子看待瑶娘的眼神,更是令瑶娘终身难忘啊。”

    瑶娘一双秀目,半睁半掩,看着远处的湖面,一动不动,口中喃喃自语。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澄澈见底,不带一丝猥亵,瑶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干净的眼神呢。”

    李鹤见瑶娘一脸的遐思神往,满心惭愧,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当年乍一见到艳名正炽的瑶娘,除了紧张,还是紧张,哪里还敢想入非非?更没有瑶娘口中的那份美好。

    李鹤揉了揉鼻子,赶紧转移话题。

    “瑶娘,无论如何,李鹤还是觉得,你不能一棍子将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打死,至少我知道,魏公子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在这个时候跟你表白爱慕之意,更非乘人之危,否则,他完全没必要在自己刚刚脱离险境之际,就催着我赶紧去救你。”

    瑶娘点点头,说道:“公子说的有理,我了解魏公子的为人,也清楚地知道,魏公子对瑶娘的爱慕,绝非一时兴起,更非乘人之危。对于他的此番援手之恩,瑶娘终生感激!难道,只是因为这一切,就非得瑶娘嫁他么?果真如此,岂非又是对瑶娘的不公?”

    面对瑶娘连番之问,李鹤一时语塞,脱口而出道:“瑶娘啊,你一个弱女子,此生终究还是要找一个依靠吧,难不成你的余生,就这样漂泊不定,孤独终老?”

    瑶娘淡然一笑,说道:“公子又说对了,女子嫁人,要的就是依靠,但是瑶娘在魏公子那里,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感觉,不瞒公子,这就是瑶娘不愿意嫁作魏妇的原因。”

    “瑶娘自幼飘零,胆如鼠,又经历此番劫难,更加战战兢兢!自从寿郢城破,瑶娘便无一日能安眠,在那洗衣房内,一只蟑螂都能将瑶娘吓得半死,那种日子,真的是生不如死。但自从进了李府,瑶娘这心里,便没来由的踏实,再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不怕公子笑话,每日清晨,只要一听到你带着你的那些弟兄,在场院上操练的声音,瑶娘便能再续一梦,直到日上三竿,这样的生活,即便是吃糠咽菜,瑶娘也是知足的。”

    瑶娘娓娓道来,言语之间,透着酸楚,满是凄凉,李鹤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瑶娘如水的双瞳看着李鹤,轻声说道:“鹤公子,瑶娘已然想好了,这一生,瑶娘便赖在府上,哪也不去了。依瑶娘看,你这府上,什么时候都是需要一些仆役的,瑶娘会洗衣妇,能端茶待客、洒扫庭院,做个丫鬟还是够格的。而且,我现在正跟几个厨子学习厨艺,多了一门手艺,瑶娘便能养活自己了。”

    听着瑶娘的话,李鹤目瞪口呆,看着瑶娘的一脸微笑,半晌,才摇了摇头,叹道:“瑶娘,你这是何苦?”

    瑶娘微微一笑说:“公子无需多虑,在鬼门关前晃悠一遭,瑶娘什么都想明白了,往后余生,只图一个心里畅快。只要公子不嫌弃,瑶娘就这么过了。”

    “至于魏公子那里,你放心,我会解释清楚,不能让公子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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